她才能從伊戈的視角,看到他和圖蘭之間的真實情況。
想到即將要麵對成為神明的伊戈,西芙不敢冒著暴露的風險,輸入神力為圖蘭治療。
她的指尖安撫著圖蘭的眉心,試圖把上麵凝聚的深刻皺痕撫平。
“你說,我們真的沒有改變海神和大地之神的未來嗎?”西芙略帶迷茫地問向神示之書。
神示之書不曾立刻出聲,它不斷翻看又回落的書頁像是在進行確認。
幾秒後,西芙收到回答:“沒有,一切都在按照命定的軌跡發展。”
“可是,大地之神看起來都快死了。”
西芙悵惘話語的後半句被淹沒在嘹亮的讚歌裡。
伊戈成神的典禮大概持續了半個小時的時間。
西芙望向窗外,流光溢彩的飛魚成群遊過,它們像太陽神的白鴿一樣,是海神派去播福四海八方的神之使者。
相比之下,獨自躺在床上的圖蘭顯得格外落寞。
西芙陪伴了圖蘭一會兒,思緒被門外的嘈雜的聲音打斷。
數位人魚醫官在仆從提瓦的帶領下,一股腦湧入宮殿——西芙隻好讓出床沿,如同局外人般站在懸掛佩劍的一角。
率先使用魔法查探圖蘭身體的年長醫官憂慮地皺起了眉,他身邊的同伴見狀紛紛詢問道:“圖蘭殿下怎麼樣了?”
“手臂骨折,脊椎損傷,肋骨斷了幾根,身上有很多處被腐蝕出來的嚴重傷口。”
年長醫官說完這些,目光來到圖蘭沒有任何布料遮擋的魚尾處,重重歎了一口氣,“上麵那些持續治療總會愈合,最麻煩的是這裡,圖蘭殿下的魚尾破了個大洞,裡麵的骨頭被碾碎了一截……這個是我們無能為力的。”
幾雙眼睛相互對視了幾眼,他們沒有說出口的是,如果想不到彆的辦法,那圖蘭很有可能會變成終生殘疾。
就在大家猶豫要不要把這件事彙報給國王王後的時候,其中一位最年輕的醫官拍了下腦袋說道:“隻要血緣足夠親近,那麼其他人的骨頭,也可以移植到圖蘭殿下的身體裡——伊、不,海神冕下,不就是圖蘭殿下的同胞兄弟嗎?”
“你在說什麼胡話?”
年長醫官嚇得趕緊嗬斥對方,“海神冕下已經晉升神位,祂和這世間任何人都不再是親屬關係。”
“就算真的能移植……海神冕下也不可能放棄將尾骨製作成武器,而拿來用在圖蘭殿下`身上吧。”
年長醫官的一番話,說得幾人啞口無言,卻被西芙聽進了耳朵裡。
伊戈會願意拿出尾骨救治圖蘭嗎?
想想不太可能。
可她又想到,後世的圖蘭手中的武器不是自己的尾骨,而是一把沉重凜冽的三叉戟。
西芙悄悄瞥了望著圖蘭眼含熱淚的提瓦一眼,思考著到時候操控他向伊戈求情的可能性。
而那個塞滿西芙腦子的家夥,也在西芙第三次想到他時,踏進了這片向來很少駐足的領域。
“海神冕下!”
“海神冕下!”
要瞬間改變稱呼,顯然一部分人還無法適應。
反應快慢者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導致這聲“海神冕下”缺乏應有的莊重。
幾個小時不見,伊戈的形象距離西芙印象中的他更近了一步,他身後的半米處跟著烏泱泱的一群人,西芙放眼看去,有聖殿大祭司、守衛官和幾位有權有勢的貴族。
奇怪的是,作為人魚族之主的國王和王後反而不在。
伊戈允許了在座臣民的直視,緊繃的狹長眼梢極力渲染出上位者的威儀。
……像是虛張聲勢的小狗。
西芙上下打量完畢,心間冒出一句不合時宜的形容。
“冕下,圖蘭殿下他……”
伊戈動了動嘴唇:“我知道他的情況,你們先等在外麵吧。”
這樣乾脆的打斷。
看來,海神冕下對於這位舊日的兄長,並沒有殘留幾分多餘的親情。
等到醫官和仆從們退下,宮殿裡隻剩下來自聖殿的侍奉者。
“你們怎麼不走?”
伊戈回過頭,深邃而瑰麗的瞳孔看不出喜怒。
他的麵孔還未完全成熟,作為不受寵王子時的細節還停留在肌肉的微表情中。
以至於讓在場的幾人生出,自己麵對的還是過去的伊戈殿下的錯覺。
大祭司的膽子大了起來,他朝伊戈行了一禮,目光掃過躺在床上的圖蘭,意味不明地說道:“我們厚著臉皮留在這裡,是因為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需要冕下儘快做出決斷。”
“哦?”
伊戈興致缺缺地敷衍了一聲。
他的注意力仍然被圖蘭身上靠近尾鰭的破洞吸引,視線定格在化作血泥的碎骨上,不知在想什麼。
見伊戈不給麵子,大祭司隻要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繼續說下去:“圖蘭殿下,冕下打算怎麼處理?”
“什麼怎麼處理?”
伊戈明知故問,他輕飄飄的尾音處傳來的壓迫感,叫大祭司忍不住咽了口唾液。
但沒有辦法,事情既然已經開口,他唯有硬著頭皮走到底。
於是,大祭司心一橫:“您現在成為了海神,那圖蘭殿下就是落敗者……按照聖殿的神諭內容,他將來會與您為敵。”
伊戈聽完沒什麼多餘的神色,他壓低嗓音,平聲反問:“你在建議我處死他嗎?”
不等大祭司說是,伊戈磨著牙尖笑了笑,“像曾經建議父王處死我那樣?”
“……”
大祭司愣在了原地。
很快,他的肩膀又仿佛麻風病人般顫唞起來,幅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直到維持不住站立在伊戈麵前的姿勢。
他彎曲魚尾,瑟縮著匍匐在地,帶來的幾個人也跟著跪成一團:“請、請冕下赦免我們的罪……”
伊戈眯起旖麗的眼尾,他隨手釋放出一道深藍神光,治愈了圖蘭受傷錯位的手臂。
這種隨心所欲、掌控絕對力量的感覺令他著迷。
等腳邊的呼吸聲低到不能再低的時候,伊戈又是陰鬱一笑:“你們都是為了海神和海族的未來,又有什麼罪呢?”
第148章
“冕下,恭喜您成為新的海神。”
“對、對不起,冕下,請您饒恕我過去的冒犯。”
“冕下,圖蘭王子他……”
伊戈在圖蘭的宮殿裡待到傍晚,期間他見到了三波人。
他們的麵孔掛上順從諂%e5%aa%9a的笑容,瞳孔卻閃爍著惶恐膽怯的情緒。
或是恭喜、或是求饒、或是乾脆倒戈,建議處死圖蘭以彰顯自己的悔改和真心。
伊戈既沒有表示理解原諒,也沒有下令懲處。
他所做的,不過是用那雙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無動於衷地旁觀著。
無論對方哭泣禱告,還是下跪磕頭,高高在上的麵孔都不曾出現過一秒動容。
伊戈逐漸感覺到無趣。
他想要成為神明的原因很簡單——活下去,而不是作為一枚棋子被放棄。
把所有惡意對待他的人都踩在腳底。
可眼下願望成真,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就像雄鷹去踐踏一隻螞蟻,踩死對方不費吹灰之力,卻也感覺不到任何快意和解恨。
伊戈想,自己和這些人浪費了太多時間,或許傳說中的神界更能引發他的興趣。
他揮退聒噪的人群,並告訴他們自己累了,不要再派任何人打擾。
做完這些,伊戈再次轉頭審視昏迷的圖蘭,內心一時之間沒有做好如何處理他的打算。
他用神力修複了圖蘭身上一些肉眼可見的痕跡,唯獨剩下魚尾處猙獰的破洞暴露在空氣中。
伊戈清楚,因這個傷口的存在,圖蘭的未來人生隻剩下一片黑暗。
他情不自禁地回憶起最終試煉時的情景,而安靜了十分鐘的門外又傳來仆從戰戰兢兢的聲音:“海神冕下,有人請求覲見您。”▲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畫麵中斷兩秒,伊戈的思緒被扯回現實。
他平複湧動的心潮,冷冷地回應:“我說了今天不再見任何人。”
侍從為難起來:“可是……”
代替他的另一道女聲響起:“冕下,是我。”
伊戈解除了禁製,徐徐打開的大門出現兩張遲到很久的麵孔。
“父親、母親。”
伊戈喉嚨一澀,略帶僵硬的稱呼碾過舌麵滑出。
看到來者魚尾一彎試圖跪地,天性驅使他伸手攙扶。
“冕下,我們隻是您統治的海域之中兩個最普通的下臣,您這樣做我們怎麼承受得起。”
人魚國王身體一側,避開伊戈伸出的手,垂下眼簾恭順地提醒道。
伊戈怔了怔,他下意識去瞧另一旁的王後。
卻看見那雙和他相似的藍瞳裡,沒有驕傲和喜悅,晦暗的情緒如霧氣般朦朧了眼。
伊戈分不清母親眼中那些複雜的光亮,究竟由什麼樣的情感組成。
他隻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試圖讀懂,真相絕不會是一件叫人開心的事情。
早就在冷眼和惡意裡麻木的神經再次被紮痛,伊戈向後退了兩步,他移開關注母親的視線,收起內心深處那點對於親情殘餘的渴望,沉下聲線說道:“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聽到伊戈的詢問,夫妻二人不由得對視一眼。
最後由人魚國王出麵說道:“我們今天來,是想和您談談關於圖蘭的問題。”
伊戈一哂。
他怎麼會天真到以為……父親母親是來恭喜自己成為海神的呢?
果然,哪怕另一個兒子已經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榮光,他們的內心,依然放不下最心愛的大兒子。
隱忍了將近一天,耳畔滑過無數貴族、仆臣、祭祀們要求處置圖蘭的言論,因為害怕自己會殺死圖蘭,所以實在忍無可忍,才有了今晚的請求覲見。
伊戈克製住自嘲的心情,坐回床邊,了然地點了點頭:“那你們的想法是什麼呢?”
“我們——”
人魚國王說了兩個字,手臂被王後用力拽住。
他側頭看著陪伴漫長歲月的妻子,對方眼底的不舍和抗拒如同漲潮的水流幾乎滿溢。
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的熟悉痛苦席卷人魚國王的身心。
他以為當初狠心做出決定,舍棄一部分親情,以後就不用麵臨必須舍棄一個兒子的境況。
沒想到,命運弄人,他最終要放棄的,是一開始就選擇的兒子。
狠狠咬住舌尖,激痛讓理智清醒。
國王揮開妻子的手臂,向前兩步,跪在伊戈腳邊:“為了您和海族的將來,我們希望您儘快處置圖蘭。”
在接觸到父親的話語時,伊戈的麵孔露出一個難以形容的表情。
他頓了頓:“你說的處置……”
“處死他。”下定決心,國王乾脆利落道。
隨著他的提議出口,勉力維持高貴風儀的王後爆發出一聲尖銳的哭喊:“不——”
她猛地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