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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還起來陪我用了早膳。”嚴昭語氣輕鬆多了,“說起來阿梔病了以後,姚相還沒見過她吧?不如一起用午膳,你們父女也說說話。”

姚汝清沒有推辭,到午間便隨聖駕去了坤泰殿——按禮製,坤泰殿已經是內宮範圍,外臣不得擅入,但如今皇後抱病,作為皇後的親生父親,隨聖駕前往探視,姚汝清倒也不算失禮逾矩。

情有可原,但這並不是姚汝清的作風,姚白梔聽說丞相爹要來,第一反應就是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所以等君臣兩人進門,她就一直盯著姚汝清看。

“爹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她看著姚汝清滄桑許多的臉問,“瞧著臉色不大好。”

姚汝清笑笑:“上了年紀,有兩日睡得不好,臉色便不能看了。不過娘娘不必擔憂臣,臣休沐時多睡一會兒便好了。”

姚白梔也算對丞相爹有些了解,總覺得他另有緣由,但他不想說,旁邊嚴昭還坐著,她就假裝相信了,笑著說嚴昭:“是不是因為陛下光顧著我生病,把政事都丟給爹處理,爹才睡不好的?”

她已打定主意,就算被病痛折磨的再辛苦,也要維護做人最後的尊嚴,所以每天都精心裝扮自己,力求從外表看不出一絲病容來。今天得知姚汝清要來,姚白梔更是特意挑了一件華麗長裙穿上,使自己看起來富貴雍容,一點也不像個病人——如果她不咳嗽的話。

嚴昭多少能體會一點她的心情,便順著她,玩笑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錯,是我大驚小怪、借機偷懶,既然已經被皇後娘娘發覺拆穿,我隻好痛改前非,用過午膳就去立政殿。姚相這些日子確實辛苦,下午朕放你的假,回去好好休息。”

小夫妻說說笑笑,瞧著極恩愛,姚汝清放心的同時,想起徐神醫說的“娘娘這次的病雖與舊疾有關,來的卻極古怪,病勢也與以往完全不同,老朽換了幾次藥方,都未見效,反而每況愈下,不敢再耽誤娘娘病情,請相爺早日另請高明”,又歎惋無比,一時竟說不出話。

“那就這麼定了。”姚白梔搶著替他回答,“先用膳。”

用過午膳,嚴昭說話算話,很快就去了立政殿,留下空間給姚白梔父女說話。

姚白梔照例隻留鬆風服侍,把其他下人都打發出去,開口就問:“爹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姚汝清沒打算把徐神醫的話告訴女兒女婿,就答道:“娘娘突然抱病,陛下又份外憂慮,臣不知詳情,難免跟著擔憂。”

原來也是為了她的“病”,姚白梔笑道:“是他沒見過我發病,嚇著了。爹知道的,咳症就是咳起來的時候嚇人,尤其到了晚上,一咳就停不下來,我說分房睡,他又不肯,眼睜睜看著我咳,他也幫不上忙,難免慌亂,要吼徐神醫。爹不用擔心,我這兩日已經覺著好些了。”

“那就好。”姚汝清眼睛在女兒精致的妝容上停留片刻,又說,“臣昨日見了徐神醫,他說娘娘的病得慢慢調養,不能心急,臣也勸過陛下了,娘娘隻管安心養病。”

“我知道。徐神醫沒生氣吧?”

“他倒不敢生氣,隻是怕陛下降罪。臣也安撫過他了,這些年來,畢竟還是他給娘娘看病有成效,依臣之見,病中臨時換大夫,並不可取。”

姚白梔點點頭:“爹說的是。而且大夫也是人,就算有神醫之名,也不是真的神仙,哪能真有藥到病除的本事?”

“娘娘能這麼想很好。病中最怕急躁多思,放寬心,好好吃藥好好養病,慢慢總會好的。”姚汝清聲音非常溫和,“臣這把年紀,又已位極人臣,除了盼望娘娘和謙兒諾兒一生順遂,再無所求。”

古代真是,四十多歲就這把年紀彆無所求了,姚白梔笑了笑,道:“爹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養病,放寬了心,什麼都不想,您還不知道我嗎?本來也懶得想東想西,這時候哪還會找這些不自在?”

姚汝清便也笑了:“如此甚好。那臣便告退了,娘娘若是覺著煩悶,也可召諾兒進宮來陪你說說話,他還小,不礙的。”

姚白梔有點驚訝,這和肯來坤泰殿用膳一樣,都不是平素謹慎的姚丞相的作風,難道徐神醫發現自己的病不好治,跟丞相爹說了?

她本來想張口問,但話到嘴邊,又覺得何必把話挑明,姚汝清想讓她沒有負擔的養病,她也不希望大家一起愁雲慘霧的陪她等死,便壓下去,點點頭說:“好啊,我送一送您吧。”

姚白梔起身送姚汝清出去,到殿門外停下時,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爹,我娘臨終前,有說過什麼話嗎?”

姚汝清腳步一頓,看著女兒的眼神有些驚疑不定,“娘娘怎麼想起問這事?”

“呃,我前晚夢見了她。”姚白梔撒謊,“但她隻是含笑看著我,並不走近,我有點悵惘。其實我都想不起我娘的樣子了,她臨終前,有舍不得我嗎?”

姚汝清相信了,歎道:“當然舍不得,但……那時你哥哥突然沒了,我和你娘都傷心得緊,不太顧得上你,你娘也一下子病倒,身體很快就垮了……”

說到這裡,他似乎無法再與女兒對視,轉頭看向遠處宮牆,“臨終前,她叫我抱著你,說言兒一個在地下,她不放心,所以她要去照顧那個可憐的孩子,你,就托付給我了……”

姚白梔聽著聽著,眼淚不知不覺就掉了下來,姚汝清似乎也情緒翻湧的厲害,好半天,才接著說:“為了這話,有段時間我很怨恨你娘,竟然為了言兒一個,就拋下了我和幼小的你,竟不想想我先喪子後喪妻,要如何支撐下去……”

“因為娘知道爹是個有責任感的男人。”姚白梔哽咽著伸出手,挽住姚汝清的手臂,“她知道您會為了我、為了姚家好好活下去的,她也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

姚汝清終於轉回頭看向女兒閃著淚光的眼睛,再次一歎:“這些我也明白,但總是意難平。阿梔,不要以為男人就有多麼剛強,好像無論怎樣都能繼續活下去,並不都是這樣的。我是因為有你,還有你二叔和姑母仰賴著我,才勉強支撐,而陛下,隻有你。”

姚白梔本來就止不住的眼淚瞬間掉的更凶,想說生死並不由人,可喉嚨生生哽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不過病一場,陛下已然如此,若有萬一……”姚汝清沒說下去,伸手拍拍女兒手背,“彆哭了,好好保重身體,不單陛下,臣年紀也不小了,可受不起這個驚嚇。”

姚白梔哭著點頭,淚眼朦朧的送走姚汝清,回房又抱著兩隻貓哭了一會兒,才漸漸平靜下來。

丞相爹說的沒錯,她若一病死了,嚴昭第一個受不了,定會先崩潰,她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才問姚汝清,賀氏臨終前說過什麼。可惜這個答案對她來說沒有參考價值,因為她來不及給嚴昭生個孩子了。

係統帶任務者脫離世界,不可能拖到一年那麼久,小安更不可能給她那麼長時間,因為它自己的能源也所剩無幾了。

所以她要怎麼辦,才能讓嚴昭儘量平靜的接受她的死亡,繼續好好活下去呢?

作者有話要說:  磨蹭了一天,到底還是把這一章憋出來了,擦擦眼睛睡覺去,晚安

☆、談論死亡

姚白梔最後想出的辦法是:談論死亡。

她原本其實沒想這樣激進的, 畢竟嚴昭一直表現的很緊張,連個“死”字都聽不得, 但她中午送姚汝清走時落淚, 是許多人都看見的,瞞不住嚴昭, 所以當他從立政殿回來, 問起此事時,姚白梔隻能實話實說。

“你夢見了貞慧夫人?怎麼沒和我說?”嚴昭問。

“我怕你亂想嘛, 本來你就總擔心我一命嗚呼……”姚白梔玩笑話說到一半,看嚴昭蹙眉, 立刻指著他說, “你瞧你瞧, 你眉毛都皺成一團了!虧你還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說到這裡,她心中一動,湊近嚴昭, 低聲問道:“那一刻是什麼感覺?”◇思◇兔◇在◇線◇閱◇讀◇

嚴昭被她鬨的分外無奈,他著實不想談論什麼生死, 但她這麼坦然問了,如果自己避而不談,又怕她像自己一樣多思多慮, 反而不利病情痊愈。

就想了想,答道:“解脫吧。”

“解脫?”姚白梔不太明白,她自己是交通意外瞬間失去意識的,沒什麼瀕死的感覺, “就沒有牽掛嗎?國家後繼無人,朝中也沒有能掌大局的。”

嚴昭苦笑一聲:“那些都是之前要考慮的,我並不是一下子就毒發身亡,所以做過安排。真正到了最後一刻,隻覺瞬間從痛苦中解脫,渾身輕鬆,想到也許可以見到你,更是迫不及待……”說到這兒,他停了一停,看著姚白梔認真說道,“我那時是真的生無可戀,你可不要……”

姚白梔失笑:“想什麼呢?我隻是好奇。你在我身邊,宮外還有家人,我怎麼會覺著死了是解脫?”

嚴昭這才放心,又說:“既然夢見了貞慧夫人,不如叫安國寺做場法事,請貞慧夫人保佑你早日康複。”

“不用了吧,大婚前剛祭奠過娘,總去打擾她不好。”姚白梔不信這個,而且就算死者有靈,恐怕也未必會保佑她,畢竟她不是賀氏原裝的女兒。

嚴昭沒堅持,卻暗暗打算明天請姚相去做法事。

姚白梔不知他的想法,她覺得這會兒氣氛不錯,也許可以再往深裡談談,就問:“你夢見過孝獻皇後嗎?”

“小時候經常夢見,但都是……”嚴昭握緊妻子的手,“她倒在地上流血的樣子。”

姚白梔頓時後悔,心疼的抱住他道歉:“是我不好,我不該提的。”

嚴昭搖搖頭:“不,你沒有錯,其實是我的錯。我沒辦法接受她突然死去,除了恨那些不懷好意的人之外,也恨自己無能為力,所以常做噩夢。後來太後娘娘開解我,教我接受親人總是會死去這件事,我不做噩夢了,卻又走了另一條死胡同,對這一切冷漠以對,絕口不提。”

“但你心裡還是很懷念她的。”姚白梔小聲說。

嚴昭低頭看她,笑了笑:“是啊。所以那年除夕夜,聽你滿含懷念的提起貞慧夫人,我是很羨慕也很驚奇的。原來思念亡人,還可以這樣輕鬆談及,原來回憶往事,並不隻會平添傷感,也能讓人得到撫慰。”

“對啊,懷念和回憶,正是證明離去那個人曾經活過的證據,反過來說,正因為我們時常懷念回憶她們,她們就不會徹底死去,而是仍活在我們心中。”

“嗯。”嚴昭點頭表示讚同,又說,“但我還是寧願她們能像你一樣活在身邊。”

“誰又不是呢?”姚白梔想起自己早早離世的父母,也有點難過,“可惜生死有命,活著的人隻能看開些,繼續生活下去,畢竟不是誰都像你那麼好運,死了還能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