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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樓上的守軍忽然便往城頭掛了一排什麼東西,遠遠地看不太分明。

安王年紀有些大了,眯眼看了一陣也看不清,於是問身邊大將道:“那城頭上掛著的是什麼?”

大將舉目望去,隔著老遠分辨了一下,便答道:“王爺,那城上掛著的,好似是一排人頭。”

安王聽到這話一怔,扭頭與興王、瑞王麵麵相覷,三人心中都莫名生出了些不好的預感。興王這時候也顧不上挑事了,左右看了看,尋出個在長安待過多年的探子,而後手中馬鞭一指那人道:“你去陣前看看,城頭上掛著的腦袋都是誰的。”

那人也不含糊,當即領命策馬而去。隻是他運氣不太好,剛一靠近戰場還沒等看清城上掛著的人頭,就被一支流矢射中,當場沒了小命。

興王眼睜睜看著,氣得怒罵一聲,又指了另一人再去。

這回的探子眼力不錯,駕馬上前遠遠看了看城上尚且新鮮的人頭,頓時被驚得臉色大變,策馬就跑了回來。遠遠便喊道:“王爺,王爺不好了,那城樓上掛著的是吳氏滿門的人頭啊。”

這話一出,最激動的便要數安王了,驚得險些從馬背上掉下來——這場起事,士族是他聯絡的,北蠻也是他安排的後手。他自覺居功至偉,等入城之後便有吳氏率眾來投。興王和瑞王再怎樣不服氣,最後登上皇位的也必然是他。

可現在吳氏竟然被滅門了,那他的優勢豈非蕩然無存,說不得還得給人做嫁衣?!

安王臉都青了,親自策馬上麵,一把拽住了那探子的衣領:“你說什麼?怎麼會是吳氏?吳氏勢大,姻親無數,皇帝怎麼敢在這當口動吳氏?!”

這探子哪裡知道?他隻能戰戰兢兢答道:“這,小人不知,小人當初隻是遠遠看過吳家主幾回。還有,還有就是吳氏的幾個郎君,他們常在街上走動,倒是熟悉。可現在,現在他們都在城頭上……”整整齊齊上百個人頭,他認識的吳氏子弟都在裡麵了。

安王聽他說完,心中再無僥幸,一口老血險些噴出來。

興王有些幸災樂禍的瞥了他一眼,瑞王見狀扯了扯他的衣袖,才沒讓他再說出什麼破壞結盟的話來。瑞王自己則嚴肅了神色,說道:“城中有了變故,不能裡應外合,看來得強攻了。”

叛軍攻城數日,雖然雙方死傷無數,但原本安王他們還惦記著城裡有吳氏裡應外合,因此攻城時總是留有幾分克製——他們舍不得自己辛辛苦苦養出的兵馬,因此攻城時一旦傷亡過重,便會選擇撤兵。與其說前幾日是攻城,不如說是在吸引守軍注意,等著城內配合。

然而現在城中的內應沒了,他們隻能選擇強攻。那麼誰主攻,誰保存實力,將來攻入長安之後的利益如何分配,就得提前說個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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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了強攻,但這一日叛軍的攻勢比起前幾日來猶有不足。往日總是從天亮打到天黑的攻城戰,這一日還沒等太陽落山,叛軍便撤兵了。

城上的守軍長鬆口氣,不少人當即脫力躺倒了,也顧不上身邊倒伏著屍體或者殘肢。

小兵的運氣不錯,今天又熬過了一天,他手中握著沾了血滑膩膩的槍杆,扭頭四顧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老兵同鄉。於是拖著滿身的疲憊爬了過去:“哥,你還好吧?”

老兵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著氣,好半晌才將目光轉向了小兵。他不太好,肚子上被人劃了一刀,雖然有盔甲護持沒被開膛破肚,但血流得“嘩啦啦”的。他這會兒隻覺得頭暈目眩,渾身無力,叛軍撤兵但凡再晚上一時半刻,他這會兒就該見閻王了。

小兵很快發現了他的傷勢,嚇得忙扔了槍,雙手去捂他的傷口。一邊捂一邊哭,眼淚流個不停,生生在他染血的臉上衝出了兩道痕跡。

打掃戰場的校尉很快發現了他們,看了看老兵的傷口,估摸著還能搶救一下,於是令人將他抬下城樓。小兵不能跟去傷兵營,臨分彆前死死抓著老兵的手。

老兵攢了好一會兒力氣,才對他吐出四個字:“明天,小心。”

兩人還是分開了,一直以來都被老兵照顧著的小兵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一下子變得惶惶不安起來。他開始懼怕明天,懼怕戰爭,不知道自己還能活過幾日。

是夜,夜風如舊,風中滿是彌漫的血腥與腐臭。

小兵抱著自己的槍,獨自靠在城樓上,閉著眼想要強迫自己睡著休息。然而身體雖然疲憊到了極點,可身邊沒有了習慣依靠的老兵,他緊繃著神經無論如何都無法入眠。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夜大概已經很深了,巡邏的軍士輕手輕腳的從身邊走過,還是一下子驚醒了剛剛陷入淺眠的小兵。他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滿臉倉皇,下意識扭頭尋找老兵的身影,可找來找去都沒見著。不清醒的大腦讓他忘記了老兵受傷的事,他急匆匆爬起來就要繼續找人。

然而還沒等他借著城樓上昏黃的火光找人,一仰頭卻忽然發現遠方漆黑的天際,不知何時染上了一片紅霞。他怔怔看了會兒,忽然指著遠方喊道:“火,火,著火了……”

此時夜色靜謐,城樓上儘是枕戈待旦的守軍,乍然響起的呼喊頓時驚醒了一片人。他們握著刀槍一躍而起,還沒弄清眼前情況,便喊道:“敵人,敵人在哪裡?”

自然沒有什麼敵人。

冷靜下來的守軍很快也發現了天邊的火光。守城的將軍也很快被驚動,遠遠張望一番,有些驚詫:“那是叛軍駐紮的方向。”

看那火勢衝天,怕是整片營地都燒起來了吧?可他們分明沒有派兵夜襲啊。

守城將軍很快反應過來,可能是有援軍到了,再不然就是叛軍故弄玄虛想引他們出城。

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判斷,也代表著截然不同的形勢——如果是援軍到來,他們該出城配合,與援軍兩麵夾擊,最好能全殲了這些叛軍,拿下反王。可如果不是,而是叛軍故弄玄虛引他們出城,一個判斷失誤,城門可能就會被趁機攻破。到時候長安失守,萬事皆休。

守城將軍望著火光蠢蠢欲動,可腳下是長安城,身後是對他信任有加的天子,他不敢冒險。於是他握劍在城樓上站了整夜,看著那天邊的火光,到底沒敢下令出城。

直到天亮,帶著“祁”字軍旗的傳令兵,出現在了城下。

第150章 因果

清晨, 一縷陽光劃破天際,驅散了整夜的暗沉。

“噠噠”的馬蹄聲倉促而散亂,伴隨著馬兒“呼哧”的喘熄聲, 原本輕快的馬蹄不知何時已變得沉重不堪。可馬背上的騎士卻顧不得這些,他們一個勁的揮舞著馬鞭催促, 隻想讓自己的戰馬跑得快些, 再快些。直到一匹馬終於支撐不住,馬失前蹄, 帶著背上的騎士一起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原本就不寬敞的黃土路一下子被堵了個正著, 有反應迅速的人立刻提了提韁繩,想要催馬躍過這障礙。然而奔跑了整夜的戰馬疲憊不堪,已經躍不起來了, 慣性之下隻能被絆倒。

一匹馬、兩匹馬、三匹馬……

漸漸地, 這條路被徹底堵住了, 地上的馬和人都不乏被摔被壓得筋斷骨折的,一時間哀嚎聲四起, 場麵多多少少顯出了幾分慘烈來。

倒下的人多了,後麵的騎士也反應了過來, 紛紛勒馬停了下來, 卻對眼前的局麵一籌莫展。◇思◇兔◇在◇線◇閱◇讀◇

終於,被護在隊伍中間的安王幾人發現了不對,上前一見這幅場麵,頓時嫌棄的一皺眉:“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將他們移開!”

手下們這才反應過來,紛紛下馬去挪地上的人和馬——他們可還在逃亡路上,一刻都不能耽擱的,萬一後麵有追兵追上來,他們這幾千殘兵可應付不了。就是這些人和馬慘了些, 好些人猝不及防被壓斷了腿,馬兒更是跑得口吐白沫,也不知還能不能活?

發現這一點的眾人心中都有些發沉,因為戰馬的體力是有限的,現在這些戰馬都已經跑得口吐白沫倒下了,他們的馬想必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一個謀士見狀終於忍不住,上前對安王進言道:“王爺,都跑了一夜了,咱們是不是休息一陣?追兵還沒有影子,再跑下去人還好,馬可吃不消了。”

安王幾人自是不擔心馬力的,因為即便是逃命,他們這樣的特權階級也是帶著替馬的。替馬雖也跑了一路,但它們沒有馱人,也算是蓄養了腳力,危急時他們換匹馬就可以照樣跑。但不到萬不得已,幾人也不想這麼做,畢竟逃亡路上他們還需要人保護。

因此哪怕心中不悅,安王還是點了頭,許了眾人就地休整。

隨從小心的遞上水囊,興王接過之後喝了兩口,忽然就將水囊狠狠往地上一摔,怒道:“昨晚到底怎麼回事?哪兒來的兵馬?長安城的駐軍不都被聞斐帶走了嗎?!”

瑞王啃著手下呈上的乾糧,臉色陰沉得厲害:“不是長安駐軍。昨夜我看到他們打的旗幟了,是‘祁’字旗……”

“祁”字旗,朝中姓祁的武官隻有一家,不是太尉祁征又能是誰?在聞斐之前,他可是皇帝手下最能打的一位將軍,當年也是戰功赫赫。直到後輩嶄露頭角,許是怕祁家風頭太盛,祁太尉為人又低調謹慎,這些年才漸漸藏起了鋒芒。

可饒是如此,起兵謀反這種事,眾人也不該忽略他才對。

安王幾人頓時陷入了沉思,開始回憶自己到底從什麼時候起忽略了對方。可左思右想,竟沒什麼頭緒,也不知祁太尉究竟何時離開了長安,又何時調來的兵馬?

想不通也不必再想,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脫身。

安王於是對二人道:“罷了,是我等疏忽,這才給了人可乘之機。眼下還是脫身要緊,之後才能圖東山再起。”說完又是一通分析:“長安兵敗,咱們直接回封地肯定是不成了,姓祁的早有準備,定已設下了埋伏。南下不成,咱們隻好北上,不如去投北蠻……”

興王和瑞王都皺眉,顯然心中對於北蠻也沒什麼好感。他們是想爭權奪利,可也沒想過要借北蠻的勢,厭惡仇恨是一方麵,骨子裡的驕傲又是另一方麵。

可事到如今,他們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興王撇撇嘴說道:“去投北蠻?我看這也不是什麼好去處,安王莫非忘了,聞斐早就領兵去反擊了。北蠻當初就是她的手下敗將,現在說不定都被打回去了,咱們北上說不定正好自投羅網呢。”

這話實在不好聽,稱一句烏鴉嘴也不為過。安王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黑了下來:“你要是不願去,就自己走,本王又沒有逼你,你愛去哪兒去哪兒。”

兩人關係原就不太好,三言兩語就鬨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