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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無邊 尤四姐 4205 字 6個月前

再厲,“府君貴為上仙,我賤列芻狗。”

仙君被這粗人自謙的話逗笑了,隻覺俗世中到處都有有趣的靈魂,即便是不同陣營的,也可以賞玩取樂。

負著手在花間柳下漫步而行,過去萬年俯瞰人間,自有他的從容澹定。風風火火的王在上受不了大人物的散漫,他恨不得催一催,又怕像盟主說的那樣被他打得魂飛魄散,隻好含蓄地提醒:“茶寮就在前麵小巷,盟主恭候多時了。”

紫府君抬眼向那個小巷望去,巷口站著一個人,身形挺拔,白衣從風。如果不看臉,真有一種隔世看見了自己的錯覺。

心往下沉了沉,倒不是因為驚訝於世上真有人和他這麼像,隻是覺得有什麼要浮出水麵了,像個打了幾千年的啞謎,終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他走過去,漸漸近了,巷口的人向他拱起了手,什麼都沒說,竟似熟人相見般自便。

一樣的白衣,一樣的氣韻,甚至連眉心都一樣長著紅色的印記。崖兒怔怔看著,先前她的感覺並沒有錯,兩個人走到一起後,更加能夠應證她的揣測。要不是一人一仙,她真要以為他們是兄弟了。

邊上的王在上也有點懵,那雙小眼裡一片迷茫,看看盟主再看看紫府君,奇得連嘴都忘了閉上。

誰都沒有說話,諸如久仰久仰、幸會幸會之類的客套也半句不提。厲無咎往巷內比了比手,紫府君在後隨行,進了茶寮,棚子裡的掌櫃和夥計都不在,灶膛裡卻燃著火。旁邊竹篩裡放著晾乾的新茶,厲無咎像招呼熟客一樣,啟口說了句“坐”。自己牽著袖子抓了把茶葉,細心地抖散開,散進了蒼黑的鐵鍋裡。

靜靜坐著,靜靜看他炒茶。他彎著腰,發冠上的朱紅纓帶垂委向灶台,他揚手拋到身後,廣袖和纓帶齊飛,露出一截略顯羸弱的手腕,熱火朝天裡隨口說了一句:“看來我的地火龍銜幫上忙了,嶽樓主是如約送神璧來了麼?”

茶香隨著他的拋炒逐漸擴散開,崖兒抿唇不語,他轉頭看了他們一眼,無謂地笑了笑。

紫府君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桌麵的小擺設上,茶盤當中放著一個精巧的,紫砂做成的小和尚。那小和尚光著腚,兩手叉腰,胯間的小物件一副神氣活現的模樣。

這是茶道中的樂趣吧!他提起茶壺,壺裡有熱水,從小和尚的頭頂澆了下去,抽空道:“盟主知道四海魚鱗圖是我琅嬛的東西,放在你那裡終有不妥,請儘快歸還,免得大動乾戈。”

炒茶的人恍若未聞,“嶽樓主可是府君的人?”

被澆的小和尚渾身變紅,憋了半天的勁兒,終於從那小物件裡滋出了一股細流,紫府君看得發笑,唔了聲道:“是。”

“那麼嶽樓主借龍銜珠,可是為了救府君出極地?”

這點也沒錯,龍銜珠有沒有幫上忙都是後話,至少初衷確實是為了救他。

厲無咎淡淡的,兩眼盯著茶色道:“她借珠時就說好,回來以牟尼神璧作為交換。既然救的是府君,府君就沒有立場出頭。”

這份強詞奪理還是很令人佩服的,紫府君道:“一樁歸一樁,做人不像炒茶,炒熟再碾碎,便以為什麼都分辨不出了。我不知你提供龍銜珠的真正用意,究竟是想助她完成心願,還是想送她進鬼門關。但有一點我能肯定,你絕對不希望我來雲浮。”他笑了笑,“我很好奇,如果她被處以極刑,你如何再去圖謀神璧。是不是有人答應了你什麼,所以你才有恃無恐?”

是啊,全讓他猜著了,隻是沒想到,這個計劃竟因他擅離蓬山而宣告失敗。不是常說人算不如天算麼,結果連天也有算錯的時候,太令人無奈了。所以現在一切都得靠自己,這麼多年了,回看前世已經有了朦朧之感。一些東西正在逐漸變淡,一些事也變得沒有把握,隻能碰碰運氣。

“我好心相借,到府君口中竟如此不堪,府君對我有這麼深的成見麼?”他口頭敷衍著,茶炒得差不多了,示意王在上拿茶罐來裝。自己撚了一撮丟進茶壺裡,佯佯從爐子上提了滾水注入,看那碧綠的葉片翻滾掙紮,最後如鋼針般根根筆直地豎立。他輕籲了口氣,拿三隻茶盞擺在桌上,複往盞裡倒茶,屈起食指向前推了推,“上好的綠雪芽,二位彆客氣。”

他拿腔拿調,崖兒心下不耐煩,要不是魚鱗圖被他掌握著,她倒想同他算一算總賬。

紫府君牽袖捏起小小的杯盞,輕呷了一口,“盟主應該慶幸,我現在還願意好好和你對話。魚鱗圖是一定要歸還琅嬛的,但願盟主能在我耐心用儘之前把圖冊交出來。原本這圖冊在誰身邊我並不介懷,可你不該殺狼王,我同他約好的,等他化形請他喝酒,結果都毀在你手裡了。”

厲無咎冷嘲地一笑,“這種約定算得了什麼,生死之約都能不算數,何況喝酒。”他品了口茶,覺得味道還不錯,吩咐王在上把茶罐放進車駕裡。頓了頓才道,“魚鱗圖現在不在我手裡。”

崖兒直起身來,“盟主不必兜圈子,圖冊是你拿去的,我隻問你要。”

厲無咎抬起眼,他有一雙敏銳而乾淨的眼睛,望向她時自帶三分笑意,“樓主不問問圖冊究竟在哪裡麼?”

崖兒譏嘲:“必定是在藏瓏天府,等我殺上眾帝之台,自然就見分曉了。”

他倒並不生氣,笑道:“樓主要去眾帝之台做客,我夾道歡迎。不過我這人喜歡物儘其用,再好的東西,放著乾看等同廢物。如果府君和樓主同意,咱們可以一同啟程前往大池。隻要找到孤山,圖冊立刻奉還,如此府君可以讓魚鱗圖歸檔,樓主也履行了承諾,兩全其美,二位意下如何?”

紫府君臉上浮起一種崖兒從未見過的陰狠之色,他眯眼看向厲無咎,眉心的印記豔如烈火,“非要如此麼?執念太深,對人對魔都不好,盟主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厲無咎到底愣了一下,他對紫府君還是有所顧忌的。如果沒有經曆之前的種種,生州用以規範仙妖的準則他自己也必須遵守。可如今他早就脫離了仙的行列,一個連墮落都不怕的人,還能要求他老老實實守規矩嗎?

他的視線落在他眉心的印記上,“仙君現在還能稱為仙君麼?仙是不得插手人間俗事的。”

紫府君一哂道:“魚鱗圖本就是琅嬛之物,何所謂插手俗事?盟主如果覺得仙君叫不順口,叫魔君也可以,隻要我願意,這世間的妖魔都會聽我號令。”

厲無咎臉上的笑意終於不見了,長歎道:“府君果真是個鐵麵無私的人啊……圖冊我另存他處了,請容我一天時間,明日午時,我親自送入金縷城。”

崖兒暗暗鬆了口氣,她自然不希望把事情鬨大,如果單是她自己和厲無咎拚殺倒也罷了,一旦仙君加入,情況變得複雜不說,也給了天帝尋釁的借口。隻是這厲無咎的話可不可信,實在說不好。今天麵談難道隻是來交涉一番,交涉不成就爽快歸還圖冊麼?

“盟主此話當真?”

厲無咎說當真,“樓主要是存疑,可以隨我一同去取。”末了還加了一句,“如果樓主信得過厲某的話。”

信不過,當然也不能去。紫府君道好,“就依盟主所言,明日金縷城內交還魚鱗圖。我隻等你到午時,倘或過時,那我們就眾帝之台上相見。”

他起身,攜崖兒走出了陰陽茶寮。將要邁出小巷前,崖兒回頭看了眼,厲無咎還在茶棚前站著,這樣的目送並不像勢不兩立的冤家對頭,反而更像多年的老友依依惜彆。

崖兒扭頭問他:“你覺得他會如約把魚鱗圖送來麼?”

紫府君道:“恐怕不會,所以要早做準備,終究會有一戰。隻是這人……”

“怎麼?”

他似乎不太願意提起,過了會兒才道:“可能是位故人。”說完便不再繼續,負手走出了小巷。

故人……崖兒腳下微頓,雖然不知是什麼樣的故人,但可以看出來,他們頗有交情,且交情還很深。難怪剛才看他們的相處很反常,想來彼此都已經察覺了吧!這樣細想竟有些可怕,這厲無咎愈發的深不見底,難道是帶著前世記憶的麼?*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她想追問,剛要開口,見大司命帶著紫府弟子出現在河畔長街上。仙君很意外,“你們怎麼來了?”

大司命遲疑了下:“不是君上傳令屬下等同行的麼……”

他大皺其眉,“本君什麼時候……”

猛地驚醒,暗呼不好。一行人風馳電掣趕回金縷城,還沒進金宗府邸,就見門前廣場上橫七豎八躺倒了一片。

青磚被染紅了,黃土也被浸濕了,這慘況如同末日降臨。崖兒站在那裡,看見無數倒下的人中,十步便有一個穿著波月樓的細甲。落日懸在頭頂,她在黃昏的餘暉裡慌不擇路。上前把人翻轉過來……熟悉的臉,是她門下人。踉蹌著跑過去再翻、再翻,一連翻了十來個都是。最後一個倒在大門下的台階上,血汙覆蓋住臉,依稀能分辨眉眼,但她仍舊不死心,拿手抹了抹,是孔隨風。

像一道焦雷劈在頭頂,她癱坐下來,狠狠抓了兩把泥沙,猩紅著眼說:“我錯了,是我大意了。”

☆、第88章

生生死死, 戰場拚殺, 過去千萬年裡見過無數次,但和自己息息相關卻還是第一次。

看著滿地屍首, 血跡遍布, 幾乎可以拚湊出之前慘烈廝殺的場景。身著異服的屍首都是闖進來突襲的敵人, 數量是波月樓的十倍,訓練有素的殺手們以一敵十,戰到最後一刻, 體力不支才倒下。熱血冷卻成冰,被漸漸升騰的暮色掩蓋, 空氣裡彌漫起了死亡的味道。

紫府君倉皇四顧, 竟發現自己無能為力。他不掌管時空, 無法讓時間倒轉,如果早就預知厲無咎的茶寮約見是一出調虎離山, 他無論如何都不會上這個當。崖兒自責,他比她更自責, 因為能力越大責任便越大。他辜負了波月樓上下的信賴, 他們以為紫府的人來了, 安全就無虞了, 結果弄得一敗塗地。

他僵著步子上前攙扶她, 她掙開了,跌跌撞撞往大門裡走。他忙追上去,不出所料,院子裡也是屍橫無數。她在伏屍中尋找, 找她熟悉的麵孔,越看心越涼,喃喃著:“完了……全完了……”

大司命衝進廳堂,這刻再也顧不上自矜身份了,驚惶地高喊蘇畫的名字。然而不見她回應,他急得打顫,腦子裡昏昏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從前廳找到後院。還好,在後麵上房的屋簷下發現了她的身影,和三位護法一起,正圍著躺在地上的人。

都是傷痕累累,滿臉血汙,她讓那人靠在她懷裡,凶悍地恫嚇著:“你敢死,我做鬼也不放過你,你聽見沒有!”

她不讓他閉眼,近乎瘋狂地衝他咆哮:“讓你跑你不跑,誰要你擋刀!你這沒用的狐狸,弄成這樣還要我照顧你……你死一個試試,給我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