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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無邊 尤四姐 4201 字 6個月前

蘇畫把支窗放下來,回身問醫士怎麼樣。醫士收起了脈枕,“勞累過度了,就像人餓過了頭,不想吃飯是一樣。屬下開了幾味藥,且試試有沒有用,實在不行隻好銀針紮阿是%e7%a9%b4了。”

醫士行禮退了出去,蘇畫看她的模樣覺得無奈,垂手道:“睡不著也得合合眼啊,從水木洲出發到現在,十幾天不睡是要出人命的,你的眼睛還要不要了?”

她搖搖頭,“死不了的。我不能閉眼,一閉眼就看見他正受苦,比割我的肉還讓我難受。”

她從來沒在手下人麵前哭過,大概所有人都以為她天生不會流淚吧。可是沒人知道她心裡的痛苦,就連蘇畫都不懂,隻一味勸她休息。

蘇畫在她身旁坐了下來,“波月樓現在的處境,你知道吧?外麵的人一次次試圖攻進來,這陣法究竟能堅持多久,誰也不敢保證。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樓裡上下那麼多人,最危急的關頭沒有人棄樓逃命,大家都在等你回來。現在你回來了,卻隻顧兒女情長,茶飯不思,你不應當這樣。”

那雙眼睛轉過來,無神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再容我兩天時間,等我緩過來就好了。”

她說這話,卻讓蘇畫有些難過。她在最艱難的時候,也是如何如何就好了,似乎發生在她身上的事都不太嚴重,即便氣息奄奄,也可以跨馬征戰。對於她的能力,蘇畫當然是了解的,多少次的險象環生,都可以刀尖續命,她是不死的。但這次似乎傷得太深了,塵世的斧鉞隻能在表麵形成傷口,情卻直達內臟。

蘇畫哀憫地望著她,“我本以為你和他,沒有那麼深的感情。”

崖兒聞言苦笑,“感情的事誰說得清?有些人撕扯一生,隻願來世不要相見;有些人一眼萬年,上窮碧落下黃泉。彆說你沒料到我和他的感情會那麼深,連我自己都沒想到。師父沒有愛過誰麼?我聽說你和大司命……”

蘇畫怔了下,“我和他?這種沒影的事,不要相信。我和紫府的人打交道,是礙於你的緣故,早前他們霸占了波月樓,樓裡交易不好進行,我自然要找找他們的麻煩。後來……”她一瞬失神,但很快便笑著化解了尷尬,“後來作弄慣了,難免百般刁難。像我這樣的人,什麼樣的風花雪月沒有見識過,大司命不是我喜歡的款兒。”

崖兒哦了聲,似乎很悵惘,“我聽安瀾說的,還以為你們真有牽扯。”

蘇畫擺手說沒有,“少女才懷春,到了我這個年紀,早就無夢可做了。”複又提醒她,“無論如何,大敵當前,你沒有鬆懈的權利。現在就上床睡覺,睡不著也要睡。我去替你熬安神湯,彆怪我沒提醒你,那湯藥可難吃至極,你要是能自己睡著,就不必受那份罪了。”一麵說,一麵挽著披帛往外去了。

筒子樓的過道裡光線昏暗,儘頭吊著一盞宮燈,琉璃的鑲嵌,在地上投下四麵菱形的光。

第一次和那個判官臉抬杠,好像就是在這裡,他的信筒滾到她腳邊,被她惡作劇式的蓋到了裙下。那時候樓裡還是一派熱鬨景象,悠揚的笙歌穿過花窗飄到這裡……一晃眼,繁華成灰,物是人非了。

那些方外人,原本就不屬於這裡,可是奇怪,他們潮水一樣退去,好像把一些美好的東西也一並帶走了。為什麼?誰知道呢,想必殺手也有多愁善感的吧,比如她。

☆、第62章

那些名門正派原定的破陣時間, 延遲到了晴光大盛的天氣。

日頭朗朗, 外麵傳來排山倒海般的呼聲,伴隨著劍戟的砍伐,乍聽有萬人攻城之勢。樓裡門眾執劍立於院中,隨時準備迎戰。平靜了兩天的崖兒終於恢複了精氣,她登上樓頂眺望,氣牆之外人影如梭,曾經勢不兩立的門派都結成了盟友,果真是共同的利益當前, 不共戴天之仇都可以一笑相泯。

“我們波月樓, 好像從來沒這麼窩囊過。”她凝眸看向繞陣而攻的人們,“這陣守得住一時,守不住一世, 等這輪圍攻散了,我該出去找為首的人談談了。”

明王道是, “屬下陪樓主一同前往。”

崖兒揚指, “不, 我一個人去,人多反而不好行事。如今的五大門派以五陽為首, 我記得多年前, 他們的副幫主就死在蘇門主手上。”

蘇畫背靠著廊柱哼笑了一聲,“你不說我竟忘了,那個爛賭鬼麼?副幫主愛賭,幫主愛錢, 真是蛇鼠一窩。樓裡有這些幫派的全部信息,五陽的現任幫主姓葉,叫葉陵延,使環龍刀,神兵譜上排名第四。”

崖兒點了點頭,“這次倒不必交戰,我知道這些武林正道的嘴臉,隻需輕鬆做個局,就能讓他們往裡頭鑽。”

她佯佯下樓,吩咐眾人不必在外死守。日頭太大,退回樓裡來,她有話要說。

“破陣最佳時機,就在最初的兩柱香,兩柱香內要是沒有進展,就不必再拿他們當回事了。”她掃視在場的每一張臉,肅容道,“波月樓遭此橫禍,想必大家都聽說了其中緣故,武林中想鏟除誰,欲加之罪信手拈來,其實當不得真。我波月樓的前身,大家也都知道,當時暗殺四起,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這兩年轉了行當,過了兩天和軟日子,但也不能忘了老本行。外麵那些門派,咱們個個結過仇,一旦樓破,沒人能幸免。當然了,我料定有人怨我禍及本門,我還是那句話,有不服者,可以出來一戰。戰贏了,樓主的寶座歸他,還可將我交給五大門派,平息爭端,沒有人想試試麼?”

她臉上掛著笑,然而那種笑,是比當初的蘭戰更刻肌刻骨的一種森冷。人總要經曆波折才能長大,以前的樓主雖一往無前,但也帶著少年的意氣。她好戰善戰,手段直接,目的明確。不像此刻,安撫之外兼具震懾,當權者的手腕日漸圓融起來。

她話雖如此,卻沒有一個人敢萌生這種念頭,大家齊齊俯首:“屬下等誓死追隨樓主,樓在人在,樓破人亡。”

崖兒尚算滿意,盤弄著食指上精美的指環,懶聲道:“如此就好啊,波月樓從不虧待勇士,也絕不輕饒叛徒。這兩天都給我安分守己,沒有我的令,誰也不得隨意出入。”

眾人又矮下去三分,齊聲道是。

她這才微微一笑,擰身上樓。月白的裙裾從墨綠的氈毯上纏綿滑過,像一彎明月曳過滿池浮萍,波光消散,浮萍猶在。

胡不言跟了上去,這滿樓的人,隻有他最閒在。自封的門主也得到了樓主的首肯,就像沒什麼功勳的皇親國戚封了王,充滿獨得厚愛的驕傲。作為報答,他決定要更加體貼入微,於是亦步亦趨近身跟隨。

崖兒有些不耐煩,“不言,你應該找點自己的事乾。”

他表示:“老板就是自己的事。”

崖兒起先沒太在意,但話從腦子裡轉了個彎,發現不大對勁了。她回過身,杏眼圓瞪,“我早晚割了你的舌頭。”

胡不言很委屈,“我不是那個意思,老板也不是我想乾就能……我的意思是,老胡我身無長物,但受儘老板寵愛。雖然可能僅僅屬於人對寵物的感情……反正無論如何我心裡有數,我要報效你,不管是殫精竭慮,還是以身相許。”

崖兒拿這隻狐狸沒辦法,也懶得理睬她,隻管牽著袖子,坐在鏡前挑選發簪。

整盒的珠翠間,橫臥著一支古樸的木笄,她把它拿在手裡輕輕撫弄,這是那夜定情,他從月桂樹上折來的枝椏,供她綰發用的。木笄還在,可人卻不知道怎麼樣了。大司命那頭也沒有傳回消息來,如果天帝能夠容情,就算罰他永遠忘記她,隻要他在蓬山好好的,她也認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世上沒有什麼比生離彆更叫人痛苦,她托著那支發笄,滿心湧起悲涼來。

胡不言看她出神,知道她又在想念紫府君,便自告奮勇道:“等這裡的事態平息了,我跑一趟方丈洲,替你打聽仙君的境況。”

她聽後倒也尋常,不過垂首道好,“多謝你。”

胡不言看她這樣,也隱隱有些難過。痛得太深,反而不願意表露出來,但他能理解她。他在室內轉了兩圈,欲說還休地回望她。半晌喘了口粗氣道:“你彆擔心,紫府君雖然駐守人間,但他終歸是上仙。一個活了萬把歲的人,說他一句老謀深算應該不過分吧!他肯定留了後手,必要的時候會自救的,你就放心吧。”

局外人的話,最終也不過是寬慰。她不想同彆人細聊感情的事,把木笄放回去,挑了支藤花步搖。

成簇紫色的花骨朵密密匝匝垂掛下來,像個琳琅的夢。她把它插在發間,那細小的花苞堪堪拂到頸窩裡,溫柔地輕掃,讓她想起安瀾的耳鬢廝磨,心裡頓覺悵然。胡不言還沒離開,她從鏡子裡看了他一眼,“你去歇個午覺吧,等太陽下山了,咱們出門會一會五陽的幫主。”

胡不言說好,轉身出去了。

走過長廊,正遇上蘇畫,他換了副笑臉,“蘇門主,你的傷怎麼樣了?”

蘇畫忍不住想翻眼,這隻狐狸自從救了她,之後每次搭訕的開場白都是這句,就是為了提醒她,自己對她有恩。疾言厲色終歸不妥,她皮笑肉不笑道:“胡門主,這是我第十六次回答你,我的傷已經痊愈了,多謝掛懷。”

胡不言摸著後腦勺訕笑,“陷在愛情裡的人,腦子不太好使。你不知道,你大腿……的傷,天天讓我牽腸掛肚。”

大六月裡,一陣惡寒遍走全身。蘇畫像看鬼一樣看著他,想臭罵他,但念在他受著傷背她跑了上千裡的份上,勉強忍住了。她皺著眉道:“後生,如果你好好同我說話,我還願意搭理搭理你。你要是滿嘴跑駱駝,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胡不言說彆呀,“我是想好好同你說話,這樣吧,我先提個要求,以後不要叫我後生,我們那兒隻有上千歲的老太太才這麼稱呼我。你可以像樓主一樣叫我不言,倍顯親切。”

“不言……”蘇畫喃喃,最後一歎,“你要是真能‘不言’,那該多好!你啊,就死在話多上……”說罷款擺柳腰,往另一頭去了。

胡不言怔怔站著,很覺失落。還記得逃出五大門派的圍捕時,彼此是如何的相依為命。本以為患難見真情,沒想到她對他還是不鹹不淡。她的心裡到底隻喜歡大司命,那個棺材臉有什麼好,是不是因為身份比較傳奇,連談情說愛都更有優勢?好在情敵回蓬山去了,也許他們再也沒有相見之日,這麼一想,忽然又高興起來,看來有機會不戰而勝。反正喜歡上一個深邃的女人,注定充滿艱辛,但因為這個女人,胡不言自認為人生變得豐滿起來,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再也做不了生意的波月樓,午後時光從刀劍交織的鐵網裡掙脫出來,逐漸趨於寧靜。他搬了把椅子,癱坐在照不見日光的走道裡,看著最後一個破陣的人悻悻離去,翹著二郎腿啐了一聲:“清靜宗,名頭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