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頁(1 / 1)

波月無邊 尤四姐 4188 字 6個月前

究竟何去何從,我再想辦法通知你。這期間,請樓主好自為之,千萬不要作無謂的犧牲,不要辜負仙君的一片苦心。”

崖兒木蹬蹬聽著他的囑托,隻得點頭。

紫府弟子從八方彙集過來,齊聚在院中,大司命又道:“這陣法隻要無人破解,就會長久存在下去。進出的口訣我寫下了,壓在裡間的桌上,熟讀熟背,否則隻能出不能進。”一麵說,視線又轉向蘇畫。臨走了,忽然有些話想對她說,可是……也許在她有生之年,他不會再踏上這生州地界,所以說不說,又如何呢。

他有些惆悵,結果她卻無動於衷,甚至沒有等他離開,便轉身進樓去了。

紫府的人終於走光了,崖兒呆站了很久,直到魑魅勸她進去,她才舉步回到臥房。

看看房裡的陳設,想起了雪域洞府,%e8%83%b8口像破了個大洞,六月的天氣,冷風依舊獵獵灌進來。

略定了定神,把包袱放在桌上,解開對角,裡麵裝著蓬山式樣的褒衣,上麵壓著那枝他為她簪發用的骨裡紅。她從水木洲把它們帶回來,是為了有個念想,可不知怎麼,那套褒衣仿佛經過了漫長的歲月,逐漸開始風化。最後在她的凝視下瓦解成無數粉塵,一瞬迸散,包袱裡隻留下一支枯敗的梅花,孤零零仰臥在那裡。

☆、第61章

***

天宇靜闊, 仿佛是無垠的水麵橫陳萬裡。水上有流雲, 舒展著廣袖逶迤而來,路過時略略一瞥,複又飛向遠方。遠處有彩鳳纏綿盤旋,一聲清啼,響徹了九州河山。

這地方,即便是大司命也很少有機會來。正統的仙的世界,沒有半粒紅塵的風沙,一切都是明淨的。然而清則清矣, 卻過分寒涼。他曾經對這方天地有過無儘的向往, 可是現在這點向往竟蕩然無存了。不僅喪失興趣,簡直有些厭惡。他開始明白府君的選擇,為什麼那個平定過萬妖, 功勳輝煌的人,寧願流連在人間, 也不願歸隱在這純淨的世界。因為沒有溫暖, 對於向往血肉豐盈的人來說, 沒有什麼比空空的圓滿更叫人絕望。

他是駐守人間的半仙,身上帶著塵寰的氣息, 上至這樣的天廳, 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他要小心翼翼,不讓自己的濁世氣玷汙這琉璃世界。他掖著兩手,甚至擔心自己占用的空間過大,而不自覺地收攏肢體。惆悵、無望、謹小慎微, 他忽然體會到那些求道者,初次登上蓬山時的心境。他是以怎樣的姿態看待那些凡人的,當時有多驕傲,現在就有多自卑。

他站在和風暖陽下等待通傳,趕回蓬山之後,並沒有找到仙君,隻得了讓他暫且代管琅嬛的通知。對於仙君的懲處,似乎並不對外公開,因為他的功績吧,萬妖卷是他創立的,兩冊書靈供他驅策。一旦他離開那個位置,也許妖界的萬年規則和安定都會被打破。不願升天的地仙們更加堅定信念在塵世中打滾,這樣的後果,誰也無法承擔。

他低下頭,心裡、腦子裡都很混亂。他想靜下來,可是長風帶著女人的笑聲,從他鬢邊劃過。他抬起眼茫然四顧,什麼都沒有,他沒來由地失望。恰在這時有小使出來引路,十二三歲的孩子,像個雕工精細,上彩得當的瓷人。見到他行了個禮,“司命久候了,大禁請司命入內。”

天帝是天界的主宰,府君是紅塵的掌門人,身邊的近侍有專門的職稱,府君的稱作大司命,天帝的則稱為大禁。大司命和這位大禁曾經有過幾麵之緣,見他比直麵天帝要好,至少可以平等地說上幾句話。

上界的樓闕和紫府其實也沒有太大差彆,隻是金碧更多,煙雲也更多。袍裾霧靄繚繞,他跟隨小使走過臨空的長廊,長廊的另一頭有座涼亭,懸浮在崇山峻嶺之上。

八角亭前站著個白袍的人,朗朗一身清氣,遙遙向他拱手。他快步過去還禮,“貿然求見大禁,還請恕罪。”

大禁笑了笑,“無妨。我知道大司命是為何而來……請坐。”

七星盤上擺著茶具,小使過來奉茶,大司命道了句“多謝”,複抬頭看大禁,“下界的事,大禁應當都知道了。仙君先我一步向上複命,我得到消息是在十日之後。究竟對仙君作何懲處,總要讓我知情,否則這琅嬛洞天,恕我無法看守。”

大禁驚訝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大司命還請慎言,琅嬛由你接掌是紫府君的意思,千萬不要辜負了你家君上的期望。”

大司命低頭不語,心道最後還坑了他一把。說什麼一起受罰,罪領得比誰都快。那個琅嬛,確實是人間最耀眼的所在,但看守它卻是個外麵光彩裡麵苦的差事。他把琅嬛扔給他,心如菩提時也許並不覺得是負累,而他……可能已經不是原來的大司命了。

他皺了皺眉,“我家君上,現在人在哪裡?”

大禁垂著眉眼道:“八寒極地,你知道的,受罰要上那裡去。”

他心頭一緊,隻覺一團怒火燃燒起來,克製了再三問:“仙根呢?還在不在?”

大禁慢慢搖頭,“不在了,他要受冰刑之苦,直到那個女人離世那天為止。”

大司命終於再也忍不住了,高聲道:“琅嬛藏書何止千萬之巨,不過就是一卷海疆圖罷了,仙君立下的功勳難道還不足以抵消這點過錯麼,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大禁的麵貌依舊平和,在這天池生活得太久,早忘記了喜怒哀樂。他目光如水望向大司命,“正因為紫府君的功勳是一卷圖冊無法抵消的,所以懲罰並非無邊無涯。”

可是直到那個女人離世那一天為止,這是多惡毒的詛咒!嶽崖兒活著一天,他就必須受一天苦。等到這段苦難結束,那個深愛的人也不在了,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慈悲為懷麼?

大司命感到絕望,本以為隻有凡人才會憎惡世道險惡,沒想到他也會。他低垂著頭,喃喃道:“仙根儘毀,萬年道行……怎麼忍心呢,怎麼下得去那手……”

大禁沉默下來,頓了會兒才道:“原本事不至此,還是因為他過激了。當時我也在場,他的做法不單天君,連我都覺得意外。”

大司命納罕地看著他,於是大禁將前因後果如實告訴了他。

那天紫府君來,帶回了圖冊,見到天君後便直言:“我愛上了這個凡人,天君知道為什麼她會拿走魚鱗圖麼?我隱瞞了事實,今天特來向天君坦白。她原本是琉璃宮負責灑掃的雜役,我萬年沒見過女人,某一天酒後亂性,對她做了無禮的事。她闖進琅嬛拿走圖冊,是出於對我的報複,這是私怨,無關其他。我自知有錯,自請天雷,我心甘情願。”說著揚了揚手裡的圖冊,“現在東西我拿回來了,但我確實愛她,請天君饒恕她,並將她許我為妻。琅嬛君我不乾了,讓賢於大司命,該接受什麼懲處我一人承擔,請天君勿遷怒他人。”

座上的天帝是修養良好的萬物主宰,他不動喜怒,但話鋒如刀,“仙者不可動情,動了情要抽仙筋斷仙骨的,紫府君不知道麼?”

他說知道,“我願意。”

天帝聽後冷笑,“就算你願意,她誘仙的罪過也不能就此作罷。”

結果紫府君竟要挾天君,揚言要焚毀圖冊。這億萬年來,有誰敢做這樣的事?最終引發的惡果可想而知,天帝勃然大怒,紫府君言出必行……

“所以,天君還是網開一麵了,原本這樣的罪過,應當嚴懲紫府君,然後再處死那個女人的。”@思@兔@網@

大司命惘惘的,沒想到君上會用這樣的方法瞞過天帝,讓魚鱗圖繼續留在嶽崖兒身邊。可惜了,他的努力終究成全了彆人,如今圖冊下落不明,也許落進武林盟主手裡去了,那麼他的犧牲還有價值嗎?

他隔了很久才抬起頭來,“我很好奇,天君為什麼會寬宥那個女人,府君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大禁道:“因為紫府君說她有孕了,況且他又自願斷儘仙骨……”

大司命苦笑起來,“非要這樣不徇情麼?為什麼沒有法外開恩呢……大道無情,原來就是這樣無情法……”

他站起身,慢慢順著長廊往回走。冰刑之苦幾十年後可以自行消退,但那身仙骨怎麼辦?他的仙骨是天生的,毀了便再也無法恢複了。

失魂落魄回到蓬山,八寒極地是禁地,人無法踏足,仙一概禁止入內,縱然他有心,也無法衝破那層屏障。定定坐在深宏的廣廈裡,忽然想起了天行鏡,那是件洞悉萬物的法寶,念念不忘,便可透過它追尋要找的那個人。

大司命結印站在鏡前,雲靄彌望的鏡麵,一度什麼都看不見。當他傳達進了心意,便像萬丈高空飛流直下一般,穿過雲層,越過無數星辰,然後一個俯衝,飛速奔向無儘冰雪的儘頭。

終於停下了,隻看見白茫茫的一片,並未見到仙君的身影。他有些急,怕自己看得不夠仔細,又湊近了些。忽然地麵幾不可見地動了一下,他心頭驟跳,死死盯住那微弱移動的白影。看見了……他看見被雪掩埋的人,全身都無法動彈,隻有眼睛還活著。他眨眼,堆積在眼睫上的細雪便羸弱地輕顫。

大司命忽然覺得喉頭哽住了,曾經那樣春風得意的人,竟然落得如此下場。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仙君的情景,那位上仙自己做笛子,拿筷子捅蘆葦,捅下了葦膜好蒙笛孔。可惜他動手能力不強,吹鼓的葦膜必須拿刀片刮儘上麵細小的絨毛,他刮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於是愁眉苦臉看著他。

仙君從來是個需要人照顧的仙君,現在獨自留在極地,那裡的氣候之惡劣,是雪域的百倍,他又散儘了一身修為,怎麼挺得過來?

大司命將手壓在鏡麵上,恨不能一下子伸進去,伸到他身邊,替他扒了身上的積雪。乍然一陣天旋地轉,開始變天了,晦暗的雲層之上雷電交加,一道道交錯的光柱從天頂直達地麵,仿佛要將這世界震碎、撕裂。然後瓢潑的暴雨傾盆而下,從萬道銀絲轉化成冰棱,越來越大,如劍斷,從高空筆直墜下,深深紮進雪地。積雪下的人抽搐了下,堅冰刺入身體會融化,但傷口實實在在形成了。很快積雪被染紅,融化成冰沙流淌下來,萬裡蒼茫間隻有他蜷縮的身影,像大地的%e8%83%b8口破了個窟窿,汩汩流出血來。

大司命猛吸了口氣,倉惶從天行鏡前逃開了。他無法麵對這樣的慘況,跑到外麵空曠的天街上,抬起兩手捂住了臉。

為什麼愛情會引發這麼深重的苦難?所以成仙有什麼好?他們這樣的人,上不得天也入不得地,說是自由,其實還不如凡人瀟灑快意。

***

雲浮也下起了雨,整個世界都被浸泡在雨水裡,向外看,天地皆茫茫。

崖兒血紅著兩眼,依舊不能入睡。樓裡的醫士來替她診脈,她木然坐著,窗外的細雨打濕了月牙桌的一角,她的發絲也如雨裡的蛛絲,串起了錯落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