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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無邊 尤四姐 4212 字 6個月前

陽光下輕笑,紅唇貝齒,說得嬌俏,“我隻怕引你破了戒,你就無所顧忌了。你這人太隨緣,會不會再去喜歡彆的姑娘?”

白雪映照他的眉眼,他做出苦惱的神情來,上下左右端詳她,“你這麼胖,往我麵前一站,我眼裡哪還塞得下彆的姑娘!”

這下子她不樂意了,一蹦三尺高,“我哪裡胖?聶安瀾,你給我說清楚!”

他隻顧笑,被她搖得討饒,“我說錯了,說錯了……”低下頭,換了個曖昧的語調,在她耳邊低語,“一個你便讓我丟了大半條命,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應付彆的姑娘了。”

兩個人之間的私房話,慢慢也變得不那麼難以啟齒了。他能發現自己的改變,往日的蓬山之主不問世事,但千萬年風平浪靜的生活,早已令他感到厭倦。他生來是個情感豐沛的人,有一顆眷戀紅塵的心,卻被迫枯守琅嬛。萬年的水滴石穿,棱角漸漸被打磨,但於不為人知處,依舊保有殘留的鋒芒。愈深入紅塵,愈愛上這片泥沼,即便有滅頂的危險,他也深深墜下去,不願起身了。

笑鬨間,有淺灰色的點移動,起先尚遠,轉眼就近了。他駐足四顧,周圍狼群聚集,這種生靈有極強的戒心,在沒有確定你對它們也是友善的之前,不會輕易接近你。

它們保持一定的距離,發出嗚咽般的低鳴,圍著他們打轉。直到狼王現身,立刻彙聚起來,在它身後站定待命。

仿佛一場正經八百的交涉,人和狼對麵而立。

有風吹過,吹動狼王%e8%83%b8`前厚重的皮毛,那寬坦的%e8%83%b8懷,簡直和一個成年壯漢一般大小。

白耳朵滿臉肅穆,雪域上的狼群部落原本不止一處,這兩年它到處征伐,已經一統天下,如今是真正的王者了。王者就要有王者的氣派。它看看這個漂亮的男人,又看看老友,表示她應該引薦一下。

崖兒也很鄭重,她向紫府君比了比手,告訴白耳朵,“這是我的男人,他從方丈洲來,是鎮守九州的琅嬛仙君。”

然後又向白耳朵比了比手,告訴紫府君:“這是小白,雪域的狼王。我和它在一個狼窩裡長大,是生死之交的好兄弟。”

介紹完了,居然發現自己的來頭很了不得,男人是神仙,兄弟是狼王,這樣的身家拿出去,足以成為說書先生的新素材了。

那廂的一人一狼呢,也十分莊重的樣子,彼此點頭示意,就算認過親了。

接下來例行的聯絡感情還是需要的,白耳朵照舊橫撲上來,舌頭在她臉上狂%e8%88%94一通,以狼的方式表達了對她重返雪域的歡迎。他們在雪地裡滾作一團,狼群也很快樂的樣子,大家集體四腳朝天大肆磨蹭,然後起身抖落皮毛上的雪。一時雪沫子四射,紫府君閃躲不及時,被射了個滿頭滿臉。

抹了把臉,無可奈何。但是雪狼很講義氣,帶他們去狼群藏匿食物的地方。那是一片盆地,大雪覆蓋了周圍的痕跡,乍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特彆。但小白做了示範,鼻子在地上細嗅,嗅到一處,開始用前爪刨挖,很快拽出一隻黃羊,扔到了他們麵前。

崖兒笑道:“這是把你當自己人了。雪域氣候太壞,食物很少,每年開春的時候守在入口狩獵,獵到的黃羊都埋起來作為儲備,等斷炊的時候再拿出來果腹。狼能和你分享食物,是天大的麵子。”

紫府君看著四腳蹬得筆直,凍得冰塊一樣的黃羊,向狼王拱了拱手。

崖兒退下腕上的跳脫,一頭綁住黃羊的腳,另一端係在腰上。白耳朵又帶她上了一處坡頂,這裡地勢絕佳,可以清楚看到五大門派的動向。那些江湖劍客三三兩兩聚在一處飲酒烤肉,精神鬆散,也沒有作任何防範。如果自己是孤身一人,也許天黑之後會潛進敵營,殺他們個措手不及。然而現在……殺不儘也是不痛不癢,她答應了要過兩天安穩日子的,就不能再戀戰。

她慢慢退回來,說走吧,“時候不早了,回家做飯。”

紫府君順著她眺望的方向看了眼,擔心她會動心思,可她卻先給他吃了定心丸,“他們人太多了,我單槍匹馬涉險,萬一困住了,還得讓你來救我。刀劍不長眼,那幫人冠著正派之名,行的是齷齪之事,要是害你破戒殺生,那我就真的連累你了。”她拉著他的手在雪地裡費力跋涉,身後拖著黃羊,不時還要回頭望他,“仙君在我眼裡,是世上最高潔的人,彆讓那些畜生的血弄臟了你,你隻能被我一個人玷汙。”

他又紅了臉,停下步子把她拽回來,也用不著她一步一個腳印了,抱起她騰身飛越山穀。他們在半空中駕雲,底下是歡快奔跑的狼群,雪域裡清冽的空氣撲麵而來,滌蕩了心頭的陰霾。

“你一直沒有告訴我,什麼時候要向上界複命。”這事一直在她心裡,落地後處理了黃羊,把肉掛在草棚底下,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魚鱗圖就藏在雪域,托小白代我看管。回頭我帶你去取,將來要走時,也不必多費手腳。”

他沒有應,隻說不急,“圖冊既然安全,暫且就不要動它。”暗中卻在考慮,如果圖冊對她很重要,是否索性留給她。反正罪過的輕與重,對他已經沒有多大分彆,如果數罪並罰,削了他的仙籍,直接打入凡塵,那簡直是求之不得了。

崖兒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見他從容,也就不急在一時了。

烤了昨天的麅子肉,問他吃麼,他笑著緩緩搖頭。她嘟囔了句:“你一定是世上最好養活的男人。”自己胃口也不見得多好,隨意吃了一塊就扔下了,隻覺鼻子裡呼出的氣滾燙,扶著額頭說,“我又困了,得進去補個覺,你要一起麼?”

一起好是好,但隻怕又讓她休息不了。忍耐再三還是搖頭,推說要打坐,讓她一個人好好休息。

崖兒倒戀戀不舍的樣子,“不要走遠。”

“我哪兒都不去。”他送她上床,替她蓋好了褥子。回身又去翻那火堆,往裡麵投了新柴。火光下一雙眼清嘉坦蕩,見她還望著他,寬撫地一笑,“我就在這裡,你睜眼就能看見我。”

她這才安穩閉上了眼睛,隻是還不放心,隔一會兒便會掀起一道細縫來看。後來腦子愈發沉重了,支撐不住,落進了昏昏的夢裡。

☆、第58章

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病過了, 大約是在十三歲那年吧, 她跟隨弱水門四星,隆冬的雨夜伏擊一個商隊。商隊來得比預計的晚,她藏匿在草叢裡,一個時辰連動都沒有動一下。雨勢稠密,浸濕的衣裳包裹住身體,像落進了沼澤裡,無法掙脫。她從未那麼期盼目標快快出現,至少揮舞起刀劍的時候, 能夠讓凍僵的四肢和血脈重新活過來。

商隊來了, 十幾匹快馬颯踏而過,她第一個蹦起來砍斷了首領的馬腿。後來混戰,她的刺殺近乎瘋狂, 事後危月燕向上回稟,對她最大的控訴是不服管教, 至於任務的完成, 她得了個中肯的評價——嗜殺。

其實她們不知道, 她隻是想儘快暖和起來,因為敵人的血是溫熱的。嗜殺在波月閣裡也不是缺點, 甚至算得上美德。雖然很多人因為她的殘忍和目中無人退避三舍, 但蘭戰卻對她的表現卻大加讚賞。從觀指堂退出來後她就病了,生病對殺手來說太奢侈,如果你未立寸功,你就連臥床休息的資格都沒有。

她在床上翻滾, 一會兒熱得燒心,一會兒冷得哆嗦。幾碗藥灌下去也不見起色,蘇畫對藥師說:“三天了,恐怕燒壞腦子。”

閣裡的藥師無關痛癢,“稟報閣主一聲,不行了就移到山洞裡去吧。”⑩思⑩兔⑩文⑩檔⑩共⑩享⑩與⑩線⑩上⑩閱⑩讀⑩

波月閣旗下那麼多女孩子,死了個把根本不算什麼,如果她不是蘭戰親自過問的,死活根本不必驚動閣主。崖兒聽著,那些對話忽近忽遠,弄不清到底是誰說的。真把她送到山洞裡等死,她也無法反抗,因為實在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蘇畫把她的病情如實呈稟了,蘭戰來看她,不勝唏噓道:“雪域裡光著身子都能活六年,現在淋了一場雨竟然要死了?人啊,果然嬌慣不得。”

如果還笑得動的話,崖兒也許真的會笑出來。這些年她在弱水門吃儘了苦,原來有衣蔽體,有屋可住,就夠得上“嬌慣”了。這位閣主指鹿為馬還一臉中肯的樣子,常叫她覺得惡心。鋪板上伸張的手指無意識地屈成了爪狀,可惜握不動,她除了喘氣,什麼都做不了。

厭煩至極,不是不愛熱鬨,是因為來這裡的人都是為看她的熱鬨。她寧願這些人不要出現,就算死,也讓她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死。

蘭戰當然並不願意就此放棄她,畢竟神璧依舊下落不明。他觀望一陣子,吩咐繼續治,轉身出去了。崖兒彆過頭,又陷入了一片混沌。

外麵開始下雨,她聽得見雨滴打在廊簷上的聲響。有輕輕的腳步聲,鑲嵌進颯颯的春雨裡。她勉強睜開眼,有個身影立在她床前,天色昏暗,逆光相向,她看不清他的臉。起先以為是蘭戰,因為身形很像,但那人身上的熏香和蘭戰並不相同,蘭戰常用龍鱗,而這人的衣袂,散發的是刀圭第一香。

她以前受訓,分辨過上百種香料,對刀圭第一的印象很深刻。這種冷香,寒中帶辛,一旦燃起來,繞梁不散,可以持續三日。蘭戰剛走沒多久,不可能這麼快換了香,閣裡其他的男人和她沒有交集,她想不出會有什麼人來探望她。

努力眯起眼,試圖看清他,但沒有成功。窗外雨聲更加綿密了,一陣風吹過來,那人的衣袖在她手背上留下若有似無的觸?感。她沒有力氣問他是誰了,恍惚著,在疑惑裡睡了過去。

時隔這麼多年,幾乎從記憶裡消散的一段經曆,居然又莫名跳了出來,真稀奇。她到現在都沒弄清那個人到底是誰,也沒有和彆人提起。從夢裡醒來,恍惚間有一隻手落在她額頭上,她聽見仙君的聲音,“你病了。”

崖兒睜開眼,眼眶發熱,要噴出火來似的。勾著頭想起身,又倒了回去,嗡噥著:“精神頭一鬆懈就要得病,沒關係,明天會好的。”

她向他伸出兩臂,紫府君俯身來抱她,“怪我迂腐,要是早點動用法術,你也不必出去打獵。”

他身上帶著涼意,正好用來平息她身上的火。她閉著眼吸了口氣,“吃還是要吃的,那些枝枝葉葉又不能填飽肚子。”

她燙得像火爐似的,他在她的脊背上輕輕摩挲,“雪域沒有草藥,小白帶來了羚羊角,我磨成粉末了,過會兒你服下去,出一身汗就好了。”一麵說,一麵看她麵色,“冷麼?我把火燒得旺些。”

她卻無賴地笑,“火堆燒得再旺也沒有用,仙君何不直接在我身上放火?”

人熱得兩眼滿布血絲,還不忘口頭上占便宜,紫府君哼笑一聲,“現在放火,隻怕你生受不住。”將她壓回去,又溫聲道,“我去給你熬碗肉湯,熱熱地喝下去,寒氣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