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頁(1 / 1)

波月無邊 尤四姐 4235 字 6個月前

他提袍走出山洞,姿態嫻雅,依舊一派清正文人的□□。可站在灶頭前,卻開始犯難,仙人辟穀,自己早就不食煙火了。應該怎麼把肉燉出湯汁來,甚至怎麼使用自己變幻的所謂灶頭,他都一竅不通。

反正無論如何,先試試再說。於是紫府君開始嘗試洗手做羹湯,在熏出了滿臉涕淚,熏得山間狼煙直上後,終於還是讓他做成了。

人生來聰明,就算略走彎路,最後也不會空手而返。他把肉湯端到她麵前,催促她喝了,崖兒捧在手裡,喉頭微微哽咽。她想落淚,但又覺得很難為情,便解嘲式的笑了笑,“唉,這是頭一回有人給我開小灶。”

滋味不提他,滿口煙熏火燎的氣息,還伴著羚羊角的一點腥膻,可她卻喝得滿心歡喜。他問:“怎麼樣?”她隻管點頭,“比波月樓的廚子做得好,要是擱點兒鹽巴,那就更妙了。”

他忙了半晌,得她一聲讚,覺得很滿足。

鬢角的頭發汗濕,柔順地貼在臉頰上,她抬手替他捋了捋,“仙君落入塵寰,被我連累得不成樣子了。”

他把她的手合在掌中搓了搓,“照顧心愛的人,怎麼能說是連累!你到現在依舊覺得我高高在上,是你還沒有拿我當成最親的人。”

崖兒愣了一下,“你是我最親的人……”複赧然垂下眼,“隻是我習慣了獨來獨往,也沒有受過任何人的照顧,得人恩惠就渾身不自在。”

他微笑,“我已經不是當初的紫府君,也回不到當初了。你不必高看我,我如今就是個纏綿內闈的男人,就像你說的,不問前程,隻問風月。”

所以貧瘠石室裡,兩張麅子皮也能成為風月台。他攬她入睡,江湖人口中的妖女,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停在他懷裡的時候,柔軟得像一片雲,像一塊織工精細的上等絲綢。她幾乎連半點棱角都沒有,隻是帶著軟糯的語調,一遞一聲叫他的名字:“安瀾……安瀾……”

長發糾纏,他想過為兩個人結發,但最終沒有去做。琅嬛失竊必須有人擔責,他換她百歲無憂,接下來的路無法陪她一起走。人生說短也不短,幾十年裡,會發生很多意外很多事,如果她將來遇見另一個適合的人……還是留待那個人,來替她結發吧!

一夜過來,她的熱退了一些,不過還是不宜走動。外麵太冷,在山洞裡養息更好,可是又牽掛,喃喃說:“圖冊放在雪域後,我就沒有再見過,也不知現在怎麼樣。讓小白帶你去看看吧,五大門派虎視眈眈,萬一圖冊出了差池就了不得了。”

他說好,出門吹了狼哨。不久白耳朵從密林裡走來,昂首向他示意。他隨它走了很長一段路,進入一個岩洞,那洞很深,鐘%e4%b9%b3崢嶸,從上麵滴落的水滴,砸在石頭凹陷形成的水窪上,聲音居然被放大了百倍。白耳朵獨自在前麵帶路,走過長長的石道,儘頭是一片石筍,最高的筍尖上供著精美的畫軸,在無邊的晦暗中,發出炫目的光彩。

他駐足,隔著一汪碧水懸望,白耳朵坐在他腿旁,目不轉睛盯著他。他垂首看了一眼,“小白兄,你好奇這卷軸上畫的是什麼嗎?”

白耳朵嗚了聲,轉過頭看那個金光閃閃的物件。

紫府君抬起手,分花拂柳般一劃,畫卷浮於半空,然後徐徐展開了。畫卷上的圖案是流動的,極細的線條勾勒,柔軟得如同吹口氣便會揉作一團。畫中的一切都是有形的,雲層聚散,水流洄轉。還有海中的山川和島嶼,有的亙古不變,恍如天柱,有的則時隱時現,倏忽之間飄出萬裡之遠。

“看見了吧?不過就是一幅會動的畫兒,小孩子可能會喜歡。”他負著手道,“據說這畫上有座山,山裡藏著無窮的財富,財富多到什麼程度呢,金子熔化後,可以給你的雪域套上一層金殼。你不知道,千年之前就有人打過這座孤山的主意。如果這批寶藏注定有人開啟,我希望那個人是崖兒,這樣才對得起嶽家人的犧牲,血也不至於白流。”

白耳朵沉默著,眼睛裡露出哀傷的神色。它是聽得懂人話的,二十多年的雪狼已經能煉化金丹,“明心”後便是“見性”,假以時日,可以像那條龍王鯨一樣化形。

紫府君歎了口氣,“過幾天我就要走了,這一去,琅嬛恐怕再也不由我管轄,萬一她哪天需要這圖冊……我得防微杜漸,不能讓她故技重施,再去勾引大司命。五大門派不會放棄圍堵她,神璧和圖冊在一起,太不安全。原本我該給這裡設個結界,可我又怕連她都防住了……所以還是得繼續托付你,替她守住這圖冊。”他一本正經問它,“小白兄,你可以嗎?”

白耳朵站起來,昂首挺%e8%83%b8,直視前方。圖冊從離開琅嬛後,就一直存放在這個岩洞裡。舊友托付不敢相忘,它每天都會來巡視兩圈,不是無驚無險到今日嗎,因此它很有把握,表示絕不有負所托。

紫府君讚歎:“小白兄義薄雲天,是真漢子。我這個人和飛禽走獸一向有緣,如果他日有幸再見,那時候你應當修成人形了,我請你喝酒。”

白耳朵點頭,一人一狼退出來,紫府君虛虛設了個障眼法將洞口隱去,才回到他們暫居的洞府。

崖兒見他空手回來,心頭一緊,“圖冊呢?”

他說還在那裡,也很安全,“咱們暫且不走,放在身邊不方便,等走時再去取。”

崖兒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決定,但相信他總有他的道理。後來的相處,足可成為她一生咀嚼再三的回憶。如果說曾經的快意江湖是蕭蕭的青葉,那麼這幾天的耳鬢廝磨,就是綴在枝頭的繁花。刀尖上行走的人,連生病都得看準時機,哪裡懂得和相愛的人攜手虛度光陰,是多麼愜意的一件事。山中歲月精巧又從容地流過,他們每天揉著朦朧的睡眼,坐在冰天雪地裡看日出。晚間用罷了飯,他帶她徒步跋涉,踏雪尋梅。原來她不在的十幾年裡,後山上竟然玄妙地長出了兩株骨裡紅①。豔如朱砂的花朵點綴蒼茫的夜景,她在樹下看了很久,看出一身雪野孤雁般的殘痛來。

他折了花枝,簪在她發間,就著月色看她,“可惜沒有早點遇見你。”

她輕笑,“彆人花上三年五載才圓滿的事,我們三個月就完成了。不要你苦苦追尋,我自己來了,多好。”

隻是太快,他沒有說出口,捧住那張繡麵,密密%e5%90%bb了上去。

一個人不用自己頂天立地,好像會變得倦懶。起先崖兒還不時去山坡上觀察五大門派的行蹤,後來竟全拋到腦後了。也不知日升日落多少次,懈怠到連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時,才打算象征性地往山頭上去一趟。

平常都是焦不離孟,今天他卻沒有同行的打算,“快去快回,我給你烤獐子肉。”

崖兒倒也沒想那麼多,紮起褲腿說好。待要出門,他忽然叫住她,眉眼含笑,為她理了理頭發,“我有沒有告訴你,你今天格外好看?”

她聽了便撒嬌,“我哪天不好看?不好看,怎麼引你上鉤?”

他笑意更濃,兩手從她肩頭緩緩滑下去,滑過雙臂,在她指尖繾綣一握,然後輕輕推她,“去吧,小心些。”

崖兒心頭徒然升起一陣淒惶,但每次短暫分離都是這樣,怕惹他笑話,勉強壓住了那分不安。

走出山洞,騰身向山穀疾馳,幾個起落後還回頭望他。那道傲岸的身影立在皚皚白雪間,身側林濤如怒,頭頂日光正盛。他就那樣無欲無求,不誹不憤,還原成了遠古最初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①骨裡紅:朱砂梅的一個品種,喜溫暖和充足的光照,耐-10℃低溫,讓它長在雪域純屬創作需要,勿當真。

☆、第59章

山坡上有一處高高的凸起, 恰巧可作隱蔽之用。

崖兒潛過去, 匍匐在巨石上,這麼多天了,狼群一直輪換駐守兩界山,如果五大門派的人還在,連她都要驚歎他們這次的耐力了。名門正派麼,到哪裡都是高床軟枕,美酒佳釀,在這荒山之外枯守, 時間一久不必她做什麼, 他們的軍心自發就散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果然,先前駐紮的營帳少了一半,但依舊有人不肯放棄。她涼聲哼笑, “繼續等下去吧,牟尼神璧永遠消失了, 你們也就沒有指望了。”

她退下來, 遠處的狼群還在戒守, 看見她的身影,紛紛回頭瞻望。

她揮了揮手同它們打招呼, 回去的途中獵了隻兔子掛在腰間。歸色匆匆, 直到臨近山洞才放緩步子。

茅草屋下掛著的肉乾,在朔風裡悠悠搖晃,她把兔子放在灶台上,回身叫了聲安瀾, “我回來了。”一麵拿匕首割個口子,將整張兔皮剝下來,自顧自道,“外麵的人少了很多,想必是堅持不住,另想辦法去了。”

等了等,不見山洞裡有動靜,她仰脖又喚了聲,“安瀾?”

這寂靜忽然令她恐懼,她慌忙扔下兔肉跑進山洞,洞府是空的,他人並不在裡麵。

她撫著額頭,感覺心在%e8%83%b8腔裡狂跳。單打獨鬥慣了,倒沒什麼牽掛,可後來他來了,在她適應了兩個人相依為命之後,他一時不在自己視線範圍內,她都會驚恐不安。

這大雪封山的氣候,他又不會外出打獵,能到哪裡去?崖兒定了定神,想起藏圖的那個岩洞,也許是時候到了,他打算把魚鱗圖取回來,好向天帝複命吧。

她又匆忙跑向那個岩洞,心裡總帶著一份希望,希望他在那裡,隻要見了人,一切都好說。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當初父母雙亡時她還太小,什麼都不知道。現在竟體會到了那時該有的痛苦,仿佛徹底被拋棄了,滿心都是淒涼,滿眼都是張惶。

她深一腳淺一腳,在茫茫的雪域上狂奔。冰冷的空氣填塞進肺裡,整個心口都痛起來。漸漸近了,過了前麵的林子就是。她在雪杉林裡穿梭,不時震動樹頂的積雪,在她身後大片砸落。

穿過林立的樹乾,看見那個冰棱為簾的岩洞,剛想過去,發現山洞前的平原上似乎有個側臥的狼影。她覺得有些不對,猶豫了下,腳程也慢下來。這時岩洞中走出三個人,為首的錦衣輕裘,外罩烏金鬥篷,一身富貴打扮。可惜看不清他的五官,隻看見眉眼之下罩著鑄造精巧的麵具,與白玉冠上金博山遙相呼應。揚袖一拋,畫冊落進身後隨從懷裡,那袖風高起,幾綹垂腰的長發也隨之飛揚起來,竟有種半正半邪,亦仙亦妖的味道。

崖兒暗道不好,圖冊落進這幫來曆不明的人手裡了。她心裡焦急,雖然衡量不出他們的實力,但也打算伺機突襲,把圖冊搶回來。

這時有人踏雪回稟:“主上,未見嶽崖兒蹤影。”

崖兒怔了怔,探出去的身子重又縮了回來。

一個黑衣人請命:“屬下帶人掃蕩雪域,挖地三尺,將嶽崖兒找出來。”

為首的那人卻抬了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