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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七葷八素,腦子反倒清醒了許多。他跟他道侶相處兩百年,自己難道不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麼?他重傷不愈近百年,是江瀲陽一直照顧他,從未假手於人。他各處搜集天材地寶,聽聞哪裡出了什麼靈藥都會不辭辛勞趕去看一看;被舊傷折磨時,他為了讓他好過一點,毫不吝惜自己的真元。這一切他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怎麼能因為外人的一句話去質疑自己的愛人?

褚寒汀道:“瀲陽……院子裡我親手栽的那株桑椹,今年結果了嗎?你四處奔波,有沒有交代弟子們收了果子釀酒?”

江瀲陽渾身一顫,警惕地眯起眼睛:“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遇見你的那一天,龍王醞釀了一百年裡最大的一場雨。天陰得像是要掉下來,你一個路人,硬要擠進我的法器裡,‘避一避’。”褚寒汀殷切地看著他,過往的兩百年呼之欲出:“我們一見如故,一起斬了頭一條千年巴蛇,你用它的內丹給我做了個小法器。”

“我受傷之前的那些年,咱們幾乎踏遍了名山大川。天山之巔盛放的一田雪蓮被你一口氣摘了一半;你學著人家妖族,非要帶我去東海濱收斂帝流漿;你還捧過洞庭湖底的沙子,最後灑在了北疆大漠,我……”

“夠了!”沉浸在往事中的褚寒汀意外地被江瀲陽近乎淡漠的聲音打斷:“小子,這番話十三年前你已同我說過一遍,你當我這就忘了麼?”

褚寒汀目瞪口呆。

江瀲陽再不看他,對一旁石化的秦淮道:“愣著乾什麼,還不快隨我走了?”

秦淮先是憂心地看了褚寒汀一眼,可惜迫於新師父的威壓,最後還是鵪鶉似的縮起了脖子。

江瀲陽大步越過褚寒汀時,腳步略頓了頓,從懷中摸出一隻瓷瓶,丟到他手上,道:“你根骨不行,根本不適合修行。可你既然已走上了這條路……看在你救了我弟子的份上,這顆幽蘭生就算謝禮,該怎麼用,你自己斟酌吧。”

☆、第二十八章

七八月的天,千變萬化。剛才還烈日炎炎,轉眼間就從四麵八方彙集起了滿天的烏雲,裡麵應該還醞釀著一場暴雨。

褚寒汀抬頭望天,那天好像怎麼也亮不起來了似的。

褚寒汀在原地呆立了許久,依然回不過神來。他根本想不通,為了取信於江瀲陽,他分明隻挑了兩人的私事來說。可江瀲陽那樣憤怒,因為“這番話十三年前你已同我說過一遍”。

十三年前,褚寒汀有一回舊傷複發,幾乎要了他的性命。稍有好轉後,江瀲陽便下山去為他尋一味救命的藥,走了足有大半年。回來後沒過多久,他便閉關去了。江瀲陽那一閉關就是十年,而他那次下山究竟發生過什麼,褚寒汀卻一直沒有機會細問。

然而眼下江瀲陽顯然一個字都不會同他多說,他隻能回毓秀山莊一趟,碰碰運氣了。

不過在這之前,褚寒汀還有一件要緊事——他的經脈快要撐不下去了。他這一天裡先後遭遇了銀狼群和魔尊,眠風真元流轉不休,又更加豐沛起來,他那小小內府幾乎要盛不下了。他必須立刻調息洗髓,以免那一身脆弱的經脈支撐不住,累他爆體而亡。

褚寒汀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手中的瓷瓶,無聲地歎了口氣。

這荒山野嶺裡唯一的好處便是無主的洞府多的是,褚寒汀選了一處幽靜又隱秘的。他的功力還不足以下一個固若金湯的禁製,隻能額外再費心偽裝一番。

等他折騰完,山洞外麵早已下起了瓢潑大雨。褚寒汀最後推來一塊巨石,將洞口堵了個七七八八,而此時他內府中無處宣泄的真元,已翻江倒海地造起反來。

褚寒汀趕忙盤膝在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坐定,強壓著一口真氣,細心又痛苦地梳理起真元來。

洗髓和拓寬經脈都不是什麼輕鬆的事——鍛體之苦還在其次,這個過程幾乎步步都有致命的危機。褚寒汀吞下瓷瓶中的幽蘭生,激得體內躁動的真元更加蠢蠢欲動,一點點往經脈中“擠”過去,強行撐開了他的經脈。

藥力已發了出來,隨著他的真元附著在經脈上,讓它逐漸變得通暢穩固。

足足半日功夫,褚寒汀才緩緩睜開了眼。現在他整個人就像剛從冷汗裡撈出來的似的,無比狼狽。他兩頰通紅,劫後餘生地哆嗦著出了一口氣,一雙鳳眸卻閃著亢奮的光。

而山洞外頭,依舊風雨如晦。

褚寒汀打算稍事修整,雨一停就回天機山去。他重新閉起眼,可一口真氣還沒提起來,冷不防從指尖傳來一陣刺痛。

褚寒汀悚然一驚。這地方可什麼都有,萬一被什麼毒蟲小妖給咬了,死不了卻也麻煩。他趕忙低頭查看傷處,卻見一隻小小的貂兒正用兩條短小的後腿立在石頭上,剛剛可能是跳起來咬了他一口。

那貂兒被大雨淋得通體茸毛都貼在了皮肉上,更顯得渾身沒有二兩肉。它也不知道在泥裡滾過多少圈,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毛色來。隻有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仍然靈動,看起來依稀有點熟悉。

褚寒汀疑惑地跟這小東西大眼瞪小眼:“你……不是破雲的靈寵吧?”

然而他立刻打消了這個可笑的念頭:破雲寵那小東西如同自己的親生兒子,怎麼舍得讓它在大雨裡打滾?

然而那雪貂可沒有耐心給褚寒汀相麵,它急迫地跳起來,一口叼住褚寒汀的袖子,使勁把他往外拽。

褚寒汀沒繃住,叫它逗笑了。他將這小東西捧起來,道:“你這力氣就是成精了也挪不動我,說罷,你要做什麼?不過外頭這麼大的雨,我可不會跟你出去。”

那貂兒好像聽得懂褚寒汀的話似的,絕望地“吱”了一聲。

“吱吱吱吱吱吱吱!”貂兒被拒絕後,就開始不安分地在褚寒汀身上上竄下跳,一刻不停地尖叫著。褚寒汀被它吵得無法,索性閉上眼,眼不見心不煩。

貂兒見狀,絕望地哀嚎了一聲,之後世界終於清靜了。半晌,褚寒汀覺得自己的手被個毛茸茸的東西蹭了蹭,忍不住低頭看去。

隻見那貂兒躺平在他膝下,露出肚皮,正有一顆圓滾滾的東西自它的下腹緩緩往喉嚨處移動。

褚寒汀一驚:“哎呦,你這是做什麼!”

——它腹中圓滾滾的東西是這小妖的內丹,若是任它吐出來怕是有性命之危。

褚寒汀哪裡看不出這小東西為了求他做事,寧肯拿自己的內丹做謝禮?他無奈道:“我不會要你的內丹,雖然這東西可能有點進補的功效。罷了,我便隨你去一趟吧。”

絕望的雪貂頓時一個鯉魚打挺從石頭上一躍而起,焦急地“吱”了一聲,示意褚寒汀跟著它走。

褚寒汀無奈,隻好自虐似的,一頭紮進了瓢潑大雨中。

褚寒汀一路跟著貂兒,繞到山後的另一個山洞外。它停在洞口,上竄下跳跳出了一幅八卦陣圖,累得呼哧直喘。好在功夫沒白費,洞口的禁製應聲破開。

褚寒汀此時被冷風一吹,腦子漸漸清楚了幾分。他簡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腦子都不過一過,也不想想那貂兒會不會是個陷阱,竟就這麼跟了過來。

可他轉念又想道,自己現在不過是個小弟子,身無長物,修為又差,燉一鍋都不見得比那貂兒進補,誰會費心給他設陷阱?

褚寒汀頓時釋然,大搖大擺地跟在貂兒後麵,進了山洞。

這山洞倒像是常年有人居住的,稻草、火堆、石鍋……一應俱全。隻不過潮氣悶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惹得褚寒汀不適地皺了皺眉。貂兒邁著小短腿一路狂奔,褚寒汀跟在它身後,七拐八繞地進到山洞深處。

忽然,褚寒汀乍見眼前寒光一閃,連忙偏頭躲開。幾乎與此同時,一把閃著寒光的飛刀徑直掠過他耳際。

貂兒急得“吱”了一聲,三步並兩步飛奔過去。褚寒汀定睛一看,隻見山洞最裡麵的石頭上半躺著一個人,渾身浴血。這血人抖著手安撫地摸了摸貂兒,同時抬起頭,疏離而警覺地往褚寒汀這邊看了一眼。⊕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繼而,兩人全都愣住了,異口同聲道:“怎麼是你?”

☆、第二十九章

褚寒汀跟破雲結仇百餘年,還從未見過他如此落魄的模樣。當年修為全盛的褚寒汀將魔窟砸得麵目全非,都沒能把他揍成這樣。褚寒汀驚訝地脫口而出:“是誰把你打成這樣?”

破雲一見褚寒汀,便不由得想起自己不久前曾被這小混蛋耍得團團轉,氣得又嘔了口血。

褚寒汀搖頭歎了口氣,掉頭便走。破雲的雪貂卻急了,“嗖”地一下從破雲懷中跳下去,扒住褚寒汀的大腿。褚寒汀腳步略頓了一頓,板起臉道:“我跟他可是對頭,你就不怕我趁機害了他?”

貂兒“吱”了一聲,滿臉信任地瞪著褚寒汀,兩隻爪子扒得更緊了。

褚寒汀哭笑不得。有時候這些小動物的直覺真是敏銳得可怕。它先是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準確地找到自己;雖然目睹了自己多次與破雲不歡而散,卻願意把自己的主人托付給他。可巧,他還真沒有趁火打劫、報複這老對頭的意思。

那廂破雲的臉已經黑了。他虛弱又不失威嚴地喝道:“卿卿回來!你擅自亂跑,我還沒有罰你;看看你找來的是什麼人,修為低微不說,人品還差!”

這惡貫滿盈的大魔頭竟然說彆人人品差,褚寒汀差點氣笑了。他本不想落井下石,可破雲的這副樣子實在是……

褚寒汀轉過身,抱著手臂似笑非笑地看著破雲,道:“雖然我不知道是哪位把你打成這樣,可還是得說一句……大快人心。”

破雲大怒,傷痕累累的身體竟一點也不比誰慢,轉眼功夫就到了褚寒汀麵前。他出手如電,徑直扼向褚寒汀的喉嚨!

若是在一天前,就算魔尊重傷之際發揮不出一二成功力,褚寒汀也是躲不開這一擊的。而現在則不然;他洗髓之後儼然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眠風心法已深深在他經脈中紮了根,倘若用儘全力,竟也能跟奄奄一息的魔尊勢均力敵了。

破雲一擊不中,手無力地垂下,扶著石壁直喘氣。他目光銳利地盯著褚寒汀:“眠風心法……小子,本座竟不知道你和江瀲陽,究竟是哪個在說謊了!”

而後破雲又冷笑一聲:“罷了,你習得這心法大約也是托了造化的福。否則你若真是褚寒汀的弟子,江瀲陽又怎麼會不管你?”

褚寒汀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前輩對江掌門倒是信任有加。”

破雲哼了一聲:“信任?那姓江的雖然跟你一樣人品低劣、不擇手段,可對他那道侶還是上心的。他連一把出不了鞘的懸光劍都舍不得送人,更彆說一個活著的弟子了。”

破雲扶著石頭坐下,頗有幾分幸災樂禍地說道:“可那又怎麼樣?人都死了!”

褚寒汀心思一動,道:“聽前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