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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平在沈昱麵前難得有一些緊張。他透露出了更多的細節。搭船的秀才名叫沈日耀,來自沈家莊。他的父親叫沈土根。

從血緣關係來說,沈土根確實是沈昱的大伯, 沈日耀是他的堂兄。

當年沈丞相回老家時,沈土根一心想把自己的小兒子沈日耀過繼給他, 為此不惜花錢買通了宗老。沈土根夫妻對沈日耀盲目自信,總覺得沈丞相隻要看到了沈日耀, 就一定會非沈日耀不可, 到時候說不定還要反過來求他家同意。

在鄉下村子裡, 偶爾會看到一些身著破爛僧袍或道袍的……乞丐。沒錯,他們的本質其實就是乞丐, 根本不是正經的和尚或道士。他們走進農家院子, 也不點明是乞討來的, 而是察言觀色地說上幾句吉祥話, 假裝自己是個有道行的, 以此要來一碗殘羹剩飯, 他們也不嫌棄;能要得三五銅板, 那自然更好。

沈土根當年就遇到過這樣的一個乞丐。

那時, 沈日耀剛出生,代表家裡有新生男丁的桃條弓箭還在牆上掛著, 乞丐一進院子,當然是賀主家添丁大喜了, 又讚這個孩子來日金榜題名、為官作宰。反正說吉祥話又沒成本,隻浪費一點口水而已, 自然什麼好話都用上了。

沈土根夫妻卻把這話當真了。

沈家有餘錢。待沈日耀四五歲時, 他們就把他送去了學堂。其實沈日耀上頭還有哥哥姐姐, 沒有一個如他這樣享福的。在學堂裡, 沈日耀撞上了一個對學生負責的好老師,對學生約束得嚴,在他手裡待兩年,資質再差也能學到一點東西。沈土根夫妻卻因此覺得,他們小兒子果然天資聰穎,日後前途無量!

我兒才七歲!已經能把老師教的東西背得滾瓜爛熟了!

得知沈丞相要過繼,沈土根夫妻在族裡看來看去,隻覺得沒有一個孩子能比得上他們小兒子。當時,其他族人中有不少也這麼認為,畢竟能送孩子去學堂的人家到底是少,沈日耀上了三年私塾,看著確實和村裡的淘小子不一樣。

萬萬沒想要,沈丞相一眼看中了沈昱。

怎麼會是沈昱呢?這孩子瘦巴巴的瞧著不好養活,又克親,絕對不是什麼有福氣的,怎麼會是他呢?沈土根不敢怪丞相有眼無珠——但他心裡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隻覺得是沈昱花言巧語迷惑了丞相,搶走了他小兒子的機會。

在馮家船上,當沈土根夫妻提到沈昱時,一口一個“命硬的賤種”。

他們覺得一個命硬的賤種都能哄了老丞相這麼多年,那他們的兒子年紀輕輕已經是秀才了——他們不知道沈昱不僅早就是秀才了,還是小三元——肯定會被丞相看重!正好沈日耀小二十了,該結親了,丞相肯定要幫他結門貴親。

在他們看來,沈日耀就是宮裡的公主都配得上!

馮順平講述這些時,不止一次拿出帕子,試圖擦乾淨額頭的冷汗。沈昱就平靜了很多,幾乎沒什麼表情變化,仿佛那些汙言穢語根本不是衝著他來的。

沈日耀在父母麵前裝出一副勤學苦讀的樣子,時不時就拿出書本搖頭晃腦地讀。然而那個被馮順平派過去偷聽的小廝,是馮順平的心腹,早年也是跟著馮順平念過幾年書的。在小廝聽來,沈日耀的一些斷句斷得……反正很奇怪。

都已經是秀才了,總不至於在讀《周易》時,連斷句都不會吧?

馮順平再次擦了下額頭,替自己辯駁說:“我、我原也沒想派人過去偷聽(你信我啊,我平日裡真的很君子的),隻是那一家話裡話外總提及丞相,唯恐他們對丞相不利(到時也給我們馮家招禍)……我這都是不得已而為之。”

沈昱點頭表示理解,寬慰了馮順平幾句。

馮順平接著往下說。他想辦法弄到了沈日耀寫的稿子,上麵有他新做的五言絕句一首。那詩隻是在平仄上沒有錯漏而已,除此以外沒有任何可取之處。

就這?秀才做的詩就這樣?

當然,也可以說沈日耀天生不擅長做詩,擅長彆的。

但《孟子》中有一句: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沈日耀考上秀才的那年,時文題就選自《孟子》,他能把“邪慝”兩個字讀錯實在不該啊。

馮順平不敢說沈日耀經曆了科場舞弊,誰也不敢說這個話。

他隻能說,根據他的觀察,沈日耀的表現處處配不上他的秀才身份。

馮順平其實可以把這些瞞下來,但也許這就是老天爺給馮家的機會呢?有道是富貴險中求,想要真正抱穩大腿,就得有所取舍。馮順平道:“他們下船後,我一直派人跟著,一家人住進了內城的朋來客棧,可見是不差錢的……”

“走,去朋來客棧看看。”沈昱道。

馮順平便又陪沈昱坐馬車去了朋來。朋來占了小半條街,前麵是酒樓,後麵是客棧,生意很是紅火。快到時,就見朋來酒樓的門口擠著一群人,似乎在看熱鬨。馮順平連忙掀起簾子問路人,這是怎麼回事,酒樓裡出什麼事了嗎?

路人道:“聽說是一個剛進京的學子口出狂言,惹著了一位侯爺!”

馮順平和沈昱對視一眼。兩人下了馬車,朝人群擠去。還沒擠到前麵,沈昱就聽到了顏楚音的聲音。小侯爺大聲說:“還敢攀扯丞相?全天下都知道,丞相隻有一位孫兒。沈昱就是一根獨苗苗!你是他哪門子的兄長?按住他!”

便有一個聲音說:“放開我……還有沒有王法了!本秀才要告官!”

“告官?來人,去把巡街衛請來,就說本侯抓了個敢冒充高官家屬的無恥之徒,叫他們來領人。”小侯爺很是跋扈。天王老子來了,沈昱也是一獨苗!

當下就有護衛領命,按主子的吩咐要去街上找巡街衛。

圍觀群眾們立刻讓出一條道,讓侯爺的護衛能從酒樓裡走出來。通過這條道,沈昱看清楚了酒樓的場景。沈日耀被幾個護衛按著,半跪在地上起不來。

顏楚音坐在長椅上翹著腳。

曹錄站在他身後,手裡捧著一個碗,碗裡放著切塊的桃子,紅紅粉粉的很是好看。他一邊鄙夷地看著沈日耀,一邊也沒忘了用簽子挑了桃肉塞進嘴裡。

婓鶴捏著一把文玩扇子,一邊轉著扇子,一邊笑眯眯地說:“新樂,我看這人肯定是失心瘋了。你瞧他目紅眼赤、口溢清涎,這都是失心瘋的征兆!”

蔣陞自詡成熟穩重,對著圍觀群眾拱手道:“各位父老鄉親,大家可都看清楚了,這人不僅衝撞侯爺,還攀扯朝廷命官,叫巡街衛抓起來都是他活該。若他的同伴家人找過來,定要為我們作證啊,這失心瘋是他自己嚇出來的。”

大家紛紛點頭。人群中還有一位義士高呼:“公子莫怕,我看此人一直胡言亂語,想來早就已經得病了,這回犯病也是舊病複發,怪不到你們頭上!”

沈昱:“……”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沈昱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第四十一章

一般的大酒樓中都會備有幾個特殊的雅間, 是專為“貴客”準備的。但在京城這種地方,“貴客”實在太多了,從天上掉下一塊石頭, 能砸到三個當官的!

酒樓時刻給這位郡馬備著雅間,那是不是更該給那位駙馬備一間啊?酒樓時刻給侍郎的孫子備著雅間, 那是不是更該給尚書的兒子備一間啊?照這麼搞下去,酒樓就彆想開門做生意了, 所有空間都弄成雅間, 去給貴人們備著吧!

所以說, 酒樓中的“雅間”數目肯定是有限的。

於是當貴人出行時,下人們為了避免主家尷尬, 就會提前和酒樓打招呼。我們是某某府上的, 我們主家馬上要來你們酒樓吃飯了, 有沒有雅間?要是沒有, 那能不能騰出一間來?實在不能騰的話, 那能不能想個幾全齊美的辦法?

預約製度由此應運而生。

預約約的是什麼?約的全都是人情世故啊!`思`兔`在`線`閱`讀`

像顏楚音這種級彆的。不誇張地說一句, 他無論去哪裡, 都會有位置。哪怕下人跑去打招呼的時候, 位置已經提前定出去了,酒樓也會想方設法斡旋。

這一天也是和往常一樣。

顏楚音問一句有雅間嗎?機靈的小二迎上來, 清脆地說:“給您留著呢,客人樓上請!”他們一般不會故意道破客人的身份, 除非客人自己先道破了。

顏楚音還以為酒樓真一直給自己留著雅間呢,領著朋友們抬腳往樓上走。

忽然斜楞裡衝出來一個讀書人, 指著顏楚音一行人對店小二罵道:“我問的時候, 你說沒座了。怎麼他們一來, 又有座了?你們酒樓怎麼做生意的?”

這人不是彆人, 正是沈日耀。

顏楚音這會兒沒覺得生氣。他也犯不著生氣啊。小侯爺不知道下人們和酒樓之間的潛規則,對沈日耀的問題同樣覺得好奇,於是停下腳步看著店小二。

店小二笑著對沈日耀解釋:“這位置是提前為這幾位客人留出來的,半個時辰前就預定出去了。您來問的時候,位置確實是沒有了的。”您問晚了唄!

事情到這裡原本就應該結束了,店小二的解釋也合情合理。

然而沈日耀並不接受,指著顏楚音大聲說:“這不公平!先到者先得,我先到的,雅間就應該給我。若他們真在半個時辰前到了,那我也認了。偏他們這時候才到!你們不把雅間給我,是不是看不起我,是不是看不起讀書人?”

顏楚音:“???”

他忍不住轉頭看向朋友,用眼神問,這人有病吧?是不是讀書讀傻了?提前預約怎麼不公平了?若他們預約了,人卻沒來,叫酒樓有了虧損,那確實不好。但不高興的也應該是酒樓啊,關你什麼事?更何況,他們預約了,人也來了,他們四人連著侍衛點上幾桌,商家肯定有得賺,你小子鳴哪方麵的不平?

沈日耀卻保持著一副正義淩然的樣子,非要店家給個說法。

店小二也是吃了一驚。

他一邊試圖給沈日耀講道理,一邊在心裡翻了一個好大的白眼。哪裡來的愣頭青!就算沒有認出新樂侯,也該看到侯爺身邊帶著侍衛吧?彆說新樂侯從頭到腳沒做錯什麼,就是他真的在仗勢欺人,你也不能指著侯爺的鼻子罵啊!

沈日耀卻不聽勸,搖著頭說:“我不過是想要求個公平而已。”

他又洋洋得意道:“今日我把話撂在這裡了,雅間就應該歸我。”

顏楚音搖搖頭,不打算和傻子一般見識,直接無視沈日耀,轉身朝樓上走去。卻見沈日耀猛地衝過來,就要抓住顏楚音的胳膊——被侍衛攔下了。侍衛知道沈日耀是來找茬的,對他自然不會客氣,用力攥著他,直接把他攥疼了。

沈日耀心中一喜,大喊道:“住手!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其實沈日耀鬨了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