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自覺無趣,訕訕的與達雷交換了一個眼神,四仰八叉的睡下,開始想念西西莉亞甜美的唇。
聊天的聲音停止了。
森林一片寂靜,薄薄的霧漫過來,掩住了休憩者的身影。
陰冷的環境讓達雷睡得極不舒服,醒來時天還沒亮,索性扔開被霧氣浸濕的薄毯,坐起來才發現執政官倚著樹乾,仰望枝葉間的晨星,不知在想什麼。側臉有種極少見的神情,仿佛迷惘的思念。
達雷十分驚訝。“大人一夜沒睡?”
“……到了這裡我就很難睡著。”修納浮起極淡的笑,聲音低而傷感。“我愛的女人在休瓦最森嚴的監獄。”
達雷一下坐直了身體。
低微的話語像林間飄渺的薄霧,風一吹就會散去。“她在等我,已經太久了,我真希望能再快一點。”
達雷見過女囚是什麼樣,無一例外蓬頭垢麵、憔悴萬分,被獄卒的淩虐折磨成了神經質。聽說將軍愛慕的女人竟是囚犯,不禁惻然。“……是林公爵囚禁了她?”
修納沉默了一陣。“她是公爵的女兒。”
就算一個霹靂打在頭上達雷也不會更驚訝了,他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蠢,因為執政官笑了。
霧氣漫過,笑容淡了,修納的神情變得難以形容。
為什麼林氏公爵小姐竟會跟大人扯上關係,達雷目瞪口呆,覺得腦子完全不夠用,幾乎想搖醒酣聲正響的威廉,好好研究一下原因。
不再理會部下,修納遙遙望向密林深處。
森林的盡頭是休瓦,穿過休瓦是基地,基地最深處是暗不見光的地牢,那裡囚禁著世上最美麗的薔薇……
故地
從森林越過崗哨,通過古老的礦道,一行人悄無聲息的潛入了休瓦城。
休瓦依然是七年前的休瓦,破碎的石板路,陰暗的狹窄街道。
達雷與威廉不露痕跡的打量這座封閉的城市。
處於軍法管製下的街道毫無生氣,許多店鋪都關了門。路麵冷清,行人極少,偶爾兩三人麵無表情的匆匆而行。街心廣場吊著幾具被絞死的屍體,一群烏鴉放肆的啄食。
執政官帶著他們繞進了小巷,巷後是大片廢墟,破裂的木板掛在磚石堆上,蔓生出瘋長的野草。城市中很少見這樣大麵積的空地,威廉想起報告中記載林氏曾血洗休瓦,暗暗歎了口氣。
廢墟之後是貧民區,相較之下,貧民區反而比街道稍稍熱鬧,但沿途總有不懷好意的目光閃爍。陌生來客在這裡異常顯眼,達雷與威廉都提高了警惕,隨時戒備周圍的動靜。
四周的人漸漸圍攏,執政官停下腳步,望著不遠處一間低矮的酒吧。
酒吧簷下聚集了七八個人,有的抱臂而望,有的帶著冷笑,還有幾個人在敵意的打量,執政官對其中一個青年開口。
“嗨,潘。”
“你猜裡麵在說什麼?”威廉望著緊閉的房門心癢難耐,臂肘捅了捅達雷。
“我怎麼知道。”達雷依然警惕,無表情的與對麵的幾人互瞪。
房中突然砰的一聲,繼而是嘩然碎響,仿佛有人撞倒了什麼東西。
“潘!?”貧民區的人脫口呼喚,氣氛一剎那繃緊。
明知上司絕不會栽在一個無名小子身上,達雷仍然緊張起來,威廉的手已經壓上了槍拴。
“沒事。”潘打開窗擺了擺手,示意無恙,執政官好整以暇的倚坐桌沿,微微噙著一抹笑。
未及細看窗戶又關上了,雙方鬆弛下來,一時訕訕,看來裡麵的交談還算愉快。
“我在做夢?”顧不得撞掉的東西,潘盯著對麵的人喃喃自語。“這種夢未免太奇怪了。”
“需要我給你一拳?”重見故人令修納從心底感到喜悅,多年不曾有過的調侃。
潘已經是個高挑的青年,隱然成了首領,此時卻茫然呆愕,似乎又變回了昔日青澀頑劣的少年,發呆了一陣又搖頭,“我聽說森林中有邪惡的巫師,能讓人換一張臉,你是不是……”
沒想到他會扯上荒誕不經的童話,看著潘困惑又糾結的神情,修納忍俊不禁。“沒錯,我遇見了好心的仙女,不僅是臉,身體也一並更換了。”
潘覺得自己被耍了。“不對,菲戈應該已經死了,你不可能是他。”
修納揚了揚眉。“如果還有別人清楚你從小到大乾過的每一樁壞事。”
嘴張成了圓形,潘思考得頭都痛了,終於勉強接受,“這七年你去了哪?”
“我進了軍隊。”
潘截然變色,剛生出的信任又轉為了驚疑。“軍隊?你成了軍方的人!?”
“準確的說,軍方是我的人。”
潘警惕的盯著他。
修納贊賞的笑笑。“以後你會明白。”
潘挑了另一個話題發問。“當年你是怎麼從軍方手上逃出來。”
修納停了一下,語氣柔軟了許多。“她救了我。”
“哪個她?”
聽出試探,修納又笑了,目光戲謔。“你不是一直想摸她的腰?”
潘臉紅了,鮮見的尷尬結舌。
修納平靜的解釋。“她救了我,把我送離休瓦,付出了終身囚禁的代價,所以七年後我才能在這。”
潘又一次傻了,半晌才語無倫次的開口。“公爵小姐為你……她果然是個好人……菲戈你真有魅力……我就跟喬芙說她……”
潘忽然緊緊閉上嘴,像木偶被擰上了下巴。
“喬芙還在?”
“當然。”潘乾巴巴的回答,不知想到什麼變得極不自在。“當年你警告我們躲起來,所以大部分人都沒事,薩也在,隻是酒喝得更多了。”
“那很好。”修納像多年前一樣揉了揉潘的頭,頗感安慰。“很高興你們還在。”
潘的眼珠轉來轉去,終於忍不住打開門,喊過一個同伴低聲吩咐。
等對方飛跑出去,潘才回過頭對修納期期艾艾道。“菲戈,有件事可能得讓你知道。”
潘的神色相當怪異,修納挑起眉。“什麼?”
“請你原諒喬芙。”
“喬芙?”修納眼眸一閃,生出微惑。“她做了什麼必須祈求原諒?”
“她——”潘欲言又止,像被貓咬住了舌頭。“你先保證不會打她。”
“你知道我從不打女人。”修納皺起眉。
門被輕敲,潘從夥伴手中接過一個盒子,轉回來遞給他。“這個給你。”
看了一眼潘小心翼翼的表情,修納打開了木盒。
盒子裡放著一枚薔薇%e8%83%b8針,由珍珠和寶石鑲成,飾物不大卻有一種低調的奢華。
拈起%e8%83%b8針打量,修納目光在花萼處停了一下,絲絨邊緣有一點深漬,看上去像陳年的血。
“這東西從哪來。”
“……是她……”潘咳了咳,退後一步。“你的情人掉下的,我從喬芙那裡拿到……”
果然是林家的東西,修納抬眼盯住他。“喬芙怎麼會弄到它。”
潘手上撥弄著帽子,像一個被押上刑場囚犯。“林公爵炮擊後,喬芙躲到了裡爾城避風頭,偶然撞見她向妓1女打聽醫生,喬芙恨公爵,認為抓住了機會……”
“什麼醫生!”修納打斷了潘的話。“說清楚一點。”
“你不知道?”潘頓了一下,變得很遲疑。“她……找醫生……墮胎。”⑤思⑤兔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
俊美的臉龐一瞬間慘白。“你說她——”
潘說得很困難,又不得不繼續。“喬芙恨魔鬼公爵殺了那麼多人,又認為她根本不愛你,對你隻是利用,否則會想辦法保住你的孩子,畢竟——當時我們都以為你已經死了。所以喬芙收買了密醫,想趁墮胎的時候殺死她,報復公爵。”
想起那個美麗的女人,潘愧疚得不敢抬眼。“幸好她帶著槍,手術的時候她拒絕麻醉,手一直沒從槍上拿開,醫生不敢……聽說她流了很多血,躺了很久才走。喬芙說公爵不會有後嗣,因為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懷孕了……”
修納沒有開口,也無法開口,%e8%83%b8膛仿佛被尖利的鐵爪撕開,痛得無法呼吸。
“別恨喬芙,她是因為你才……”
在這樣的錯誤前,什麼言語都蒼白得可笑,潘無法再替蕎芙辯解,隻能訥訥道。“%e8%83%b8針是她掉下的,我從喬芙手上弄過來,本想找機會還給她……菲戈,對不起。”
勝利
“你讓我們主動進攻基地?”第二次麵談,聽完修納的計劃,潘顧慮重重。“對軍隊我們力量太弱,根本沒有勝算,假如當年的一幕重演……”
“沒有假如,我的軍隊會戰勝林公爵。”
潘一陣沉默,“菲戈,你變了,你要用我們的鮮血替你開路?”
時光改變了許多,潘已經不再是跟在他身後的孩子,修納反而更欣賞。“你希望休瓦永遠保持現狀?”
“這裡是地獄,但你的建議並不意味著光明。”
修納目光一閃。“潘,你想要怎樣的生活?”
潘一怔。
“永遠像不見天日的耗子一樣呆在貧民區,活在公爵的陰影下,除了喝酒和對貴族馬車吐口水之外一無所能?除捨棄自尊過完漫長卑瑣的人生外,還有什麼值得回憶與驕傲。”修納凝望著昔日的夥伴,字字犀利。“這是皇室僅存的堡壘,大軍正在城外血戰,那座壓製休瓦堡壘隻要一點助力就能讓它崩塌,想報復多年的血仇?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
潘臉色變了,某種無形的東西點亮了神采。“你是說我們能徹底埋葬鐵血公爵?”
年輕的執政官微微一曬,冷峻的臉龐生出一種睥睨的銳氣。“這是休瓦人對皇室和公爵的復仇,相信我,你會看到這場殺戮的終結。”
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執政官在與一群人商談,這已經是第三拔,這些人全部是由潘找過來。
“你在想什麼?”達雷聲音壓得很低。
威廉同樣極低的回答。“我在猜那天他們究竟談了些什麼,讓大人臉色那麼難看,我從沒見過他那種表情。”
“我也沒見過,路上還……”達雷忽然想起懸而未解的疑惑。“威廉,你知道林公爵有個女兒?”
話題突然拐彎,威廉莫名其妙。“你想讓公爵的女兒給你煮湯補衣服?恐怕不合適,說不定她連土豆都沒見過。”
達雷額頭的青筋跳了跳。“和大人有關。”
威廉仍然不解,但稍稍收起了調侃。“我聽說是有個女兒,不過在上流社會極少露麵,據說因繼承人之爭犯了重罪,被秘密處理,其他就不清楚了。”
繼承人之爭?這與聽到的說法似乎有出入。“秘密處理是什麼意思。”
“就是內部處置,不對外公布,可能是流放監禁或處死一類。”威廉聳聳肩。“大概是為了保全林家的顏麵,問這個乾什麼。”
“大人想要公爵的女兒。”
靜了一刻,威廉攬住了同僚的肩,誇張的感慨。“親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