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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薇之名 紫微流年 4244 字 6個月前

未展示過溫情脈脈的一麵。貧民區的人對嚴苛的責罰和殘忍的酷刑習以為常,並時常將學自貴族的手段用在某個倒黴者身上,從不認為有什麼失當。

溫森顯然對這樣的現實另有見解,智慧的臉龐憂鬱而沉重。

“當整個社會都變得殘忍無情,貪婪和自私橫行,毀滅也就為期不遠。商人及工廠主極其富有,不滿於傳統限製和不斷增加的稅收,在議會收買了代言人,將供養貴族的稅務轉嫁給平民;低級貴族僅有名義上的尊榮,對高階貴族的輕慢深懷不滿,而最具地位的人卻隻懂得緊抓權力。各種階層徹底對立,皇帝陛下無計可施,帝國實質已近分裂,隻在等一個互相廝殺的時機。”

修納禁不住反問。“既然閣下洞悉根由,為什麼不建議取消特權,推行新稅令,消解激化的矛盾。”

溫森十分無奈。“持有權力的人永遠不肯讓出利益,哪怕會因之滅亡,任何觸動他們利害的舉措隻會讓崩壞加速。僵化的機製運轉太久,已經失去了調整的可能。”

似乎預見了異日的情景,溫森情緒消沉。“或許某一天巨變將改變這個時代,憤怒的擊碎一切,無論美醜好壞。民眾的怨恨猶如磨石,將復仇之刃研磨得鋒利無比。仇恨越盛,變革時與舊秩序的決裂就越徹底,他們會拒絕皇帝的安撫,拒絕溫情的訴求或恐嚇的拖延,用最絕決的姿態橫掃一切,而後……”

憐憫的歎息了一聲,溫森緩慢道。“而後他們像嬰兒一樣茫然,民眾空有毀滅的欲望,卻對毀滅後隨之而來的一切一無所知,最終落入投機者的掌控,淪為野心家的棋子。我隻希望這一過程盡量短暫,海嘯過後仍能殘存部分精華,不至於悉數崩毀。”

修納靜默了一陣。“那麼之後又如何?”

溫森摩挲著書籍封底的地圖,仿佛從歷史高處俯瞰。“野心家憑力量與機遇踏上權位,重復另一個時代的輪回,又或許……”

“分裂?我認為這一可能性更高,假如缺乏強有力的統治者,帝國會出現多個拉法城。”

“沒錯,幾個虎視眈眈的鄰國尤其希望如此。”沒料到少年有這樣的見解,溫森藏住驚訝回答。“盡管帝國近百年不曾與外敵交戰,但並非永久。特別是一個大國衰弱,鄰人都會嘗試從它身上咬下點什麼,特別是緊靠的利茲國。”

溫森隨手在紙上劃出簡略地形圖。“利茲與我國相鄰,兩國之間的藍郡不屬於任一國,是一塊雙方默認的緩沖,它富庶平靜,緊鄰我國的尼斯城,尼斯城有什麼?”

“鐵礦。”修納接著說下去,深眸漾起洞悉的冷意。“與休瓦城同樣重要,那裡出產的鐵支撐著帝國的工業。”

溫森欣賞的點頭。“鐵是大國的骨骼,利茲國垂涎已久,假如西爾瓦解,他們一定會趁機吞沒尼斯。”

修納接口。“甚至不必用兵,隻需以豐厚的利益相招,尼斯城就會投入他們的懷抱,崩散的帝國無法開出更優越的條件。”

“沒錯。”激起了深談的興致,溫森動筆將邊際線延伸過去。“首先是尼斯,而後一個接一個,分裂的行省無法對抗利茲,將逐一被侵占。數百年——或許用不了這麼久,吞並的資源和利茲的富庶將加速這一過程,最終他們的領地會到達這裡。”溫森重重一筆,劃到帝國另一端邊界。“利茲的殖民地——西爾國的新名字。”

“必須重新崛起一個強勢的中樞。”修納下了結論。

溫森表示贊同。“而且不能太久,否則帝國將過度衰弱,難以對抗侵蝕。”

修納思考了片刻。“利茲國軍力較弱,資源也不如帝國豐富,我認為他們會很謹慎,公然入侵會激起西爾民眾的反彈,同仇敵愾絕非利茲所樂見。”

溫森越來越激賞。“說的對,聰明人會挑最省力的方式,而不是愚蠢的濫用槍炮。據我所知利茲皇儲精明強乾、雄心勃勃,對政事頗有見地,很難預料屆時會采用何種手段,極可能會成為西爾的關鍵威脅。”

衰朽的帝國,窺伺的鄰人,無法預期的未來。

討論陷入了沉寂,許久後溫森伯爵微笑。“抱歉,此時才問或許有點奇怪,能否告訴我你的名字?”

“修納。”

“修納?”伯爵帶著試探詢問,“姓氏是?”

“我出身平民,與貴族沒有任何關係。”修納明白對方想問什麼。

溫森伯爵沉%e5%90%9f半晌,凝視著他,姿態平和而尊重。“那麼修納,在這漫長無聊的旅途中,你是否願意多交一個朋友?”

貴族

“洛,你知道溫森伯爵?”

“溫森?”秦洛正拔下靴子,聞言一愣。“你在船上遇見了他?”

修納簡略的敘述了經過。“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沒見過,隻聽過一些傳聞,你最好離他遠點,那家夥假如不是伯爵,恐怕早進了審判所。”躺在地鋪上,秦洛打了個嗬欠,午夜的一場風流情事消耗了不少體力,已經有了濃濃的睡意。

“說詳細點。”

被踢了一腳,秦洛勉強提起精神回應,“溫森的出身相當高貴,像林家一樣,是西爾國最古老的名門之一。據說學識修養極高,可惜太不識趣,時常寫一些聳人聽聞的東西,讓皇帝陛下和議會極其不滿。最後礙於家族關係,將他軟禁於領地,終身不許踏入帝都,禁絕一切著作。”

修納覺察到話中的漏洞。“既然禁止離開領地,伯爵怎麼會出現在這條船上。”

“誰知道,也許陛下又有什麼新的敕令。”秦洛不以為然,他對失勢的伯爵不感興趣,扯過薄被覆上,很快陷入了深眠。

黑暗中傳來均勻的鼻息,船輕輕搖晃,走道上有隱約的調笑低語,一切寧靜而安逸,這是真實存在的現實,而非地牢裡的夢境……

修納枕著手臂,凝望弦窗外燦亮的星空,久久無法入睡。

溫森伯爵為人謙遜低調,品味高雅、見解獨特,對時局點評切中利害,總能將紛繁的事物三言兩語剖析分明,開闊的思維加上智慧的見解,令修納受益匪淺。

漫長的航程中,兩人的交流更多像授課。

伯爵深入淺出的談論製度、君主、議會、地緣政治、階層沖突等主題,從學者的角度解析,引領修納接觸各類學說及軍事研習,諸如稜堡攻防、火炮運用、兵勢優劣等等,甚至學習上流社會的談話技巧、禮儀規範、品酒擊劍……溫森廣褒的學識令人歎為觀止。

盡管不懂伯爵為何慷慨無私的傾囊而授,但修納確實從中獲得了極大的提升,以前所未有的視角認知事物,眼前仿佛展現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時間飛一般滑過,當船駛近帝都,倆人的友情也已積澱深厚。

與秦洛兄弟般的情誼不同,溫森像一位全方位的導師,親切和藹又倍受尊敬。

“書恐怕會給你帶來麻煩,所以我送你這個。”臨別前夕,伯爵將一套衣服交到修納手中。“我讓僕人把衣服改了一下,希望你不介意這微薄的贈禮。”

簇新的衣服熨得乾淨筆挺,修納接在手中一時無言。

“修納,你很特別,以你的頭腦加上堅毅的性格,注定將有所成就。”伯爵話語微頓,神色不無惋惜。“可惜這段時日太短,假如有機會進皇家學院修習對你會更有幫助,隻是平民必須有推薦信,而我目前又處境不便……”

溫森伯爵沒再說下去,像對待紳士般與少年握了一下手。“很高興和你度過的這段愉快時光。”‖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我很好奇。”疑惑在心底盤旋多時,修納最終問出來。“為什麼教我,您真不明白我會怎樣運用這些知識?”

“我有一種奇怪的預感,你會為這個時代帶來某種變化。”溫森意味深長的眨了下眼,心照不宣。“就個人而言,我很期待。”

“即使可能出現您所不願見的局麵?”

“那也是神的旨意,就如神讓我們相遇。”溫森含笑而答。

修納凝視良久,深深鞠了一躬,不是對貴族,而是對一位尊敬的長者致禮。“多謝閣下的教導,但願再次重逢不會令您失望。”

“哦……”伯爵緩了一瞬,平淡的答道。“我想不太可能,盡管我在船上相當自由,實質上卻是被帝國判處死刑的犯人,如今既然押送到終點,時間也不多了。”

死刑犯!?

修納不可置信的盯著伯爵。

長達數月的講授期間,溫森伯爵至始至終從容不迫,從未流露過半分即將麵臨死亡的陰影。

溫森平靜的翻著心血凝成的著作。“我寫的東西不被時代所接受,某些文章讓一些議員感到不安,受這樣的判決已經很僥幸,至少逃過了審判所。”

“您身邊有六名衛兵?”一瞬間作了決定,修納掃了眼距伯爵十步外的護衛。

“謝謝修納,無須替我設想逃走。”溫森溫和的否定,坦然自若,仿佛死亡不過是一場遠遊。“命運女神對我十分寬厚,既讓我生而得享優裕自由的生活,又領悟到學識與思想的樂趣,甚至還能將淺薄的思維編著成書留給後世,我已十分滿足。”

修納蹙起眉。“為您的見解和智慧而死?我不認為合理,該死的是下這道愚蠢命令的人。”

“感謝你替我不平,一些朋友也曾為挽救我的生命而盡過最大努力,判決已是無可更改。”摘下單片鏡慢慢擦拭,溫森睿智的雙眼蘊著看透世事的沉靜。“我的思想對皇權與貴族而言是毒藥,他們不願看見隱在表層下的激流,寧可閉上眼睛掐滅警告的聲音,這個帝國腐朽、墮落、搖搖欲墜而又拒絕任何改變。”

“與其聽憑那些朽爛的議員裁斷,不如活著見證未來。”修納換了一種方式勸說。“難道您不希望親眼驗證歷史的走向?”

“修納,我得承認你的話很有誘惑力。”伯爵目光閃了一下,相當愉悅的笑了。“可我不能,陛下給了我特權,我卻用這特權去置疑自身階層的存在意義,這已是一種背叛。何況我托庇家族才得以獨立寫作及思考,同樣負有責任維護家族榮譽,不能讓它因我而蒙上汙名。既然我做為一個貴族而生,也該像一個貴族而死。”

“我不能看著朋友無辜送命。”修納並不放棄,“逃走不會傷害任何人,真正的親人摯友都不希望您毫無意義的死。”

“謝謝修納,很高興能在結束前遇上你。可我不願挑戰法律的尊嚴,盡管這尊嚴已被濫用,請你理解。”伯爵意誌堅決,儒雅的麵孔初次呈現出貴族的驕傲。“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擁有廣闊無邊的前景。請替我看帝國的演變,這樣縱然離去,我仍能與世界同在。”

勸告對心意已決的人徒勞無用,修納唇角緊抿,下頷僵硬。

伯爵示意新朋友坐下,倒了兩杯紅茶,他不在乎近在眼前的死亡,反而對新交的朋友興趣十足。“我一直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