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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沒有被感染的,是柯特醫生,因為他尊貴、富有,還是梅菲斯特的情人。

但那又怎麼樣呢?狐狸嘲諷地心想,到最後他還不是和一群“賤民”疊在一起焚燒,這裡麵說不定還有被他害死的人。

狐狸抬起頭,看著天邊斜陽,百無聊賴地心想著什麼時候才能讓梅菲斯特去死。

等他死了之後,這片領域雖然不會立刻崩潰,但也會逐漸衰亡,最終像是其他大陸一樣沉沒。所以還是得去永無鄉,隻是這一次,所有人不會活在梅菲斯特的陰影下了。

希望傳說中和平寧靜的永無鄉不要爛得那麼徹底,他想。

不遠處,監督流民們焚燒屍體的疫醫們騷動了起來,狐狸以情報商人的敏銳,立刻靠了過去,偷聽起了他們的動靜。

“梅菲斯特大人親征?”

“城內守備軍被調走了兩撥。一撥去抓人,另一撥要去圍剿下水道流民。”

“什麼?下水道?那裡可是瘟疫的大本營。”

“所以早該清剿了,隻要下水道不消滅,感染者就會源源不斷地產生。”

“可我怎麼聽說那邊其實是有人在醫治感染者。”

“誰知道呢,既然梅菲斯特大人下令了,我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是啊,彆廢話了,趕緊把這批屍體燒完,等下水道清剿完畢,還有更多屍體等著要燒呢。”

夕陽快要落下地平線,狐狸的心也一起沉了下去。

他朝著城內狂奔,一路狂奔,他必須把這個消息告訴黛茜,否則所有人都會死!

第128章 諾亞方舟(二十六)

陰暗潮濕的下水道深處,這個本該容納汙水的地方被改造成了簡陋的醫療看護區,感染瘟疫的病人們躺在臨時搭建的病床上,奄奄一息地等待死亡降臨。

或者,等待那僅存的一縷生機。

咳嗽聲、哀%e5%90%9f聲、瀕死的呢喃聲,這裡隻有這樣的聲音。

黑暗之中,傳來了腳步聲,累得意識模糊的護工勉強睜開了眼睛,看向黑暗的甬道深處,在那裡有一點微弱的燈光,越來越近。

身穿黑袍的黛茜挽著一籃鮮花,提著一盞油燈,朝著這裡走來。

負責看守病房區的老乞丐站了起來,向黛茜彙報起了情況:“昨天各個病房一共好轉了八十個病人,但是救不過來病逝的有六十三人。現在城內囤積的藥材越來越昂貴,隻能用高價從黑市上獲取……”

黛茜聽完:“催促一下狐狸,把那批寶石兌換成現金。”

老乞丐:“好的。”

黛茜開始巡視病房,在護工的引導下用鮮花一一吸取垂死病人體內的瘟疫,幫他們穩定住病情。

完成了例行的流程後,她退到了下水道的角落,開始嘔吐,像是要把內臟都吐乾淨一般的吐法。

血液中的詛咒越來越癲狂,黑斑仿佛活物一般在她的皮膚上爬行,讓她的麵貌恐怖宛如汙泥中的惡鬼,她每一天都在更虛弱。

如果不是徹骨的仇恨,她無論如何也堅持不到今天。

“梅菲斯特。”黛茜跪倒在汙濁的地麵上,滿懷恨意地詛咒著神明,一遍又一遍。

老乞丐遞給她一張乾淨的布,她癱坐在地上,毫不在意地用這塊粗糲的布擦了擦嘴角。

“不要把自己埋在仇恨裡,想點開心的事吧。”老乞丐說道,“如果複仇成功的話,你想做些什麼呢?”

黛茜一時間沒能想得出,結束了仇恨之後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

自從千河流域沉沒,她的人生就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恨意,指向罪魁禍首梅菲斯特。

最後一次見到蘇美爾大人的時候,虛弱的原初之神已經瀕臨死亡,黛茜跪在他的腳邊,懇求他為了千河流域撐下去。

“來不及了。萬惡的根源梅菲斯特,是他點燃了所有人內心的貪婪。貪婪,可以讓神明墮落,讓神明毀滅。”滿頭白發的蘇美爾悔恨地說道。

在那之後,蘇美爾隕落,千河流域開始緩緩下沉,億萬的生靈中,能登船逃離的萬中無一。

這塊人類最初的大陸終於回歸了大海。

大海……

黛茜被仇恨填滿的腦海中,突然迸發出了一絲光亮。

她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般抓住了那一縷光。

那是一個人,或者說,一條人魚。

“迦勒……”虛弱的黛茜喃喃地念出了這個名字,她突然有了一點力氣,“如果我能活下來,大概會想……”

和他一起回歸大海吧。

黛茜仇恨的眼神中逐漸有了溫柔。迦勒並不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但是真誠的秉性讓他可愛,勝過宮廷中所有戴著麵具的人。

第一次見到迦勒是在一個暴風雨的夜晚,她乘坐的船隻被人惡意鑿開了一個大洞,她險些葬身大海。

那時候的她,還沒有得到蘇美爾大人的垂青,尚不是未來讓父皇母後、兄弟姐妹如鯁在喉的瘟疫公主,但是她主動要求前往疫區治疫的行徑已經引起了王兄的不滿。

在她平息了邊境疫情回歸王都的路上,蘇美爾大人要求召見她的消息在宮廷中人不脛而走。人人都說,她即將得到蘇美爾大人的青睞,也許會越過王兄被定為王國的繼承人。

在船沉沒的那一刻,她感到的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一種深深的悲哀。

我想要的從來不是權力,隻是想要少死一些人,哪怕隻是一個也好,可誰又能來救救我呢?她絕望地心想。

在落入大海的那一刻,她心灰意冷,甚至覺得就這樣沉入海底也不錯,反正,人類本就是來自於大海。

可是在冰冷的海水中,有人抱住了她。她在一片黑暗中睜開眼,暴風雨的電閃雷鳴中,她看到了一個人影,他背著她奮力朝前遊去,身姿就像是人魚一樣矯健靈活。

“不會有事的,我會送你回家,我用我的性命發誓。”他說。

她暈了過去,等她醒來時已經得救了,救了她的是附近城邦的年輕領主——對,就是這樣“巧合”——他傾慕她的美麗與才能,向她求婚。

她假裝不知道領主的野心,與他虛與委蛇,利用他的勢力重返王都,再找機會體麵地打消他的念頭。

在回程的路上,她遇見了一個皮膚黝黑的大眼睛少年,他自告奮勇要當她的侍衛。

“我要送你回家!”他這樣說。

在他開口的那一瞬間,她就聽出了他的聲音,是在沉船的那個夜晚救了她的人魚,隻是他的尾巴已經變成了雙腿。

傻乎乎的人魚不知道這樣的話有多僭越,差點被人打斷了好不容易長出來的雙腿,全靠她一力保下了他。

從那以後,這條長腿的人魚就一直跟在她身後,跟著她跑遍千河流域的各個疫區,見證她從宮廷舞會中最受歡迎的黛茜公主,變成被惡意的流言與汙名淹沒的瘟疫公主。

他為她感到委屈,眼淚噠噠地求她拋棄這一切,跟他前去大海:

“大祭司告訴我,這個世界上不過1的麵積是陸地,剩下99都是海洋,在海裡我們自由自在,你看,就算是我這樣的王子也可以跑到陸地上尋找你。你不需要再忍受任何委屈,跟我去做一條自由的人魚吧。在大海母親的懷抱裡,我可以保護你呀。”

有那麼一瞬間,身心俱疲的她心動了。

但是,變故來得太快,蘇美爾大人垂危、領域凝固崩塌、千河流域沉沒……她被命運推上了一條複仇的不歸路。複仇成為了她人生的意義。

“咳咳,迦勒……”

跌坐在下水道深處的黛茜輕輕地咳嗽著,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甬道深處傳來慌張的跑動聲,負責傳信的衛兵一路狂奔高喊:“黛茜大人,您在哪裡!”△思△兔△在△線△閱△讀△

黛茜強撐起眼皮,努力把自己調整出一個體麵的坐姿:“我在這裡。”

衛兵滿身大汗,驚恐地說道:“大事不好。城內的守衛大軍突然包圍了下水道的各個出口,現在正在朝裡進攻,這裡撐不了太久,請您指示!”

黛茜大驚:“這怎麼可能?”

這群醉生夢死的貴族根本不關心下城區的生死,更彆說花大力氣圍剿流民和感染者了。

老乞丐立刻說道:“黛茜大人,請您即刻從隱藏的出口離開——下水道有一條通道直通城外海域,您的水性不錯,完全可以跳海逃生。”

黛茜扶著牆站了起來,幾次趔趄,但她還是站穩了身體。

她問道:“如果我走了,這裡根本組織不起反抗力量。所有寄宿在這裡的流民,還有正在治病的感染者,通通都會死。”

衛兵和老乞丐的眼中都浮現出了悲哀之色。

“我留下來。”黛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色堅毅決然,“現在開始聽我的指示,彙總情報,確定各個出口的守衛大軍的人數,找到薄弱的出口集中突破,帶上所有還能走的病人。留下敢死隊的成員,將已經攻入下水道的守衛大軍引到……我的地下花園,我來為你們爭取時間。”

“黛茜大人,這太危險了!”

“我們不能讓您冒這樣的風險。”

黛茜那布滿了黑玫瑰一般斑紋的臉上露出了一個鎮定的笑容:“不必為我擔心,下水道的花園可是我的地盤,除非梅菲斯特親臨,否則沒有人是我的對手!”

………………

下水道深處的地下花園,一場血腥的屠殺正在進行。

挑高的穹頂上方,一塊巨大的水晶正在散發著溫柔和煦的光亮,宛如晨間黎明,光照萬物,滋養著本不該生長在這裡的鮮花。

可就是現在,這些被精心飼養的花卉被前赴後繼的守衛踐踏成了一地殘紅。

隨著鮮花的死去,無數埋在泥土中的管道化為了凶狠的暗器,射出被毒血汙染的箭矢——被箭矢命中之人,無不痛苦地毒發身死。

頃刻之間,湧入地下花園的上百名守衛就死去了。

“燒光這些花,看清楚管道的位置,避開那些毒箭,務必活捉瘟疫公主!”守衛軍的領隊喊道。

守衛軍們重振旗鼓,開始四處點火。

火起,熊熊大火吞沒了搖曳的玫瑰花海,火焰之中,遠遠佇立的黛茜憐憫地看著他們。

“下雨了。”她抬起頭,看著頭頂的水晶說道。

水晶的光芒逐漸黯淡,密布在穹頂上的管道開始降雨。

那是一場被詛咒的血液汙染過的,悲傷與怨恨的雨。

滿載著千河流域億萬生靈的怨恨,以及那些被拋棄在下水道中的流民們痛苦的詛咒。

紛紛揚揚的血雨,比毒箭更加防不勝防,守衛軍的領隊意識到一切已經不可挽回,高喊著“撤退”,自己卻被雨水淋濕,皮膚五官被腐蝕得一片焦黑,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地下花園中,爭奇鬥豔的花朵們已經儘數死去,為它們陪葬的是諾亞城的守衛大軍。

一片駭人的死亡景象中,唯有黛茜還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