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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北大陸欣欣向榮,誰也沒有想到幾年後兩界戰爭開始了。我那一屆的同學,幾乎都戰死了,活下來的人寥寥無幾。如今,瑪利亞也去世了……”

“所以您才對寧舟格外嚴格嗎?”齊樂人問道。

“嚴格?”特蕾莎老師意外地看著他,“你覺得這很嚴格?”

齊樂人用力點頭。

“並不是這樣的,孩子。你沒有見過真正的嚴格。他是瑪利亞的兒子,他注定不可能擁有普通的人生。”她說。

“但寧舟隻想做一個普通人。”齊樂人說。

“這隻是一個天真的理想。如果他出生在兩界戰爭之前,沒有人會苛求他什麼。他可以做任何他喜歡的事,當一個畫家,做一名工匠,成為他想成為的任何人。但如今的世道,普通意味著弱小,意味著被命運操弄生死。如果我們坐視他普通,就是看著他去死。”特蕾莎老師說道。

普通而平安地度過一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唯有在和平富饒的世界裡,普通人才有資格普通地活下去。

但這裡是噩夢世界。普通,意味著經不起任何死亡考驗。

特蕾莎老師肅然的神情中隱約有宿命的宣言:“他必須要經曆無數試煉,磨煉他的身體與意誌,他必須有覺悟,有毅力,有對抗命運的勇氣,他才有可能九死一生地走到最後。”

齊樂人若有所思。

他總是站在愛人的角度,心疼寧舟所經曆的一切,希望他活得快樂順遂,免於苦難。但如果寧舟沒有經曆過這些,他就不會成為未來的他。

所有的痛苦都是試煉,既在折磨他,又在成就他。

齊樂人恍然對自己的責任有了新的認識。他來到這個任務裡,不是為了像從天而降的神明一樣赦免少年寧舟的一切苦難,這種想法既天真又傲慢。

他是一個見證者,也是一個陪伴者。

他不能憑空為寧舟鋪平崎嶇的道路,他隻能在寧舟筋疲力儘的時候為他送上一瓶水,扶著他的肩膀鼓勵他走下去。

如果寧舟在黑夜中迷路,他所能做的是為他點起一盞燈,照亮前方的道路,而不是消滅黑暗,那不是人力可及的事情。

而寧舟,注定要靠自己登上錫安山,趟過流淚穀,成為不朽的聖徒。

這一下齊樂人豁然開朗,他將加了奶與糖的紅茶一飲而儘,認真地感謝了特蕾莎老師:“謝謝您,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我現在就去找寧舟!”

特蕾莎老師嚴肅的臉上浮現出了微微的笑意:“去吧,你可以去西邊的老教堂那裡找他。我聽說他經常去那裡。”

齊樂人好奇地眨了眨眼。

特蕾莎老師沒有解釋,將齊樂人送出了家門。

………………

齊樂人一路打聽,找到了西邊的老教堂。

那是一所荒僻的教堂,後麵的墓地雜草叢生,齊樂人在彩繪玻璃窗外偷偷朝裡麵看,發現教堂內隻有一名老教士和寧舟,老教士似乎是個聾啞人,用手語對寧舟比劃了什麼,寧舟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拿起了掃帚,在教堂裡打掃了起來。

寧舟在做義工?

齊樂人好奇地觀察著,看著寧舟把教堂內部打掃了一遍,然後拿著工具到教堂後的墓地裡除草。

寧舟確實是在做義工,但也不隻是做義工。

老教堂是他的秘密基地,這裡人跡罕至,除了禮拜日很少有人會來,隻有一個聾啞的老教士看管。寧舟發現之後,就經常來這裡幫忙打掃衛生。

老教士不但聾啞,而且老眼昏花,沒有認出他是瑪利亞的兒子,隻以為他是一個好心的幫手,每次來都支使他打掃衛生。

寧舟也不說自己是誰,默默地在這裡打掃,老教士就去自己的房間打瞌睡,每次都把教堂和倉庫的鑰匙給他管理。

地下倉庫是一個寶庫,裡麵不但有打掃衛生的工具,還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獲。

寧舟在倉庫裡找到了已經朽壞的木質畫架,他花了幾天時間找了合適的木頭修好了它。用它在空無一人的教堂裡畫畫,繪畫的時候他內心寧靜,心無旁騖,那些讓他煩惱的東西都無聲無息地從腦海中消失。

他對建築的輪廓著迷,對玻璃窗上的彩繪著迷,也對光線與影子著迷,這是一個安靜無聲的世界,隻屬於他自己。

有時候他也會去彈鋼琴,鋼琴同樣是他從倉庫裡找出來的。找到時它已經被極寒與乾燥的氣候損壞了,音板開裂,音調失準。

在黃昏之鄉的時候,寧舟並不需要自己給鋼琴調音,這個工作是瑪利亞完成的,他隻要彈琴就好了。

在永無鄉裡,他學會了自己給鋼琴調音。他還兼職了一把木匠的工作,將木材刨成了合適的形狀,嵌入開裂的音板中,修好了破損的音板,這架死去的鋼琴被重新擺回了教堂中,被人彈奏,被人聆聽。

他覺得這份工作比他在唱詩班裡為主唱讚歌更有意義。

他還在地下倉庫裡發現了被人遺忘的烈酒,這些酒藏在地板的暗格裡,瓶身上布滿了灰塵,他拿著酒去問了老教士,老教士茫然地表示他並不喝酒,也許是以前的管理員留下的。

寧舟偷偷喝了一點,辛辣的液體讓他的身體火熱,那一天他醉醺醺地回家,久違地擁有了一場無夢的好眠。

自那之後,他就迷上了這種感覺。

今天的他也在畫畫的時候喝了酒,一邊喝一邊發愁,倉庫裡的酒已經快喝光了,他要怎麼才能弄到新的烈酒呢?

在這個秘密基地裡,做自己想做的事,喝教規不許他喝的酒,這是他如今生活中最放鬆的時光。無人關注的小小世界中,他感到了愜意的自由。

寧舟不知道,有一隻混血魅魔幼崽正趴在教堂外的玻璃窗上偷偷看他,卻不忍心打擾他這一刻的獨處時光。

但他的縱容僅止於此。

當晚,寧舟回到家中,門一開,他就被這隻混血魅魔幼崽扯著領子聞來聞去。

他像是一隻小狗,聳動著鼻子聞他的脖子,又踮起腳聞他的嘴,寧舟心跳驟增,立刻後退了半步躲開了,生怕被他聞出什麼。

應該不會吧,一路上刮風又下雪,那點酒精的味道早該散儘了,寧舟懷著僥幸心想。

然而,混血魅魔幼崽叉著腰,氣勢洶洶地問道:“你喝酒了對不對?”

寧舟:“……”

第117章 諾亞方舟(十五)

“你一定是喝酒了,我聞得出來!”混血魅魔幼崽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篤定地說道。

寧舟不習慣說謊,所以他保持了沉默。

他被拉到了桌邊的椅子上,他的臨時同居人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們談談。”

寧舟不喜歡彆人對他說這句話,每當老師們對他說“我們談談”,就意味著一段陳詞濫調的說教,和他漫長的無言以對。

他們會談論他的母親,談論他的課業,談論他們對他的期望,所有的話語背後都隱藏著一個同樣的問題:你為什麼不能和你母親一樣優秀?

而這個問題,反複折磨著他的愧疚心與羞恥心,起初他還會掙紮,承諾他會加倍努力。

他放棄了最喜歡的劍術課,把時間投給了他一竅不通的神術;他向最擅長神術的前輩請教,即使對方冷嘲熱諷;他嚴格地要求自己,不折不扣地完成特蕾莎老師的要求。

可是他的努力都沒有得到回報,一丁點也沒有,他仍然學不會。

那就逃走吧,十三歲的寧舟忍不住心想。

從所有人的期待中逃離,做一個沉默的失敗者,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齊樂人看著滿臉非暴力不合作的寧舟,不由歎了口氣,青春期的男孩子啊……

想了想,他找了個話頭:“說起來,你知道嗎?特蕾莎老師和我爸爸,還有你媽媽,都是同學哦。”

寧舟的耳朵動了一下,他抬起了頭。

看來特蕾莎老師沒有和他說過這個,齊樂人再接再厲:“下課之後你先走了,我就和特蕾莎老師聊起了天,她是這麼告訴我的。”+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你竟然和老師聊天!

寧舟的表情變得難以言喻,這隻混血魅魔幼崽竟然會主動和可怕的老師聊天!

齊樂人被他的神情逗笑了,寧舟的反應太可愛了,因為神術課的成績過於丟人,他看到任課老師就像是老鼠見了貓一樣,恨不得躲得遠遠的。

雖然他們生長在不同的世界,但是在遇到學業問題的時候,反應倒是很相似,齊樂人想起自己中學的時候一門課考砸了,在走廊上遠遠看見任課老師,當即躲回樓梯裡火速溜走,哪怕這要繞一大圈才回到教室也無所謂。

“你不喜歡特蕾莎老師嗎?”齊樂人問道。

“沒有。”寧舟說。

“但是你很怕她。”

寧舟猶豫了一會兒,在齊樂人的凝視下終究還是開了口:“……隻是不知道該怎麼麵對她。”

“她很關心你。”

“我知道。”

“你有和她好好談過這個問題嗎?關於,你的神術……呃,成績問題。”

“這沒什麼好談的。”寧舟板著臉,語氣冷硬了起來。

“怎麼會沒什麼好說的呢?至少要研究一下你學不會的原因吧。”

“沒有原因!”寧舟飛快地回答,為了增強說服力,他又補充了一句,“教廷檢測過我的體質,一切正常。”

齊樂人皺了皺眉:“教皇冕下是這麼對你說的?”

寧舟點了點頭。

齊樂人有些明白了。教皇很清楚寧舟的身世,也明白這孩子在神術上毫無天賦,可能是因為他父親的關係。但這是絕對不能公之於眾的秘密,如果寧舟的身世曝光,就連教皇也保不住他的性命。所以哪怕在教廷高層中,這個秘密也隻有教皇知情。

神術是一切的基礎,是教廷派係力量體係的根基。

教皇無法對公眾解釋為什麼瑪利亞的兒子學不會神術,那所有人就會繼續對寧舟抱有期待,期待他某一天突然開竅,成為他母親那樣的強者。

“或許你可以對特蕾莎老師說一說你的想法。”齊樂人建議道。

“……”

“說一說又沒有什麼關係。”

“因為她太期待我了,所以我們無法交流。”

“?”齊樂人困惑地眨了眨眼,他沒明白寧舟話裡的邏輯。

寧舟轉過頭看著他,壁爐的火焰在他湛藍的眼底跳動著,可是那火光卻像是倒映在冰川上一樣冷。

“所有人都是這樣。他們期待著我,可我做不到,我無法成為他們期待的那個人!”寧舟深吸了一口氣,語氣逐漸激烈,“難道要我告訴他們,你們看錯人了,我不是我的母親,我隻是一個……一個平庸的,沒有天賦的,沒有蒙受神恩的人。不要再期待我了,我不可能實現你們的夢想,我做不到!”

他的聲音哽咽了一下,他痛苦地承認:“……因為我沒有那樣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