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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太遠,這聲音幾乎被行軍的馬蹄聲掩蓋了。隨著眾人的接近,笛聲逐漸清晰悠長,清音寒肅,蕩入耳畔。

眾人不由屏息凝神,側耳靜聽。連入京的馬匹都仿佛通識人性,安靜了許多。

寒夜中唯餘一道清冷徹骨的笛音,以及周遭嗶剝輕響的火把燃燒聲。

“是漢樂府的橫吹曲,梅花落。”李清愁回憶起曲調,“纏綿高絕,不儘相思,真是名家。”

“一走一回都有妙曲相送,這樁逸聞也能記載一番,在京中流傳了。”有人笑著調侃道。

“嬋……”李清愁想跟薛玉霄討論,一扭頭,忽然見到剛才還犯困的薛都尉怔然望向笛音來處,她眼瞳烏黑,平日裡透著一股懶洋洋的笑意,此刻映著火把,忽而明亮得不可思議,“你……”

薛玉霄沒聽到她說什麼,忽然雙腿向內一夾,踏雪烏騅猛地跑起來,像是一道離弦弓箭般狂奔出去,脫離了行軍隊伍。

“薛都尉!”

“少主!”

眾人攔她不住,隻有韋青燕快馬跟上,沒有被甩開。

烏騅在官道上馳騁,清寒夜風掃過身畔,將薛玉霄身上的玄麵披風吹得獵獵作響,翻出內裡猩紅如血的底色。她的長發也在風中飄蕩,輕甲碰撞,脆響如鈴。

笛聲伴隨著夜風吹入耳畔。

薛玉霄的精神更加集中,她能聽出《梅花落》裡精絕高妙的部分,也能聽出其中難以平靜的不安心緒,她甚至能聽出裡麵彈錯的音節,那次孤身前往丹青館見謝不疑,歸來之時,他也像這般曲調有誤……

終於,她見到了官道中孤零零的一處歇腳山亭。

小亭極樸素,飛簷上落滿了飄零紅葉。在亭中有侍從提著燈,映著中間一道清絕孤寒的身影,衣袖寬闊飄拂,好像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離散而去。

因為在夜中,沒有火把,兩人甚至無法看清對方的麵容。

但在這一人一馬的身影出現時,亭中的笛音卻忽然停止。他握著青笛立在原地,沉默無聲地、靜靜地凝望著她的輪廓。

天地雖廣闊,此刻眼中,卻仿佛隻能見到彼此。

薛玉霄縱馬疾馳,很快抵達小亭,下馬走近。

周遭的侍從提起小燈來辨認身份,這才慌忙行禮。薛玉霄沒管他們,上前一把抓住裴飲雪的手臂,上下掃視一周:“天寒夜冷,你為什麼……”

裴飲雪與她對視幾息,一言不發,忽然抱住了她。

薛玉霄話語一頓,她的腦子瞬間宕機,本來想說的話都給忘了,隻感覺迎麵撲來一個非常柔軟、散發著冰冷寒香的懷抱,他的手繞過來,手臂貼著她腰上的甲胄,環抱住薛玉霄瘦削的腰身。

裴飲雪的下頷抵在她肩上,長發就這麼鬆散地滑落下來幾縷,陷落在薛玉霄赤色的戰袍上。她有一刹那連呼吸都停住了,感覺到非常熟悉的柔軟氣息灑落在耳畔,潮濕微涼,如同雪花消融。

“……見你平安無恙。”他輕聲道,“不勝欣喜。”

薛玉霄怔愣半晌,咽了一下唾沫,忽而將目光彆向遠處,心緒混亂,有些應對不及:“……你倒是嚇了我一跳。”

她將身上的玄色披風解下來,籠罩在裴飲雪的肩頭。雖然他已經增添衣服,但等了太久,衣衫都已經凍透了。反而薛玉霄的披風還帶著她的身體餘溫,暫且留住一絲暖意。

裴飲雪抗拒:“我不冷的,你穿好……”

“彆動。”薛玉霄蹙起眉,帶著一絲罕見的強硬態度,“我讓你在家等我回來,怎麼跑到這裡,已經不是夏天了,不怕被凍壞了嗎?”

裴飲雪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眼神如春冰微融,有一種極為隱秘的喜悅和繾綣,他沒有反駁,低聲道:“我錯了,你彆生氣。”

薛玉霄又是一愣,她立即發覺自己的態度有些過了,話語中隱約有些火氣,便馬上調整心緒,放緩語調:“……我沒有怪你,我隻是……”

她也不知道如何解釋為好,便乾脆掠過這個話題,抓著他的手搓了搓。

裴飲雪的手指被她揉紅了一片,她的掌心將指節來回揉搓,恢複溫度。薛玉霄抓著他的手握緊,指間練武拉弓磨出來的薄繭覆蓋在裴郎的指節上。

她已非當日的紈絝女郎,這雙手能提筆寫字、安定天下,亦能上馬拉弓,鎮疆拓土。薄繭摩挲在他薄薄的手背上,這種微妙的剮蹭和癢意,幾乎令人所有心神都被牽引著灼燙起來。

秋風凜凜,他的心卻卷起一簇火焰。

“你的身體本來就不好調理,要是引發了什麼病症,馬上就到冬天……”

薛玉霄無奈的低聲念叨,話語未半,裴飲雪不僅沒聽進去,反而忽然問她:“怎麼孤身前來?”

薛玉霄答:“聽到你的笛聲,知道你站在夜風裡,就舍棄她們,快馬趕過來了。”

裴飲雪不由微微一笑:“舍棄她們,朝著我跑過來了?”

薛玉霄頓覺尷尬,她本想辯解兩句,可是想不出個名義,便道:“……一群軍府女郎又凍不壞,我要是慢悠悠地過來,你還要吹多久?”

裴飲雪又問:“以她們的速度,還有多久會趕來?”

薛玉霄估算了一下大軍的行進速度,說:“若不縱馬疾馳,怎麼也得兩刻鐘。”

裴飲雪頷首,目光停住在她臉上,忽然道:“你臉上好像臟了一塊兒。”

“有嗎?”薛玉霄毫不懷疑,湊過去讓他擦,“披星戴月地趕路,風塵仆仆,顧不得形象和得體了。”

裴飲雪伸手捧住她的頰側,指腹輕輕地抵著薛玉霄的臉龐。他的手指冰涼柔軟,用一種很輕很輕的力道擦拭肌膚。薛玉霄懷疑他根本沒擦掉,便道:“彆怕用力,這樣怎麼……”擦得掉。

他靠近過來,氣息如薄霧般掃過麵頰,忽然有一個輕%e5%90%bb,水波浮動般落在臉上。

薛玉霄一怔。

“……有點灰。”他看起來又一心一意地專注起來了,“我給你吹掉了。”

薛玉霄:“……你其實一直當我是瞎子的,對吧?”

裴飲雪假裝沒聽見,歎氣道:“這是官道,我們這樣拉拉扯扯,恐怕一會兒讓人看見笑話。”

薛玉霄指了指漆黑一片,沒半個人影的道路。

裴飲雪從容改之:“讓鬼見了笑話。”

薛玉霄:“……”

行。裴郎既然這麼說了,還能怎麼辦呢?

她將踏雪烏騅拉過來,扶著裴飲雪上馬,將他籠罩在身前,又吩咐侍從們一會兒接應軍府的眾人,不必擔心她。

脫離了隊伍單獨前行,回去的速度快上數倍。踏雪烏騅認識道路,根本不需要太多掌控,自己就能找回薛園。

因此,薛玉霄並不用太費心,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裴飲雪的耳垂上。

裴郎身上的衣衫都被夜風吹透了,摸著一片寒冷。他的耳垂卻泛著一種很微妙的薄紅,從霜白中暈出淡淡的紅意。薛玉霄盯著看了一會兒,忽然湊過去,氣息掃在泛紅的耳根上。

“……你為什麼親了我一下?”她問。

聲音太近了。

相思之情消退,麵對她的緊張與膽怯便故態複萌。不知道是話語的原因、還是她近在咫尺的氣息,裴飲雪渾身都僵硬起來,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薛玉霄又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這句話雖然簡單,卻帶著一股沉重的力道,簡直將裴飲雪整個人打翻在地。

他有些後悔剛才的莽撞了——可那一刻他實在忍不住。薛玉霄就這麼乖乖地湊過來,眼眸烏黑,一副純然信任的樣子。麵對這麼認真可愛的神情,裴飲雪從“隻是想摸一摸”,很快就叛變到了,“親一下也沒關係”。

薛玉霄聽到他喉結滾動的聲音,好像很難開口。

“我……”裴飲雪頓了頓,道,“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讓我親一下,難道很為難你嗎?”▼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這招反客為主把薛玉霄說懵了,反應了幾秒:“啊?為難倒是……不為難。”

“既然不為難。”裴飲雪背對著她說,“那就不要反抗了。”

薛玉霄:“嘶,為什麼這句話聽起來特彆像在糊弄我?”

“我沒有。”裴飲雪目不斜視,拒不承認。

兩人抵達薛園,薛玉霄翻身下馬,半抱著把裴郎接下來。

裴飲雪的臉皮都在之前用儘了,現在被她碰一下都覺得渾身發燙,隔著披風衣物不敢亂動。

兩人進入主院,薛玉霄解下佩甲,抽出戰袍的腰帶,突然想起什麼,貼身取出一個乾淨的手帕,猶豫道:“銅鏡雖然帶回來了,但是……”

她解開手帕,裡麵放著半麵銅鏡的碎片。

裴飲雪看著碎片怔了一下,心道,你都回來了,我還在乎鏡子做什麼?但他表麵卻未如此說,而是伸手撫摸碎片,歎道:“還好是它碎了,要是你受什麼傷,我真要大哭一場。”

薛玉霄道:“你心性堅忍,並不軟弱,真的會哭嗎?”

裴飲雪看著她道:“我見你歸來時,已是忍了又忍,才沒落下淚來,你反而說這麼無情的話。”

薛玉霄忍不住湊過去:“哪裡要哭了,我看看?”

裴飲雪低頭為她解開衣衫,不給她看:“此次捷報頻傳,你今朝歸來,一定已經擺平了地方賊匪事,可以□□得賞,再度升遷了。”

薛玉霄卻道:“我寧願謝馥彆胡亂給我升遷,朝廷裡明升暗降的法子多著呢,她隻要賞我一些金銀田產,讓我能推行農具、讓佃戶們精耕細作就夠了。”

裴飲雪脫下她身上的朱衣,手伸進裡衣邊緣,仔細地解開衣帶:“她這樣有違道義,皇室也是士族的一部分。士族最講究磊落高潔,她至少表麵上不會為難你的。”

這衣帶係得很緊,有些難解,他的手指貼著薛玉霄的腰,掌心緩緩貼上去。

薛玉霄並未察覺:“我也是這麼想的。我托付你每月前往大菩提寺,跟四殿下詢問長兄的消息,可有結果?”

裴飲雪看了她一眼,說:“四殿下心思難測,謹慎多疑,他說隻有你去,他才會如實相告。”

薛玉霄點頭:“也算意料之中。”

“是啊,隻有你去。”裴飲雪歎了口氣,“七公子在你身邊如何?你可有受什麼傷,被他診治,於是坦誠相見?”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薛玉霄無奈道:“他隻給芙蓉娘診治了一番。我並未受傷。”

“我知道你沒有受傷。”裴飲雪替她更衣,也觀察得差不多了,“隻是怕你沒有受傷,但還會跟他坦誠相見罷了。”

薛玉霄:“……”

又陰陽怪氣,這張嘴怎麼就這麼壞啊?

她欲辯無言,目光緩緩滑落下來,看著他解衣帶的手:“你摸得差不多了嗎?”

裴飲雪立即抽回手,手指縮進袖子裡,轉身背對著她,突然被嗆到一般咳得驚天動地。

薛玉霄:“……我就說這樣會凍著你。還劍,去讓人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