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頁(1 / 1)

你主子熬點驅寒湯藥。”

“是。”

裴飲雪被她盯著,不好說沒有,隻得深更半夜還喝了一盞苦藥。

他喝完不久,薛玉霄沐浴洗漱完畢,濕發半乾地披在背上,水珠將薄衣浸透。

屋裡已經燒著暖爐,室內暖香馥鬱。薛玉霄懶得晾頭發,擦得差不多就熄燈上床。

她多日不在,裴飲雪重新鋪好了被褥。多時征戰在外,回家的感覺幾乎立刻將薛玉霄包裹住,她的精神得到了非常徹底地放鬆,很快就昏昏欲睡。

不巧,後半夜有雨聲,這似乎是今年最後一場秋雨。

沒有打雷,雨聲非常綿密,細如珠串地打在芭蕉葉上。薛玉霄聽得反而心煩,她從黑暗中睜眼,忽然感覺到被角一顫,一個人躡手躡腳、輕輕地從旁邊的被窩擠了進來。

薛玉霄默默地看著他。

裴飲雪還不知道自己就被注視著,他甚至都沒敢看薛玉霄的臉,慢吞吞地、很小心地湊到她懷裡,把自己的枕頭跟她的疊在一起,隻占據了被子一個小小的邊緣。

薛玉霄盯著看了一會兒,忽然伸手將錦被拉過去,給他掖了掖被角。

裴飲雪立即呆住,他閉上眼裝死,感覺她把被子攏到自己身後,壓好被角,才躺回原位,這期間,薛玉霄的呼吸聲簡直像是淩遲的刀片,一下一下落在他身上,如同一種溫柔的審判。

他一動不動,認真成為了一具沒有感情的屍體。

薛玉霄的氣息就在耳畔,她似乎是思考了一會兒,不知道這個聰明腦袋裡轉了什麼內容,忽然道:“怎麼,我被子裡比較暖和?”

裴飲雪決定今天就當個聾子。

她反而不依不饒,輕聲一笑:“我說怎麼有時候睡著睡著,我會不老實地把你拉過來……裴小郎君,我們到底誰不老實呀?”

外麵的雨聲更大了。

聾子當不下去,隻好破罐子破摔。裴飲雪睜開眼,很堅定道:“你。”

薛玉霄被噎住:“……為什麼是我?”

“就是你。”他轉過身,“每日在外麵招蜂引蝶,跟小郎君們和言細語的說話。你這麼漂亮,又很溫柔,他們會動心也是常事。你還跟崔七睡在一起……”

前半段還勉強可以聽,後麵越聽越奇怪,薛玉霄趕緊叫住:“不是,你這不是造謠嗎?從哪兒聽來的?”

裴飲雪說:“我夢到的。”

薛玉霄:“……你還夢到什麼了?”

“夢到……你跟七公子脾性相仿,日久生情,你決定娶他做正君……”他的聲音漸漸輕微,“然後就再也不理我了。”

他把頭埋進被子裡,聲音變得很悶:“我還夢到你被王珩倒追,王丞相上門重新議親,你們門當戶對,青梅竹馬……你有了他,就讓我搬出去,讓我離你遠一點。”

薛玉霄手足無措,一時不知從哪裡開始安慰。

“還夢到過你受傷。”他的聲音跟簷外風雨交織在一起,“……夢到你的衣服上染著血,插著羽箭,我在後麵追你,喊你的名字,可是你一直都不停下來,然後你鑽進一片蒹葭叢中,就此消失。”

他停下聲音,不再說了。

薛玉霄的心變得無比靜寂,她能想象到那個畫麵,想象鋪天蓋地翻滾如海的蒹葭,隨著秋風起伏搖晃。世事翻滾如浪濤,一個人很容易迷失進去,被卷入亂世的水底。

她伸手戳了戳裴飲雪的肩膀,產生了一點方才逗弄他的愧疚:“我們……明天換個被子吧。既然你怕冷,那就,就不要分開睡了。”

裴飲雪不說話,隻是慢慢地轉回來。他沉沉的呼吸,呼吸聲裡幾乎帶著一點沙啞和抽泣過的餘音。薛玉霄抬手觸摸到他的眼角,感覺那裡溼潤潤的,像是被水浸透過一樣。

“……裴郎。”她低聲喚了一句。

裴飲雪點了點頭,像一隻想貼貼又過分矜持的貓一樣,保持著最後一點傲嬌的體麵,一聲不吭地窩在她身邊。

……

薛玉霄倒是飛馳回家,洗漱更衣,立刻睡進了溫暖的被窩裡,但這邊以常速行軍的諸位軍府娘子們,卻趕上了今年最後這場肝腸寸斷的秋雨。

雨幕如簾。

李芙蓉的傷臂被包紮著,疤痕未愈。但她精神很好,還有功夫跟人拌嘴:“你看你的好姐妹,聽見玉人吹笛,頭也不回地就跑了。”

雖然馬上就入京了,但眾人還是在京郊田莊上暫避歇腳。很多軍士都受了傷,冒雨行軍可能會引起外傷感染,反正已經得勝,將軍體恤下情,十分寬容。

李清愁百無聊賴地在她身邊揪草根兒,罕見地覺得她的話有幾分道理:“嘖,還出生入死的交情呢,讓小郎君勾跑了。女人果然就沒有不好色的。”

李芙蓉瞥了她一眼:“你這人怎麼狠起來把自己都罵進去?”

李清愁歎了口氣,略顯憂愁地自言自語道:“那我的小意怎麼不來接我呢?袁氏看得這麼緊麼……”

李芙蓉:“……罵得好。”說著起身走開,一臉恥與之為伍的表情。

晚來天欲雪(1)

第48章

當夜,兩位將軍入宮,向皇帝回稟戰報。

寧州平定的消息一夜間傳遍京兆,闔京的有誌之士無不稱讚,戰事的細節率先傳入王丞相手中。

王秀接到鳳閣夤夜遞來的戰報,在燈下看了半晌,視線不由得望向園外——綿密秋雨聲裡,一縷隱約琴聲似有還無。

王珩還沒有睡。

一旁侍從道:“丞相,明日以戰功賞賜,麵見諸位有功之臣,薛三娘子謀略周密,計策非凡,當為首功。”

王秀沉默片刻,道:“恨其為芝蘭玉樹,不生於吾家庭階之上。”

“大人,誰知道她會變成如今這樣呢?”侍從勸慰說,“昔日凶厲惡名也不是憑空捏造,隻能說是世事難測。隻是……今日幾位族老又派人來問,說丞相膝下無女,待珩公子出嫁,這家中的產業……”

王秀瞥了她一眼,侍從立即住口,低頭將族老的信件奉上。

王氏起源於琅琊,郡望極盛,在家族故地有店鋪、良田、蔭戶,上下幾百人口,為一等士族。家族積累甚巨,足夠其他的王氏族人富庶闊綽地生活。

王秀身為百官之首,加一品司徒職銜,裁決民政、執掌朝綱,自然在京兆也有一大筆資產。隻是她素來低調,從不顯露。沒想到遠在琅琊的族老,居然千裡迢迢來京探望,還督促起她的傳家之事了。

“無非是怕我將財產全給了兒媳。”她沒有拆信一看,而是隨手將信紙放在燈火上,看著火苗%e8%88%94舐上紙張,燃起一簇熱烈的燈焰,“我膝下未嫁的隻有珩兒,他若成親,我必陪送田地店鋪,再厚重的陪送也不過是一副嫁妝罷了。老家的人就這麼急不可待地想讓我從旁支裡挑選養女,以繼財產,真是……令人作嘔。”

她鮮少用這麼直白的字眼。

侍從知道王丞相其實是很欣賞薛三娘的,暗地裡稱讚的次數也不少,隻是兩家婚約已退,不可轉圜,真是無奈之舉。

“大人,”她小心道,“咱們園子這麼厚的一份禮,財帛動人心,就算是改口再續世交,將公子許給都尉為正君,也未嘗不可啊。”│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王秀冷冰冰地看她一眼:“金銀財帛?拿這個動薛澤姝的心?你在與我講笑話麼。”

侍從麵色頓變,低首不語。

“薛氏難道缺錢到將獨女的婚姻拿來交易?你們這位司空大人腦子裡隻想著怎麼給女兒出氣,恨不得讓我舍下老臉上門懇求,才算遂了她的心意。”

王秀看得透徹。她倒不是真拋不下麵子,隻是一個世家大族之主,很難做出這樣“出爾反爾”的決定。薛玉霄雖好,可傳聞中她對那位裴家側君極好,以珩兒的才情,最好是能得一知己女郎琴瑟和鳴,王秀不願意讓他將心思花在後宅爭鬥上。

此事就此擱置,王秀燒了信件,派人將王氏族老勸返,護送回琅琊。

次日清晨,秋雨初停,為犒賞軍府,特開大朝會。

薛玉霄著都尉錦衣,朝服上用精細至極的金線繡出一頭燦金花豹,作為武官標識,立在將軍身後。

她所在的距離離皇位不遠不近,皇帝戴著冕旒遮蓋麵容,但兩人的視線卻出乎意料、甚至有些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對方。薛玉霄隻望了她一眼,便收斂視線,以防看起來太過不敬。

謝馥倒是毫無遮掩意。她的目光穿過冕旒,越過蕭將軍身側,在薛玉霄周身盤桓許久。她神色淡淡,支著下頷靜聽奏報——這些奏報其實她已經聽過了,今日隻是走個流程。

“若論英勇無匹,浴血而戰,自然是兩位李家女郎並列為首。但縱觀大局,運籌帷幄,身具將帥之才,薛都尉當仁不讓。”

蕭妙不吝讚許。

眾人聽得紛紛點頭。

“薛娘應為首功啊。”在這件事上,桓成鳳跟蕭妙的意見完全一致。她拉不下臉像蕭妙這樣明晃晃地拉攏,眼神裡卻流露出愛才之意,“請陛下依照軍功舊例而賜。”

兩人昨夜已經跟謝馥見過麵,這些話皇帝聽過一遍。有什麼震驚詫異、或者其他複雜妒忌之情,也早就在昨夜發泄了一通。

謝馥的手指撫摸著皇位,座椅上雕刻出來的龍鳳盤旋著繞在扶手上,她道:“薛都尉領援兵而去,屢戰屢勝,這麼快便已大勝歸京。按照軍功的先例,朕應當賜封你侯爵之榮,封字麼……”

她麵露一絲笑意:“就用‘凱旋’二字。日後都尉也要為朕征南鎮北,平定亂匪。”

宮中女侍帶著聖旨走近,雙手遞給薛玉霄。

薛玉霄依禮接過,拜謝皇恩,隻回了一句:“願為天下出征,從北蠻鮮卑手中收複燕京。”

在奉行兩京製的東齊,燕京才是前朝所定的國都。皇室與世家南渡至此,已是恥辱之事。

謝馥臉上的笑意緩緩隱去。如果是平定亂匪,州郡地方有很多不大不小的匪禍可供調遣,她既是能臣,便當使用。可薛玉霄一提起老生常談的燕京——北方淪陷之地卻不可輕易出兵,謝馥無法接過這個話題。

她就此壓下,按功勳下旨。皇帝身邊的常侍宣布旨意,封李氏嫡女、軍府一等文掾李芙蓉為伯爵,稱號“勇武”二字。與她並列之功的李清愁由於出身不高,稍低一等,授“郡伯”之位,封號“定戰”。

東齊的爵位非常複雜,郡伯在伯爵之下,卻在子爵之上,授予勳貴爵位後,標誌著這些年輕女郎真正擁有了獨立於世家的土地食邑,進而從“依靠家族”,逐漸演變為“家族之依靠”,成為朝廷的中流砥柱。

“一門兩伯爵,李氏榮光至此啊。”有人低聲向李靜瑤恭喜,言語略帶討好,自動將郡伯也說成伯爵之位,“大司農門下光輝熠熠,燦然若星。”

李靜瑤卻無甚得意之色,她看了一眼薛司空,道:“十九歲封侯,奇功至此,你該恭喜薛大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