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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的時間。但無論花多長時間我也要把心賦予她,哪怕形式並不完全。我相信:她肯定能通過自己的努力使心具有更完美的形式。

我從地板起身,走出書庫。女孩孤零零地坐在閱覽室桌旁,等待著我。由於晨光迷蒙,其身體的輪廓看上去似比平時略微淡薄。無論對我還是對她,這都是個漫長的夜晚。見到我,她一聲不響地離開桌旁,把咖啡壺放在火爐上。利用熱咖啡時間,我去裡麵衝洗台洗了手,拿毛巾擦乾,折回坐在爐前暖和身子。

“怎樣,累了吧?”她問。

我點下頭。身體重得像一攤泥,連舉手都十分困難。我連續不停地讀了12小時古夢。但疲勞並未滲入我的心。如女孩在我最初讀夢時所說,無論身體多麼疲勞,也不能把心牽連進去。

“回家休息多好,”我說,“你本來沒必要守在這裡的。”

她往杯裡倒入咖啡,遞到我手上。

“隻要你在這裡,我就守著不動。”

“有這條規定?”

“我定的。”她微微笑道,“再說你讀的又是我的心。我不能把自己的心丟開不管,對吧?”

我點點頭,啜了口咖啡。古老的掛鐘指在8點15分。

“準備早餐?”

“不用。”我說。

“可你從昨天不就什麼也沒吃麼?”

“不想吃。倒想好好睡一覺,2點半叫醒我。2點半之前希望你坐在我身邊看我睡覺。不礙事吧?”

“如果你需要的話。”她依然麵帶微笑。

“比什麼都需要。”

她從裡麵房間拿來兩床毛巾被,包住我的身體。她的頭發一如往常地輕拂我的臉頰。我一閉眼睛,耳畔便傳來煤塊畢畢剝剝的聲響。女孩的手放在我肩上。

“冬天莫非永遠持續下去?”我問。

“不曉得。”她回答,“誰也不曉得冬天什麼時候結束。但應該不至於持續很久,肯定。有可能是最後一場大雪。”

我伸出手,把指尖觸在她麵頰。女孩閉起眼睛,品味一會溫煦感。

“這溫度是我的光的?”

“什麼感覺?”

“好像春天的陽光。”

“我想我可以把心傳給你。”我說,“也許花些時間,但隻要你肯相信,我保證遲早傳給你。”

“明白。”說著,她把手輕輕貼在我眼皮,“睡吧!”

我睡了。

2點半,她準時把我叫醒。我站起身,把大衣、圍巾、手套和帽子穿戴在身上。她則默默無言地喝著咖啡。由於掛在火爐旁邊,落過雪的大衣早已乾透,熱乎乎的。

“手風琴放在這裡好麼?”我說。

她點下頭,拿起桌麵的手風琴,確認重量似的掂量一會,又放回原處。

“放心,保管妥當就是。”她應道。

走到外麵,才知雪已變小,風也停了。肆虐了整整一個晚上的風雪,似乎幾個小時以前便已止息。但天空依然彤雲低垂,告訴人們真正的大雪隨時都可能襲來,眼下不過是短暫的間歇。

朝北過了西橋,發現灰色的煙已開始從圍牆那邊升起,一如平日。起始是白煙遲疑不決地斷斷續續爬向天空,俄頃轉為大量焚屍的濃煙。看門人在蘋果林裡。我在幾乎齊膝深的積雪上留下清晰得自己都為之吃驚的腳印,急急趕往小屋。鎮子一片沉寂,仿佛所有的聲音都已被雪吸儘。沒有風聲,甚至不聞鳥鳴。惟有鞋底釘子踩碾新雪的聲音,在四周激起不無誇張的奇妙回響。

看門小屋空無人影,一如往常地散發著酸臭氣味。爐火已經熄滅,但周圍尚有餘溫,看來剛熄不久。桌上散亂扔著臟盤子和煙鬥。靠牆擺著一排白亮亮的柴刀和斧頭。環視房間,我不由產生一股錯覺,總好像看門人躡手躡腳地從身後走來把大手貼在自己脊背。那排刀具、水壺、煙鬥等四下裡的東西,都似乎默默譴責我的背信棄義。

我像躲避刀具陣列似的小心伸出手,迅速摘下牆上掛的鑰匙串,緊緊攥在手心,從後門走到影子廣場的入口。影子廣場皚皚的白雪尚無任何人的腳印,惟獨那棵黑乎乎的榆樹矗立在中央。刹那間,我覺得這是一片人們不得涉足玷汙的神聖空間。一切各得其所地聚攏在這諧調的岑寂之中,渾然天成一般沉浸在恬適的睡眠中。雪地帶有美麗的風紋,全身綴滿白雪的榆樹枝將彎曲的手臂停在空中。沒有任何東西處於動態。雪也幾乎偃旗息鼓,隻有風偶爾想起似的低聲一掠而過。它們大概永遠不會忘記有人曾用皮靴蹂躪這短暫而平和的睡眠。但時間已不容我猶豫不決。事到如今,已經無法轉身後撤。我拿著鑰匙串,用凍僵的手將4把鑰匙往鎖孔輪流插去。然而哪一把都不相%e5%90%bb合。我腋下沁出冷汗,再次回想看門人開門時的情景。當時鑰匙同樣是4把,這點毫無疑問,我一一數過。其中必有一把能打開鎖才是。

我把鑰匙串放回衣袋,揉搓著使其充分變暖,然後依序試開。結果第3把整個探進鎖孔,轉動時發出很大的乾澀的響聲。在這闃無人息的廣場,金屬聲聽起來格外清晰尖銳,仿佛全鎮的人都可聽到。我把鑰匙插進鎖孔裡觀察周圍動靜,似乎無人朝這邊走近。不聞任何人的語聲任何人的足音。於是我把重重的鐵門打開一條小縫,擠過身體,把門悄然合上。廣場的積雪如泡沫一樣綿軟,把我的腳整個吞沒。腳底的吱吱聲猶一頭巨獸在小心翼翼地咀嚼捕到的獵物。我把兩行筆直的腳印留在廣場,從高高積雪的木凳旁通過。榆樹枝從頭上恫嚇似的俯視著我。某處傳來刺耳的鳥鳴。

小屋內比外麵還冷,險些把人凍僵。我打開拉窗,順梯下到地下室。

影子坐在地下室床上等我。

“擔心你不來了呢。”影子吐著白氣說。

“約定好了嘛!我可是守約的。”我說,“好了,趕快動身吧,這裡臭得很。”

“爬不上梯子。”影子歎息道,“剛才試過,爬不上去。看來我要比自己預想的衰弱得多,真是哭笑不得。原本是偽裝虛弱,結果裝著裝著居然搞不清自己虛弱到了什麼地步。尤其昨晚的低溫,簡直凍入骨髓。”

“拉你上去。”

影子搖搖頭:

“拉上去也沒用。我已經跑不動了,無論如何也跑不到逃路出口。怕是要坐以待斃了。”

“你一手策劃的,現在打退堂鼓怎麼行!”我說,“我背你,橫豎要逃離這裡活下去。”

影子用下陷的眼睛看著我的臉。

“既然你那麼說,我當然拚死一搏。”影子道,“問題是背著我跑雪路可不是好玩的喲!”

我點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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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就沒把事情想得那麼簡單。”

我把渾身癱軟的影子拉上梯子,用肩支著他穿過廣場。左麵高聳的冷森森黑乎乎的圍牆,默不作聲地定定俯視我們兩人和我們的腳印。榆樹枝不勝重荷似的把雪條抖落在地,枝條隨即彈起。

“兩腿差不多麻木了,”影子說,“躺倒後為了不致一蹶不振,自以為做了不少運動,但不管用。畢竟房間太小。”

我拖著影子走出廣場。為慎重起見,進入看門小屋把鑰匙串掛回牆壁。如果運氣好,看門人或許不會很快發現我們出逃。

“這回朝哪邊走?”我問在早已熄火的爐前戰栗不止的影子。

“去南水潭。”

“南水潭?”我不禁反問,“南水潭到底有什麼?”

“南水潭有南水潭嘛,我們跳進潭裡逃走。這種時節,很可能感冒。但考慮到你我處境,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潭下水流很急,跳下去要被卷進水底即刻喪命的!”

影子瑟瑟發料,頻頻咳嗽。

“啊,不會的。怎麼想出口都隻此一處。所有地方我都詳詳細細研究過了,出口在南水潭,彆無他處。你的擔心自然不無道理,反正眼下還是相信我交給我好了。我也是拿這僅有一條的性命打賭,不會盲目地孤注一擲。詳情路上講給你聽。再過一兩個小時看門人就要回來。那家夥一回來就會發覺我們出逃而跟蹤追擊。不能在這裡磨磨蹭蹭。”

看門小屋外渺無人影。地上隻有兩道腳印。一道是我進屋前留下的,一遇是看門人出屋往城門走去時踩出的。也有板車轍。我在此背起影子。影子形銷骨立,輕了許多。不過背他翻越山岡,恐怕仍是相當重的負擔。我早已習慣於不帶影子的輕鬆生活,因此能否承此重擔,自己心裡也沒底。

“去南水潭有相當一段距離。要翻過西山岡的東坡,再繞過南山岡,穿過灌木叢。”

“吃得消麼?”

“既已至此,有進無退。”我說。

我沿雪路東行。來時的腳印依然真真切切地剩在路上,給我以仿佛同往昔的自身擦肩而過的印象。除我的腳印,隻有獨角獸小小的足跡。回頭看去,又粗又直的灰煙仍在圍牆外升騰。筆直的煙柱被雲層吞去端頭,儼然不吉利的灰塔。從煙柱的粗細分析,看門人燒的獨角獸恐怕不在少數。夜間一場大雪凍死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的獨角獸。全部燒掉那些屍體無疑需要很長時間,這意味看門人的追擊將大大推遲。我覺得我們計劃實施得益於獨角獸們靜靜的死。

然而與此同時,深雪又妨礙我的行走。深深吃進鞋釘而又牢牢附住的雪使我雙腳變重打滑。我後悔沒有找來登山用防滑釘鞋或滑雪板一類的器具。這地方雪如此之大,必有這類東西無疑。估計看門小屋的倉庫裡就會有。那裡邊各種用具無所不有。但現在不可能返回。我已經來到西橋頭,況且返回要相應占掉一部分時間。走著走著,身體開始發熱,額頭滲出汗珠。

“這腳印,使得我們的去向一目了然。”影子回頭道。

我一邊在雪中拖著步子,一邊想象看門人跟蹤追來的情景。想必他將像惡魔一般跑過雪地。他身強力壯,又無負擔,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說不定他隨身帶有某種裝備,使得他在雪中健步如飛。我必須在他返回小屋之前爭分奪秒地前進。否則將前功儘棄。

我想起在圖書館爐前等我的女孩。桌麵有手風琴,爐火燒得通紅,壺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