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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嘗如何?”

“恕不客氣。”我說。

於是三人吃女孩做的三明治,吃燉蘑菇,吃飯後果,喝茶。吃喝時我們差不多沒有開口。沉默起來,風聲仿佛透明的水浸入房間,淹沒沉默。刀叉碟盤相碰的聲音夾雜在風聲裡,聽起來似帶有某種非現實的韻味。

“不走出森林麼?”我問管理員。

“不走出的。”他靜靜搖頭,“這是早已安排好的:我始終守在這裡管理發電站。或許遲早有人前來接替。什麼時候自然不曉得,但隻有那時我才能離開森林返回鎮子。一步也不能走出森林,在此等待每三天來一次的風。”

我點頭喝掉杯裡的剩茶。風聲響起到現在沒有多長時間,估計還將持續兩三個小時。如此靜聽風聲,恍惚覺得身體都被一點點拖往那邊。一個人在林中空蕩蕩的發電站裡聽這種風聲,想必寂寞難耐。

“對了,二位恐怕不是為看發電站才來這裡的吧?”年輕人問我,“剛才也說過,鎮上的人一般是不來這裡的。”

“我們是來找樂器的。”我說,“彆人告訴說來你這裡可以知道樂器在什麼地方。”

他點了幾下頭,目不轉睛地看了一會盤子上疊放的刀叉。

“不錯,這裡是有幾件樂器。很老了,不知能不能用,要是能用,儘管拿去就是,反正我也不會彈拉,擺著觀賞罷了。看一下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說。

他拉開椅子立起,我也隨之起身。

“請這邊來。在臥室裡擺著。”

“我在這兒收拾碟碗,煮點咖啡。”女孩說。

管理員打開通往臥室的門,拉亮電燈,把我讓進裡邊。

“就這兒。”他說。

沿臥室牆壁擺著各種各樣的樂器。全都舊得堪稱古董。大部分是弦樂器:曼陀林、吉他、大提琴、小豎琴等等。幾乎所有的弦都已生紅鏽、斷開或全然不見。鎮子上恐怕很難找到替代品。

其中也有我沒見過的樂器。有件木製樂器儼然洗衣板,立著一排指甲樣的突起物。我拿在手裡試了一會,毫無聲音發出。還擺著幾個小鼓,甚至帶有專用鼓錘,但似乎不可能擊出鼓點。也有狀似低音管的大型管樂器,看樣子我無能為力。

管理員坐在小木床上,注視我一件件查看樂器。床單枕頭都很乾淨,收拾得整整齊齊。

“可有能用的?”他搭話道。

“啊,怎麼說呢,”我應道,“畢竟全是舊的。找找看。”

他欠身離床,去門口關門轉回。臥室沒有窗口,關門後聲音變小了。

“我收集這些東西,你不覺得蹊蹺麼?”管理員問我,“鎮子上沒人對這東西感興趣。鎮上的任何人都不對東西懷有興致。當然生活必需品是人人都有的,如鍋碗菜刀床單衣服之類。但即使這類東西隻要有也就滿足了,夠用即可,誰都沒有更多的欲望。可我不是這樣,我對這些東西極感興趣,為什麼我也不知道。偏偏被東西迷住——形狀精致的或漂亮好看的。”

他一隻手放在枕頭上,另一隻手插進褲袋。

“所以說實話,這發電站我也喜歡。”他繼續道,“喜歡風扇喜歡各種儀表和變壓器。或許我身上原本就有這種傾向,所以才被派到這裡。也可能來後在單獨生活的過程中染上了這一傾向。來這裡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以前的事早已忘到九霄雲外。所以我有時覺得自己恐怕很難重返鎮子。估計隻要我有這種傾向,鎮子就絕不會接納我。”

我靠起一把僅剩兩根弦的小提琴,用手指彈了下弦,發出一聲乾巴巴的斷奏聲。

“樂器從哪裡搜集來的?”我問。

“四麵八方。”他說,“是托送糧人找來的。很多人家的抽屜裡倉庫中都往往藏有樂器。大部分都已派不上用場,被當做木柴燒了,但仍有小部分剩下,我就托他找到帶來。樂器這東西形狀都那麼精美。我不懂使法,也不想使,但光是看就足以叫人動心。巧奪天工,恰到好處。我時常坐在這裡呆呆欣賞。僅此足矣。這種感受你不覺得奇怪?”

我目光落在大提琴和大鼓之間躺著的一把手風琴上,便拾起查看。式樣很老,用按鈕代替鍵盤,蛇腹管已經硬了,到處布滿細小的裂縫,不過看上去不至於漏氣。我把手插進兩頭的皮帶,伸縮了幾次。雖然用力比預想的要大,但若鍵不出問題,看樣子還能使用。手風琴這東西隻要不漏氣,很少有其他故障,即使漏氣也容易修好。

“可以弄出聲音麼?”我問。

“請請,隨便。本來就是乾這個用的。”年輕人說。

我把蛇腹管左右伸縮著,從下端依序按鍵,其中有的隻能發出低音,但音階基本準確,我再次從上往下按了一遍。

“不可思議的聲音。”青年饒有興味地說,“聲音簡直像變色了似的。”

“按這個鍵發出的聲音波長不同。”我說,“每一個都不一樣。因波長有的%e5%90%bb合有的不%e5%90%bb合。”

“%e5%90%bb合不%e5%90%bb合這點我不大明白。%e5%90%bb合是怎麼回事?互有所求不成?”

“是那樣的。”說著,我按了一段和音。儘管音階不甚準確,但還不算刺耳。至於歌曲卻無從記起,隻能按和音。

“這就是%e5%90%bb合的音?”

我說是的。

“我是外行,”他說,“聽起來這聲音還不僅僅是不可思議。我還是頭一次聽到。不知道怎樣表達才好,既不同於風聲,又不同於鳥叫。”如此說罷,他雙手置於膝頭,比較似的看著手風琴和我的臉。“反正這樂器送給你就是,隨你用多長時間。這東西還是放在懂得使用的人手上最好。我拿著也無可奈何。”說到這裡,他側耳聽了一會風聲。“我再去看一眼機器,每隔30分鐘就得檢查一次,看風扇轉動是否正常,變壓器運作有無問題。在那邊房間等我好麼?”

青年出去後,我返回餐廳兼臥室,喝女孩端上的咖啡。

“這就是樂器?”她問。

“樂器的一種。”我說,“樂器五花八門,聲音各不相同。”

“活像風箱。”

“同一原理嘛。”

“可以摸摸?”

“當然可以。”我把手風琴遞過去。她像對待容易碰傷的幼小動物似的用雙手輕輕接住,細細打量起來。

“真有點不可思議。”她不安地微微笑道,“不過還好,總算搞到了樂器,高興吧?”

“算是不虛此行吧。”

“那個人沒能完全去掉影子,還剩有一點點。”她小聲說,“所以在森林裡。他膽子不很大,不敢走進森林深處,可又不能返回鎮子,夠可憐的。”

“你以為你母親也在森林裡?”

“也許,或者未必。”她說,“實情不得而知,一閃之念罷了。”

七八分鐘後青年回到小屋。我感謝他贈送的樂器,打開皮箱,取出裡邊的禮物擺在桌麵:小旅行鐘,國際象棋,充油打火機,都是從資料室旅行箱裡搜羅的。

“這是樂器的回禮,請收下。”我說。◤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一開始青年固辭不受,終歸還是收了下來。他看了鐘,看了打火機,又一個個看了國際象棋子。

“用法知道嗎?”我問。

“沒關係,沒耶個必要。”他說,“隻這麼看著就覺心曠神怡,用法慢慢自己會摸索出來的,最富有的就是時間嘛。”

我說該告辭了。

“那麼急嗎?”他有些不舍地說。

“天黑前要趕回鎮子,睡一覺好開始工作。”

“倒也是。”年輕人說,“明白了。送到門口吧。本該送到森林入口,但工作當中,脫不開身。”

三人在小屋外麵告彆。

“以後請再來,也請讓我聽聽那樂器的聲音。”年輕人說,“隨時恭候。”

“謝謝。”我說。

隨著遠離發電站,風聲一點點減弱。快到森林出口時便完全消失了。

29.冷酷仙境(湖水、近藤正臣、長筒襪褲)

遊泳的時候,為避免弄濕,我和胖女郎把東西卷成一小團包在備用襯衣裡,固定在頭頂上。一看就覺得好笑,卻又沒時間一一發笑。食品、威士忌和多餘的裝備都已留下,因此包裹還不算高。裡麵無非電筒、毛衣、鞋、小刀和夜鬼乾擾器之類。她的東西也大同小異。

“一路平安!”博士說。

在幽暗的光線中看去,博士比最初見時蒼老得多。皮膚鬆弛,頭發活脫脫像栽錯地方的植物亂蓬蓬一團,臉上到處是褐色斑痕。如此觀看,他竟成了不折不扣的疲憊的老人。天才科學家也罷什麼也罷,人都要衰老、死去。

“再會。”我說。

我們在黑暗中順著繩子下到水麵。我先下,下去後用電筒發出信號,女郎跟著落下。摸黑把身體泡進水裡,實在有點叫人不是滋味,心灰意懶,可又容不得說三道四。我首先伸一隻腳進去,接著把肩浸入。水冰涼冰涼,好在水質本身似乎沒什麼問題。極普通的水。不像有混雜物,比重也不特殊。四周如井底一般闐無聲息。空氣也好水也好黑暗也好,全都凝然不動。惟有我們激起的水聲極為誇張地在暗中回響,仿佛一頭巨大的水生動物在咀嚼什麼獵物。下水後,我才想起把請博士治療傷痛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這裡大概不至於有那帶爪魚遊來遊去吧?”我朝女郎可能在的方位詢問。

“沒有,”她說,“估計沒有。應該隻是傳說。”

儘管如此,我還是擔心那條龐大的魚冷不防從水底冒出把我的腳一口咬掉,而且無論如何都無法把這種念頭逐出腦海。黑暗這東西實在助長各種各樣的恐怖。

“螞蝗也沒有?”

“有沒有呢?不會有的吧?”她回答。

我們依然把身體係在繩子兩頭,為了不浸濕東西,用慢速仰遊繞“塔”一周,在背麵恰好發現博士照出的電筒光束。光束宛如傾斜的燈塔筆直地穿透黑暗,將一處水麵染上淡淡的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