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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樣,經過18年頭骨總算來到了大學。”我說。

“再說,”她接著道,“那位教授把頭骨上上下下細細察看一番,結果得出的結論同年輕大尉18年前的看法完全一致——這頭骨同現存的任何動物頭骨都不相符,同可以設想一度存在過的任何動物頭骨也不一樣。頭骨的形狀最接近鹿,從顎的形態可以推斷為食草性有蹄類,而雙頰較之鹿則多少有些鼓脹。但與鹿差彆最大的地方,主要在於額正中有一隻獨角。一句話,是獨角獸。”

“長角來著?頭骨上?”

“嗯,是的,是長角,當然不是完整無缺的角,隻是角的殘餘。角在長約3厘米的地方利利索索地折斷了。但從所剩部分推測,角大概長20厘米左右,直線形,同羚羊角很相似。基部的直徑嘛,呃——約2厘米。”

“2厘米!”我重複一遍。我從老人那裡得到的頭骨上的小坑,直徑也恰恰是2厘米。

“彼洛夫教授——那位教授的名字——領著幾名助手和研究生趕到烏克蘭,在年輕大尉的部隊曾挖戰壕的一帶做了一個月的現場調查。遺憾的是未能找見相同的頭骨。但在這個地方澄清了很多令人深感興趣的事實。此地一般被稱為伏爾塔費高地,狀如小山,在多為一馬平川的烏克蘭西部,便成了為數不多的天然軍事要塞。因而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德軍和奧地利軍隊同俄軍在這裡反複展開了激烈的肉搏戰。第二次大戰中又遭到了兩方麵軍隊的炮擊,致使高地幾乎變得麵目全非。這當然是那以後的事了——當時伏爾塔費高地引起彼洛夫教授興趣的,是從高地發掘出的各種動物骨骼同那一帶動物的分布情況有相當明顯的區彆。所以他做了這樣的假設:在古代,該高地並非呈台地形,而是像外圍山一樣,其中存在過特殊的生命體係。也就是你說的‘失去的世界’。”

“外圍山?”

“嗯,就是外圍著懸崖峭壁的圓形高地。經過數萬年歲月,峭壁逐漸塌落,成為極其常見的坡勢徐緩的山丘,而作為進化落伍者的獨角獸便在沒有天敵的情況下安安靜靜地棲息在山丘中間。高地有豐富的泉水,土質也肥沃,在理論上這一設想是成立的。因此教授列舉了共計63項涉及動植物和地質學上的例證,附以獨角獸頭骨,以《伏爾塔茨高地生命體係的考察》為題向蘇聯科學院提交論文。這是1936年8月的事情。”

“評價大概不會好吧?”我問。

“是啊,人們幾乎不屑一顧。更倒黴的是,當時莫斯科大學和列寧格勒大學之間正圍繞科學院領導權爭執不下,列寧格勒方麵形勢相當不妙,結果這種‘非辨證法式’的研究徹底坐了冷板凳。不過對於獨角獸的存在卻是任何人都不能無視的。畢竟這東西不同於假設,而作為實實在在的實物擺在那裡。於是幾個專家花了一年時間對這頭骨進行了考證。他們也不能不得出這樣的結論:頭骨並非贗品,的的確確是獨角動物的頭骨。最後,科學院委員會認為它不外乎是同進化無緣的畸形鹿頭骨、不具有作為科研對象的價值,退還給了列寧格勒大學的彼洛夫教授,再無下文。

“彼洛夫教授那以後也始終懷有希望,等待時來運轉,以便自己的研究成果獲得承認。可惜隨著1940年蘇德戰爭的爆發,這一希望化為泡影,教授亦於1943年在失意中去世。頭骨也在1941年列寧格勒攻防戰的白熱化階段下落不明。因為列寧格勒大學在德軍炮擊和蘇軍的彈雨之下淪為一片廢墟,更何況頭骨!就是這樣,足以證明獨角獸存在的惟一證據杳無蹤影了。”

“就是說完全成了一團迷霧?”

“除了照片。”

“照片?”我問。

“照片,頭骨照片。彼洛夫教授攝了近百張照片。一部分躲過戰火,今天仍保存在列寧格勒大學資料館裡。”

我從她手中接過書,眼睛盯在她指的照片上。照片相當模糊,但大致輪廓還看得出。頭骨放在鋪著白布的桌麵上,旁邊擺著一塊手表以示其大小。額正中畫有一個白圈,標明角的位置。不錯,的確和我從老人處得到的頭骨同種同類。除了角的根部殘存與否之外,其他一切看上去都毫無二致。我目光落在電視機上的頭骨上。它被T恤包得嚴嚴實實,從遠處看去活像一隻熟睡的懶貓。我頗費躊躇,不知該不該把自己有塊如此頭骨的事告訴她,終歸還是決定不告訴。所謂秘密,正因為了解它的人少才成其為秘密。

“頭骨真的在戰爭中毀掉了?”

“呃,實情如何呢?”她邊用小指尖擺弄額前的頭發邊說,“按書上的說法,列寧格勒戰役異常慘烈,就像用壓路機把大街小巷統統依序碾過一遍,而大學又是其中損失最重的地方,因此恐怕還是認為頭骨被毀掉較為穩妥。當然,彼洛夫教授在戰鬥打響之前把它偷偷拿出藏在哪裡也是可能的,或者德軍作為戰利品帶往某處也未可知……但不管怎樣,後來再無人目睹過那塊頭骨。”

我再次看了看那幅照片,而後砰的一聲合上書,放在枕邊。我開始沉思,現在我手上的頭骨果真就是保存在列寧格勒大學的那塊呢,還是在其他地方發掘出的另外一塊獨角獸頭骨呢?最簡單的辦法是直接詢問老人——你是在哪裡搞到這塊頭骨的?為什麼贈給我?反正送交模糊完畢的數據時要再見老人一次,屆時詢問即可。眼下冥思苦索也無濟於事。

我眼望天花板,怔怔地想著。正想之間,女孩把頭放在我%e8%83%b8口,身體緊緊從旁貼來。我伸手抱過她。隨著獨角獸問題告一段落,心情多少暢快了,但陽物仍毫無起色。好在起也罷不起也罷看樣子她並不介意,隻管用指尖在我肚皮上窸窸窣窣地畫著莫名其妙的圖形。

10.世界儘頭(圍牆)

一個陰天的下午,我來到看守人小屋跟前。我的影子此時正在幫看守人修理木板車。兩人把車拉到廣場正中,拆下舊墊板和側板,正把新的換上。看門人用熟練的手勢把新木板刨光,影子則用錘子敲打。看來影子的模樣較之與我分彆時幾乎沒什麼變化。身體情況也不像很糟。但動作總好像有點不大自然,眼角現出似乎不快的皺紋。

我一走近,兩人停手抬起臉來。

“有什麼事?”看門人問。

“嗯,有句話要說。”

“工作馬上就完,在裡邊等一下。”看門人往下看著剛才刨的木板說道。

影子一閃瞟了我一眼,旋即繼續工作,估計對我滿肚子意見。

我走進看門人小屋,坐在桌前等待看門人返回。桌麵一如往常地亂七八糟。看門人收拾桌麵隻限於磨刀之時。臟乎乎的碟盤、水杯、煙鬥、咖啡末兒和木屑一片狼藉。惟獨壁架上排列的刀具井然有序,倒也賞心悅目。

看門人好久都沒返回。我胳膊搭著椅背,百無聊賴地望天花板消磨時間。鎮上時間多得令人忍無可忍,人們也就自然而然地學會了各自打發時間的方法。

外麵,刨木聲打錘聲一直響個不停。

又過了一會,門開了,但過來的不是看門人,是我的影子。

“沒工夫慢慢談,”影子在我身旁邊走邊說,“隻是來倉庫取釘子。”

他打開裡麵的門,從右側倉庫取出釘盒。

“注意,好好聽著,”影子一麵比試盒中釘子長度一麵說,“先繪一張鎮子的地圖。不要問彆人,要用你自己的腳自己的眼睛實地勘察。大凡眼睛看到的,一律繪下,不得漏掉,哪怕再微不足道。”

“可要花時間的喲!”我說。

“趕在秋天結束之前交給我。”影子快速說道,“再配上文字說明。尤其要注意圍牆的形狀、東麵的森林、河的入口和出口。就這些,記住了?”

言畢,影子看也沒看我一眼,徑自開門離去。影子走後,我將他的話複述一遍:圍牆的形狀、東麵的森林、河的入口和出口。繪製地圖——主意的確不錯。這樣既可把握鎮的基本結構,又能有效地利用剩餘時間。更可欣慰的是影子仍在信賴我。

稍頃,看門人來了。他進屋先用毛巾擦了把汗,又擦去手上的汙垢,這才一屁股坐在我對麵。

“那麼,什麼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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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見見影子。”我回答。

看門人連連點頭,給煙鬥裝滿煙,劃火柴點燃。

“現在不行。”看門人說,“抱歉,還為時太早。時下這個季節影子還很有力氣。要等白天再短一點才成,我不會虧待他的。”

說罷,他用手指把火柴杆折為兩段,扔進桌上的碟子裡。

“這也是為了你好。要是在中間階段同影子藕斷絲連,日後有很多麻煩。我見過好幾個這樣的例子。我不至於為難他,你就再忍耐些日子。”

我默默點頭。一來我說什麼他都不會理睬,二來反正我已同影子大致談過了。往下隻消等待看門人給我機會就是。

看門人從椅子欠身立起,走到水龍頭前用大大的瓷杯喝了好幾杯水。

“工作可順利?”

“啊,一點點習慣了。”我說。

“那就好。”看門人接著說道,“做工作最好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工作不踏實人難免想入非非。”

外麵繼續傳來影子打釘的聲音。

“如何,不一塊散散步去?”看門人提議,“讓你見識一下有趣的東西。”

我隨著看門人走到門外。廣場上影子正在車上敲打最後一塊木塊。除去支柱和車軸,車已煥然一新。

看門人穿過廣場,把我領到圍牆瞭望樓下。這是個悶熱而陰沉的午後。從西麵鼓脹上來的烏雲遮掩了圍牆上空,看情形馬上就要下雨。看門人身上的襯衫已被汗水整個浸透,緊緊裹著他巨大的軀體,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

“這是圍牆。”看門人用手心像拍馬一樣拍了幾下牆壁。“高7米,把鎮子團團圍住。能翻越它的隻有飛鳥。出入口僅這一道門。過去還有東門,現在已被封死,你都看見了,牆是用磚砌的,但不是普通磚,任何人都甭想碰傷它毀壞它,無論大炮還是地震、狂風。”

說罷,看門人從腳下抬起一截木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