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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走他的心 容光 4379 字 6個月前

半空中,卻無論如何遮不住她那坦蕩蕩的喜悅。

路知意看見她笑起來時,眼角好幾道深深的褶皺。

耳邊有一縷淘氣的鬢發鑽了出來,夾帶著刺眼的白。

心裡有些酸楚。

她坐了過去,捧起碗,咕嚕喝了一大口。

路雨湊過來,一臉期待地問她:“好喝嗎?”

“好喝。”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手藝!”路雨得意洋洋地摸摸她的後腦勺,忽然說,“喲,頭發長長了。”

路知意說:“省城剪頭發很貴,動一次剪刀要三十,我就沒剪。”

冷磧鎮的理發店,剪一次頭發才五塊錢。

路雨趕緊勸她:“還是彆剪了,女孩子家家的,留什麼發型不好,非得留板寸?你也大了,這年紀都該找小男朋友啦,還是把頭發留長一點,更淑女。”

路知意說:“也不知道我去念書那天,是誰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好好學習,彆急著談戀愛。”

“……”路雨理直氣壯地說,“我也不知道是誰說的。反正不是我。”

路知意撲哧一聲笑出來。

端過她的碗,路雨又去鍋裡盛了些乾貨出來,擱在她麵前,“剛出鍋,有點燙,你彆吃太急。我先上去給你把床鋪了,一會兒還得下來把衣服洗了呢。”

路知意一把拉住她的手,“我自己來,你先歇著。”

把碗推到她麵前,“小姑姑,同學送我回來的,我在縣城和他一起吃過晚飯了,這會兒還撐著。這碗你先吃了吧。”

鋪床,擱行李。

路知意把事情做完,看見路雨把衣服晾了,又回了廚房。

她跟了過去,站在院子裡,瞧見路雨把那碗裝滿牛肉和鬆茸的湯又給倒回了鍋裡,根本舍不得吃。

隆冬的風從遠處吹來,在小院裡轉了個圈,又溜走了。

等到路雨出來,路知意若無其事問她:“湯呢?你喝了沒?”

路雨笑著說:“喝了,喝了。”

一邊說,一邊伸手去理路知意的衣領,“你剛才說同學送你回來的?哪個同學啊?男的女的?開車送你回來的?”

路知意看著她的白發和皺紋,鼻子一酸。

她的姑姑今年三十八歲了,未婚,沒有個伴,也沒有子女。

路成民出事那一年,路雨已經有了交往好幾年的對象,正談婚論嫁。她這在冷磧鎮算是晚婚了,一則家貧,二則路雨有自己的想法,不願隨便湊合過日子。最終因路成民是村支書,哪怕家裡不富裕,在鎮上還是頗有威望,她還是找到了心儀的人。

可一夕之間,家裡變了天。

林芝心死了,路成民成了殺人犯,被法院判處二十年有期徒刑。

路雨帶著剛上初一的路知意四處求人,從縣城一路到省城,上訴,打官司,甚至打聽到了法官的住處,拎著大包小包上門求情。

……

後來,路成民在二審裡被判處意外傷人罪,六年有期徒刑。

再後來,家中隻剩下路雨和路知意,她又當爹又當媽拉扯著這個侄女,對象沒了,婚也不結了。

路知意至今記得,那年路雨帶著她上門與那男人談話,摸摸她的頭,對她說:“乖,你去院子裡和坤雲哥哥玩,小姑姑有話和叔叔說。”

坤雲哥哥是那叔叔的侄子,一大家子住在一起。

路知意點頭,和那男生一起在院子裡,你看我,我看你。

坤雲先開口:“你小姑姑就要嫁進我們家了。”

路知意沒吭聲。

她其實是六神無主的,爸爸出事了,媽媽沒有了,三個多月的時間裡,她被路雨帶著四處求人,四處打官司。

興許是太年幼,她並沒有很沉浸在失去母親的悲痛裡,隻是渾渾噩噩意識到一件事情——如今的她隻剩下路雨一個親人了。

如果路雨走了,就隻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了。

那一天,路知意站在院子裡,聽到坤雲說了那句話,沒吭聲,隻是走到門邊,偷偷地聽屋內談話。

坤雲走上前來,“你——”

她一把捂住對方的嘴,眼圈一紅,卻異常鎮定地衝他搖搖頭。

坤雲不說話了。

屋內,路雨對男人說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

“我哥出事了,現在在坐牢。我嫂子死了,想必鎮上的人都知道,這些日子也沒少議論。你呢?你有什麼想法沒?”

男人說:“那跟我們倆的事情沒關係吧?是我們要結婚,又不是彆人,兩個人的事情,用不著扯上第三個人。”

路雨靜靜地站在那,從容地說:“不是,婚姻從來就不是兩個人的事情。”

她說:“振林,我有一個侄女,我不能丟下她不管。”

“她今年隻有十二歲,突然之間沒了爹也沒了媽,什麼都沒剩下,如今隻有一個小姑姑。”

“我看著她出生,看著她長大,她學會叫小姑姑的時候,連爸爸媽媽都叫不清楚,可她就那樣傻乎乎笑著,口齒不清地叫完爸爸媽媽,又叫小姑姑。”

“她騎自行車是我教的。她爸媽忙,家裡窮,我每天送她上學放學,後來她說想學騎自行車,是我手把手教會她的。她沒有自己的自行車,小小的姑娘就騎著我那輛大得離譜的車,摔在地上蹭破了皮,哇哇大哭著叫小姑姑。”

“她二年級的時候,有一次發高燒,她爸爸不在家,媽媽又去地裡乾活了。我背著她一路往衛生所跑,一口氣跑了兩公裡,看她打針吃藥,看她在那睡著,然後才鬆口氣,背著她慢慢悠悠回家了。”

“你大概不知道,她在我背上說胡話,叫的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是小姑姑。”

路雨說了很多很多。

說到後來,她笑了笑,“振林,我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我知道叔叔阿姨一定都有想法。為了給我哥打官司,我現在一毛錢也沒有,還欠了一屁股債。更何況我還有個侄女,我不能丟下她。這婚,你還想結嗎?”

叫振林的男人想要爭取點什麼,可路知意是他過不去的關卡。

沒有誰希望未來的妻子帶著個拖油瓶嫁過來,尤其是妻子欠債累累,還要掏出更多來供養這個和他非親非故的拖油瓶。

後來路雨的婚事就吹了。

她出門時,笑%e5%90%9f%e5%90%9f朝路知意招招手,“走,咱們回家去。”

仿佛剛才告彆一樁婚事的人不是她。

再後來,她一個人養著路知意,為了還債,為了賺錢,不僅在鎮上身兼數職,當了好幾門科目的老師,課下還給人補課,又在家中養了豬和牛。

她起早貪黑,仿佛不要命地為這個家付出。

所以才有了如今的路雨,明明才三十八歲,看上去卻遠遠超過了真實年齡。

路知意記得清楚,年幼的自己不懂事,在彆人想給路雨介紹對象時,哭著鬨著不依不饒。

她明明沒有很清晰的念頭,可潛意識裡就是知道,有了新的家庭,路雨就會有丈夫,有孩子。那自己呢?自己又算什麼?

路雨也不氣,笑著推辭了那些相親,隻對人說:“等我們知意長大些了,我再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

路雨也有顧慮,她怕家中多出一個非親非故的陌生男子,萬一知人知麵不知心,對路知意不利,怎麼辦?

後來路知意念高中了,仿佛一夕之間懂事了。

她終於知道因為自己的自私,路雨錯過了什麼,至今仍孤家寡人一個。女人最美好的年華就那麼短暫幾年,如今被她拖得全沒了。

這樣想著,她一邊愧疚,一邊試圖彌補。

某日,她佯裝漫不經心地問路雨:“小姑姑,你,你怎麼不找個對象啊?”

路雨在沙發上織毛衣呢,聞言笑了,把她摟過來,捏捏她的臉,開玩笑說:“小姑姑老嘍,沒人要啦!將來老了,隻能指望你了。”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

那一天,路知意錯愕地看著眼前的女人,生平第一次發現,小姑姑是真的老了。

兩鬢生華發,眉間有紋路。

三十五歲的女人慈愛地摸著她的頭,身上穿著多少年前的衣服,樸素而蒼老,因為將最美的年華悉數獻給了她。

獻給了她的小侄女。◇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她強忍住淚水,說要回屋寫作業,可一關上門就淚如雨下。

這些年來,路雨把最好的都給了她。可因為她的任性與自私,路雨錯失了成家的年紀,也過早地蒼老了。

她是那樣懊悔,那樣痛恨自己。

如今,路雨三十八歲了。

十八歲的路知意站在廚房門口,看著連一碗鬆茸犛牛肉湯都不舍得喝的女人,眼眶一熱,轉背說:“你等等我。”

隨即爬上樓,擦乾眼淚,從行李箱拿出那件羊絨毛衣。

她蹭蹭蹭跑下樓,把毛衣雙手奉上,獻寶似的,“去試試看,我特意給你買的,溫暖牌毛衣!”

路雨一愣,捧著那毛衣,摸了摸,“羊絨的?”

下一句,“這,這得多貴啊!”

最後把毛衣往她懷裡一塞,“我就算了,年紀大的人不怕冷,你自己拿去穿吧。蓉城濕冷濕冷的,穿這個正好,你們年輕人可不能凍著了,會凍出病來的。”

路知意的淚水又快掉下來了。

她把毛衣塞回去,“這是我給你的生日禮物,哪有把生日禮物退回來的?”

然後一退三尺遠,“我不管,你必須穿!明天你要是不穿著它出門上班,我就立馬回學校了。”

她難得任性,路雨還愣了愣,然後撲哧一聲笑了。

“好,好,好。”捧著那毛衣,路雨笑成一朵花,“我穿,我穿還不行嗎?”

次日,路雨穿著那毛衣去上班了。

大學放假早,鎮上的小學可沒放假,路雨還得上班。

路知意還在洗漱,路雨就要出門了,站在衛生間門口提醒她:“湯鍋我給你熱好了,一會兒直接吃就行。”

她一邊刷牙,一邊點頭,還不忘回頭審視小姑姑到底穿沒穿那羊絨毛衣。

路雨沒好氣地說:“穿了穿了,暖和得要命,穿在身上都發燒了呢。”

路知意笑出了聲。

吐掉嘴裡的泡沫,她衝過去抱了抱路雨,“小姑姑,生日快樂!”

路雨一怔,然後拍拍她的背,“你回來了,我就快樂了。”

*

路知意沒吃早飯,從櫃子裡找了隻很有年代感的不鏽鋼保溫桶,將鍋裡一半的湯鍋倒了進去,剩下一半留給路雨。

想了想,怕陳聲覺得太清淡,她又弄了個蘸水,用食品袋裡三層外三層給包起來。

最後坐鎮上去縣城的大巴車,抵達陳聲住的酒店。

他說哪個房間來著?

昨晚說了一嘴,好像是307。

路知意走進電梯,摁下三樓,拎著保溫桶,猜測他起床了沒。

都早上九點了,應該起來了吧?

她還特意磨磨蹭蹭地來,心想成全他睡個懶覺。

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