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步下旋梯,走到桌前,大堂內隻有一個驛工,寶珊也沒避嫌,單刀直入地問道:“官家跟你提過了?”
陸喻舟抬起頭,如玉的麵龐被大堂內昏暗的燈火籠罩,看不出情緒,“你可以走了。”
這就是有人撐腰的好處嗎?可陸喻舟是那麼容易打退堂鼓的人?
寶珊又問:“大人可以保證以後都不糾纏於我?”
像是聽了什麼笑話,陸喻舟用錦帕擦了一下嘴角,優雅斯文地像個君子,“我不會主動找你。”
寶珊沒有多想,抱著兒子就走,右肩的小包袱已然收拾好了。
看她背影決絕,毫不猶豫,陸喻舟用指尖敲打桌麵,淡淡道:“對了,有件事忘了同你講。”
寶珊腳步未停,根本不想同他交流,卻聽男人語調徐徐道:“我查到了你的身世。”
一句話,似乎驚起千層浪。
寶珊驟然停下腳步,頓了半晌轉過頭,“你說什麼?”
陸喻舟收好錦帕,起身走向旋梯,“想知道就跟來,不過,我要提醒你,但凡你邁上台階,就沒有回頭路。”
這話帶著濃濃的暗示和警告,在折磨她的心。
若非今日所見所聞,寶珊是不會信他的話,也不會受他威脅,可玉佩的線索勾纏著心智,驅使她僵硬地轉過身,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阿笙看著娘親怪異的舉動,用小胖手揪揪娘親的耳朵,“回府。”
適才說好的,娘親今晚就會帶他回府呀,怎麼又不回了?阿笙蹬了蹬腿,語氣有點著急,“阿笙想回去。”
寶珊把他放在廊道上,蹲下來拍拍他的後腦勺,“阿笙想見外公和外婆嗎?”
阿笙一愣,之前常聽娘親提起外公,說外公是一位溫潤端方的君子,是他在繈褓之中時最喜歡的人,外公的模樣已在他幼小心靈中幻化成了白鶴,是他最崇敬的人。
“想。”小團子靦腆開口,帶著稚氣。
寶珊俯身抱抱他,“那你跟侍衛叔叔在外麵等會兒娘親,好嗎?”
能見外公,阿笙自然是歡喜的,對手指道:“那娘快點帶阿笙去找外公外婆。”
“好。”
寶珊將阿笙托付給門口的侍衛,自己深吸口氣,緩緩吐出,提步走進客房,反手合上了門。
聽見門口傳來的動靜,陸喻舟沒有回頭,站在麵盆架前淨手。
寶珊走到他身側,“可以說了嗎?”
陸喻舟扯下帨帕,擦掉手上的水珠,並沒有要開口講話的意思。
說來可笑,明知道他將對付朝中對手的手段用在了自己身上,自己卻還是走進了他的“網”中。
“大人到底要怎樣才肯說?”
陸喻舟走到屏風後,不疾不徐道:“寬衣。”
他自認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在緗國公府那樣一個深宅大院中,良善會成為人的軟肋,會被狠狠扼住喉嚨。但他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從出生就乖戾的人,他的溫和終止在被趙氏派人推下深井那晚。
那一年,他才十三歲。
若不是連日的暴雨讓井中積了水,隻怕他早成了孤魂野鬼。
被人從井裡撈出來後,他多處骨折,太醫說,稍有疏忽就會殘疾。他拖著重傷,控訴趙氏的惡行,卻因找不到證據,被父親狠狠摑了一耳光。之後,他昏昏醒醒持續了半月有餘,等徹底康複時,他的父親和弟弟都已被趙氏哄得服服帖帖,話裡話外是對趙氏的維護。
他忍著病痛去了外祖父家,想要得到他們的關心和信任,外祖父卻因不想得罪屹安王府,將他打發了回去,還告訴他不要再起幺蛾子。
自那天起,十三歲的少年再沒有登過外祖父家的大門,如今請也請不去。
也是從那時候起,他明白了兩個道理,親情如涼水、凡事不可讓。
如今,之所以不動趙氏,並非因為屹安王府,也並非因為趙氏的皇族身份,而是......
他要讓趙氏在緗國公府的深宅大院中凋敝,一點一點品嘗腐爛的滋味。
卑劣嗎?惡毒嗎?
陸喻舟靠在屏風上,低眸看著為他寬衣的女子,唇畔浮現一抹陰鷙的笑,是那種被深藏在骨子裡,見不得光的冷笑。
也是他的另一麵。
風光霽月的汴京第一公子早死在了那口深井裡,此刻的他,不過是一個寡淡無情、偏執可怖的惡靈。
母親的“病逝”尚且還未搜集到足夠的證據,又何談去替彆人查得身世。但他也沒有不聞不問,還是暗中調遣了下屬去詳細搜尋當年的蛛絲馬跡,但他的心裡是不平衡的,救贖她的同時,她反關心過他嗎?!
恩師的情固然該還,可下屬搜集的全部音塵都指向,寶珊極有可能是官家的骨肉!
若是真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確定寶珊是官家的骨肉,自己是該隱瞞恩師一輩子,讓他抱著對邵家小姐純粹的愛度過一生,或打破他的念想,殘忍地告訴他,他的心上人給彆人生過孩子?
但搜集的音塵不能確定,當年官家將邵家小姐禁錮在東宮那些日子,有沒有逼她臣服,亦或是,她為了心上人,主動向官家投懷送抱。
可官家做太子時,常以暴戾威懾對手,登基後,是歲月磨平了他的棱角,讓他看起來親和不少。要是以當年的視角分析,官家碰了邵家小姐的可能性很大。
往事種種,想要徹底明了,還是要找到邵家小姐。
不過,搜集的音塵也不是毫無用處,其中最鮮明的一點便是,官家對恩師起過殺心,邵家小姐因為要保護心上人,才與官家達成協議,選擇遠走他鄉。
這些音塵,是下屬從當年的幾名東宮侍從的口中得知,這些人因為年紀大都已離開了皇宮,僅是尋找他們,就耗費了一年多。
沉浸的思緒中斷在腰封脫落那一刻。
陸喻舟忽然扼住她的細腕,將她拽向自己,“就你這性子,能在宮裡呆上多久?”
深深宮闕,讓多少城府深沉的人成了孤魂。以寶珊軟糯的性子,即便有帝姬這個身份,也會被人早早的算計至死吧。雖說她能在緗國公府自保,但又怎麼跟宮裡的腥風血雨對比呢。
聽得這句突兀的問話,寶珊轉了一下手腕,努力辨識著他話裡的重要暗示,“大人的意思是,我的身份與宮中之人有關了?”
還是有點機靈勁兒的。
陸喻舟冷笑,“你想與宮中之人有關嗎?”
“我想不想並不重要,”寶珊抽回手,感覺腕部火辣辣的疼,“我想聽的是真話。”
“若真話不如你所願呢?”
寶珊揉著手腕,自嘲地道:“總比不知自己姓氏好吧,大人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被眾星拱月,當然不懂生存在淤泥中的我是如何一個人挨過來的。”
眾星拱月嗎?這四個字聽得無比諷刺。陸喻舟沒有提自己少年的經曆和心境,拍拍她的臉蛋,“你看到的未必是真,世間不是隻有你一人在默默承受著孤獨。”
話題扯遠,寶珊無心與他比較誰更孤獨,催促道:“大人該說了。”
“我為何要告訴你呢?我們是何關係?”
寶珊氣得想打他,堪堪忍住惱意,“不說算了。”
說罷,提步離開,被男人拽住胳膊,按在屏風上。屏風上繪著一幅雲霧白鶴圖,從陸喻舟的角度看去,那隻白鶴就好像站在了寶珊的肩頭上。
後背被硌了一下,寶珊攏眉,氣得小臉發白。
陸喻舟露出一抹罕見的劣笑,打破了他翩翩的外表,又說出了那句讓寶珊記憶深刻的話:“世間沒有白占的便宜,你要拿什麼跟我交換?”
若非被他誆了多次,已經吃了教訓,寶珊真就信了他會與她誠心交換條件。
“我有什麼能跟大人交換的?”寶珊忽然一改被動,踮腳摟住他的脖子,將他拉低,與自己平視,“還是說,大人在等著我說出那句‘拿我自己做交換’?”▼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沒想到她會忽然散發%e5%aa%9a態,陸喻舟心裡煩躁,她這副%e5%aa%9a態也曾儘展在另一個男人麵前嗎?
答案是肯定的。她都給人生了兒子,怎會可能對丈夫冷若冰霜。
寶珊歪頭盯著他,紅唇翹起一抹嘲諷,素手輕點男人心口,“說到大人心坎兒裡了?”
陸喻舟哂笑,剛要摟住她腰肢,就被她偷襲了下。
可惜經過上次的教訓,陸喻舟早有了防備,在她曲膝抬腿的瞬間,一把勾住她的腿彎,將她壓在屏風上,“知道兔子戲耍獵人的下場嗎?”
寶珊掙不動,索性靠在屏風上,“陸喻舟,你是我見過最道貌岸然的人。”
陸喻舟掐住她頜骨,上下打量她,“柔橈美人,君子好逑。”
“你是君子?”
陸喻舟輕笑,貼著她耳畔道:“衣冠土梟也好逑。”
言罷,在她凜若秋霜的目光下,以唇封緘,%e5%90%bb得她措手不及。
女子唇上的清甜亦如記憶深處飲過的甘泉一般可口。
事情沒打聽清楚,又白白被欺負,寶珊抬起粉拳掄在他側額上,力道不小,打得男人眼前發白。
陸喻舟捂住太陽%e7%a9%b4,陰冷地看著動手的女子,這一拳沒有消去心中的旖旎,他拽住她的手臂,又扣住她掄過來的另一隻手,將人控製住,“像你說的,拿你自己換,我將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
對方的手勁兒太大,寶珊掙不開,仰著俏臉質問道:“你的話能信?”
“你不信我,為何進來?”陸喻舟俯身,那股玉蘭香似能讓人上癮,也讓他意識到,這三年,他從未忘過她,一直惦記在心裡,想要占有。
男人眼瞳愈發黑沉,寶珊知道,自己將他惹怒了,再這樣下去,怕是隻有吃虧的份兒。寶珊閉閉眼,試著讓自己保持冷靜,“好,我再信你一次,你告訴我實情,我...隨你處置。”
最後幾個字,聲音小的,幾乎聽不到,但陸喻舟聽到了。
還真是能屈能伸,陸喻舟忽然發現自己不是很了解她,又覺得她本就是這樣,要不然怎麼在緗國公府獨善其身的呢。
他將她抱到放置換洗衣衫的長幾上,雙手撐在她兩側,緘默半晌,淡淡道:“你可能是官家的女兒。”
即便有這種猜測,寶珊還是心尖一糾,“何以見得?”
“你的玉佩。”陸喻舟的指尖來到她的鎖骨處,輕輕一勾,將那根係著玉佩的紅色從側襟中勾了出來。
色澤瑩潤的玉佩被男人撚在指尖,“這塊玉佩,跟官家的那塊幾乎一樣。我發現端倪後就開始著手調查,後來在前東宮的幾名老侍從的口中,得知了當年的部分真相。”
之後,他將事情如實敘述了一遍。
聽完他的話,寶珊愣坐在長幾上,不解地問道:“東宮侍從說,玉佩是一對?”
“嗯。”
“可我今早瞧見,官家的腰上本就係了一對。”
在男人略顯錯愕的神情下,寶珊也將自己從官家那裡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