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光照在帷幔上,顯得柔和暖融,慕夭夢囈著,聽不清在說什麼。
聽了一會兒,還是沒聽清,趙禕伸手,想撥開擋在她臉頰的發絲,卻遲遲沒有動作,最後收了回來。當初誤入他馬車的人是她,求他纏綿的人是她,打擾他生活的人是她,拒絕他的人還是她,可為何就是忽視不了她呢?
替亂蹬被子的姑娘掖好被角,趙禕費力站起身,坐回輪椅,自己搖著回了東臥。
伺候在外殿的內侍全程低著頭,心思百轉千回,殿下總是拒絕議親,是為了慕夭嗎?
翌日天蒙蒙亮,慕夭聞到一股飯香,揉著眼睛爬起來,光著腳就往外走,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腳步被肚裡的饞蟲左右著。
圓桌前,趙禕照常食用早膳,忽然瞥見西臥走出一個披頭散發的小丫頭,小丫頭皮膚白嫩,穿著裡衣,赤著腳走來。
內侍瞪大眼,晃了下拂塵,“慕大小姐當這裡是宰相府了?”
被一道尖利的聲音擾到,慕夭激靈一下,看向桌前的趙禕,又看看站在趙禕身邊的內侍,再低頭看看自己,“嗷”一聲轉身跑開。
從她身上收回視線,趙禕夾起菜送入口中,像是沒瞧見剛剛的一幕,可眼尖的內侍發現,喜怒不言於表的太子殿下紅了耳尖。
早朝後,趙禕攔下陸喻舟,問道:“昨晚邵小郎君去你府上鬨事了?”
陸喻舟“嗯”了一聲,示意內侍退開,自己推著趙禕走在林蔭小路上。
趙禕狹眸微轉,又問:“邵修跟過去了嗎?”
昨日的假象是,邵修偷溜出府與人喝酒,回來的途中聽說邵霽去緗國公府鬨市,特意繞道過來替弟弟賠不是。
陸喻舟沒有起疑,推著趙禕走進東宮,並未繼續這個話題,一進門,就與站在門口的慕夭遇見。
慕夭跑過來,對著陸喻舟哼哼兩聲,又眯了眯眼,裝出超凶的樣子。
陸喻舟當她在耍寶,推著趙禕進了書房,兩人聊了一會兒,陸喻舟起身告辭,走出書房時,又被慕夭攔下了。
慕夭氣勢洶洶地問: “你昨晚欺負寶珊了嗎?”
麵對鼓著腮的小辣椒,陸喻舟麵色無異,“我的私事,需要告訴你?”
慕夭眯眼掐腰,一副要跟他對著乾的架勢,“你的私事我不管,寶珊的私事我管定了。”
兩人何時成了手帕交?
懶得與她計較,陸喻舟走向門口。
慕夭追上兩步,對著他的背影隔空勾了兩拳,在陸喻舟轉眸之際,撒丫子跑開了,生怕對方報複回來。
陸喻舟走出月亮門時,與走來的邵修打個照麵。
一襲紅衣的邵修懶懶拱手,細長眉眼含笑,“陸相巧啊,也來找太子?”
很多人都不願跟邵修的狐狸眸對視,因為那雙帶笑的眼睛裡永遠帶著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緒,陸喻舟稍稍頷首,大步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邵修搓搓下巴,走進太子書房,還以為慕夭會在,可書房裡隻有太子一人。
將自己的計劃講出來後,趙禕毛筆搭在筆枕上,“我隻是叫你去打聽消息,你要把人帶出來,激怒了陸喻舟,自己負責。”
“殿下的意思是,”邵修靠在書案上,“帶走那個叫寶珊的丫頭,陸喻舟會發火?”
趙禕雙肘杵在桌麵上,“要賭一次嗎?”
賭陸喻舟會不會發火?
邵修挑眉,“賭注是什麼?”
“你若輸了,你讓邵霽離慕夭遠一點。若贏了,條件隨意提。”
哦豁,真夠豪氣的,邵修笑笑,“成啊。”
亥時一刻。
寶珊抱著小黃狗坐在窗前,垂著眼將重重心事掩藏的很好。
香意暈倒時,邵修拍拍手掌,扔給寶珊一套大將軍府的侍女服。
與緗國公府淺綠色袒領侍女服不同,大將軍府的是淺白色的齊%e8%83%b8襦裙。
換好衣裙後,寶珊披了一件深色鬥篷,把小黃狗和包袱裹進鬥篷裡,隨邵修走出房門。
夜色濃鬱,為兩人做了最好的遮擋。
邵修是放倒了幾名隱衛後潛入的梅織苑,這會兒隱衛們還未醒來,這也方便他們離開。
因陸喻舟喜靜,梅織苑離二進院較偏,一牆之外就是後巷,邵修半蹲在地上,讓寶珊踩著他翻上牆頭。
形勢所迫,寶珊沒有扭捏,把小黃狗塞進包袱,又將包袱係在%e8%83%b8`前,踩著邵修的腿慢慢站起來,雙手撐在牆頭上。
邵修護著她,“手臂用力,彆怕,摔下來有我接著。”
寶珊點點頭,剛要向上撐起,腳底一鬆,整個人墜了下去。
適才的一刹那,一道飄逸身影逼近二人,打得邵修措手不及。
為了接住寶珊,邵修生生挨了對方一下。
陡然出現的慕時清搖開折扇,以扇麵掃向邵修的眉眼,迫使邵修向後退去,與此同時,慕時清攬住寶珊,將人帶到自己這邊,扼住了脖頸。
“慕先生,是我。”情急之下,寶珊指指額頭,“你還記得嗎?”
慕時清斜睨寶珊一眼,看向不遠處的邵修,“給你解釋的機會。”
邵修歎息,誰能想到中途殺出個他呢,“慕先生,晚輩有禮了。”
慕時清當然認識眼前的男子,挑眉問道:“半柱香時間給我一個解釋。”
這位先生可不是好糊弄的,邵修剛要開口解釋,被寶珊搶了先。
隨後,寶珊將自己這些年的經曆講了一遍,語氣輕柔,不帶情緒,但字字敲進慕時清的心裡。
不知為何,見到她,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慕時清思忖了片刻,忽然鬆開了她。
邵修和寶珊兩人摸不清這位貴客是怎麼想的,但不能硬碰硬,畢竟還在緗國公的府上。
然而,令兩人意想不到的是,慕時清合上折扇,輕描淡寫地道了句:“你們走吧。”
“……”
當寶珊坐在牆頭準備跳到後巷時,忽然回眸看向站在槐樹下的男人,“先生為何要幫我?”
慕時清淺淺而笑,“不知道。”
看見她,就是想幫一下。
第26章 離開(二)
寶珊離開這晚, 汴京城的白玉蘭全開了,馥鬱花香縈繞在街頭巷尾,微風溫柔地撫摸著枝頭的花朵。
因賣身契上沒有印戳, 寶珊拿不到衙門下發的通關路引, 被攔在了南城門前。
邵修挑開車帷, 麵不改色道:“她是大將軍府的侍女,隨本公子外出一趟,不久就會回城。”
富貴人家的公子出行, 經常在身邊帶著侍女、舞姬,甚至青樓名妓, 守城的士兵見怪不怪, 在查完邵修的路引後,側身讓行。
懸著銅鈴的馬車晃晃悠悠駛出城門,寶珊抱著小黃狗趴在車窗前, 看著城中的街市漸漸變小, 不自覺酸了眼眶。
兩年的奴仆生涯終於結束了。
夜色漸深, 小黃狗窩在寶珊懷裡睡去, 哪怕馬車顛簸,也沒有醒來的跡象, 一隻幼犬,對寶珊極為信任。
寶珊揉揉它的頭,有點不舍,但終究要還給人家, “這是邵小郎君養的狗, 請代我還回去吧。”
邵修靠在側壁上,不在意道:“邵霽說了,這小東西跟他不親, 倒是跟你親,說明你們有緣,你帶它走吧,也好有個伴。”
跟著她,以後就要受苦了。
寶珊低頭捏了捏小狗爪,彎起嘴角。
馬車停在一處油菜花田旁,邵修跳下馬車,“今後怎麼打算?”╩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離開國公府,一個孤獨無依的女子如何安身立命?他們之間不熟絡,邵修知道寶珊不會在他麵前表現出脆弱害怕的一麵,但日後要麵臨的情況會很複雜。
“我懂一點醫術,以後尋個醫館給坐診大夫打下手應該不成問題。”寶珊說得輕鬆,捏著小黃狗的肉爪對邵修道彆,“多謝大公子相助,餘生有機會,定當報答這份恩情。”
“言重了。”邵修掏出一個鼓鼓的錢袋子,“出門在外,沒銀子寸步難行,這裡有幾十兩,留你暫用。”
寶珊搖頭,“等到了下一個城池,我就能尋到醫館......”
“拿著吧,你都說了要報答我,餘生那麼長,會有機會的。”怕她拒絕,邵修把錢袋扔在車頂,“那裡麵有一封我的親筆信,等到了下一座城池,你就拿給門侍,相信他們不會攔你。行了,沒彆的事,我先回去了,來日方長,祝卿順遂。”
說罷,調轉腳步,帶著車夫大步走向南城門,留給寶珊一個瀟灑的背影。
寶珊衝著他的背影襝衽一禮,心中充滿感激。
滿山的油菜花隨風搖曳,她站在路邊,聞到了來自田園的味道。
浩渺天際,星光璀璨,無限的孤單感打不倒渴望自由的心。
寶珊坐在車廊上,抱著睡醒的小黃狗,溫柔笑道:“以後就咱們倆相依為命了。”
“嗚——”小黃狗懵懵懂懂地回應了一聲,也不知聽懂主人的話了麼。
倏然,南城門方向傳來一聲嬌呼:“寶珊!”
寶珊驀地回頭,見慕夭跨坐一匹小矮馬而來,還不停揮舞著手裡的包袱,“我來找你了!”
油菜花田裡,回蕩著少女咯咯的笑聲。
一顆顆晶瑩的淚珠順著眼角留下,寶珊跑過去,與跳下馬的慕夭抱在一起,空落落的心一下子被填滿了。
她不貪心,能有一個好友足矣。
遠處城樓上,看著脫兔般的女子,趙禕握緊輪椅的扶手。他又一次選擇成全她,讓她衝破金絲籠,天高任鳥飛。
但事不過三。
慕夭,再有下次,我不會放你走了。
醜時二刻,梅織苑內人心惶惶,仆人和隱衛們跪在庭院中,接受著李媽媽的盤問。
盤問一圈下來,李媽媽走到陸喻舟身邊,“世子,除了那幾個被偷襲的隱衛,其餘人都有不在場的證據,看來寶珊是自己走的。”
陸喻舟轉動著玉扳指,不置一言,麵容帶著寒霜。
“世子?”
“挨個院落盤查,包括二進院。”
李媽媽彎腰應了一聲,帶著人去往其他院落。
二進院是家主和主母的院落,趙氏怎麼可能讓他們調查,再者,上次因為假孕,她下令搜查全府,陸喻舟也沒給她行方便啊。
出於報複心理,趙氏也不讓李媽媽盤查二進院的仆人和扈從,兩夥人僵持不下,氣得緗國公在臥房裡大聲道:“去跟世子說,不要為了一個女人意氣用事,就算找到了那個女人,老夫也不準她進府門!”
管家勸道:“公爺之前還念叨世子麵冷,身邊應該多個可心的人兒,世子這次為了女人動怒,或許是件好事。”
“老夫是那個意思嗎?!”緗國公氣得在屋裡走來走去,“老夫是希望他有點人情味,懂得七情六欲,不是讓他色令智昏!”
管家彎腰賠笑:“是是,老奴這就去勸一勸世子。”
少頃,管家無功而返,說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