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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傳話。

不多時,海麵上就上演了這麼一出奇景。

二十多艘戰船上,船舷處都站滿了人,這些人舉手在嘴邊,做擴音狀,同時大喊:“我們大人說了,這老驢打滾打得不錯。”

這些聲音比之前更為洪亮,聚成了一道洪流,響徹整個海麵。

因為處在聲浪中,很多人在一瞬間都有些耳鳴,依稀似乎聽見有回音,那回音傳得很遠,在海麵上飄過來蕩過去。

薛庭儴聽到這聲音,先是錯愕,旋即一笑,看向對麵。

……

“我們大人說了,這老驢打滾打得不錯!”

這話能是說誰的,賀指揮使連額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他發出一陣咆哮,低吼道:“豎子猖狂,豎子猖狂!”

可惜他聲音太小,那邊還有聲浪傳來,將他淹沒在洪流之中。

“你們都是死的,你們都是死的,對那邊說,對那邊說啊!”

他衝進人群就是一陣拳打腳踢,被他拳打腳踢的兵卒,耷拉著腦海小聲喊了句:“豎子猖狂!”

“嘖嘖嘖,惱羞成怒了?惱羞成怒你也彆打罵下屬啊,人家跟著你扮倭寇扮得可不容易,提著腦袋乾活兒呢,瞧瞧你是做什麼!”提著千裡眼的薛庭儴,又是一陣調侃。

他身邊的兵卒眼睛一亮,興奮得又去傳話了。

不多時,這些話就被原樣照搬傳了過去,差點沒把賀指揮使給氣暈過去。

劉千戶衝上去抱著他,大聲嘶喊:“大人,這會兒不是怒的時候,咱們怎麼辦?”

“怎麼辦?老子跟他拚了!命各就各位,射擊放炮!”賀指揮使已經完全氣糊塗了。

“大人,這不是在咱們的船上,海威號的主桅杆已經被打壞。他們人太多,船太多,打不過的,打不過……”

“打不過?打不過……”也要打。

剩下幾個字再度消聲,不是賀指揮使沒說,而是對麵又放話了。

“放棄抵抗,留爾等一命,否則就按倭寇處置了!”

“大人你瞧瞧,軍心已散!就算這次輸了,隻要咱們還能突圍,不愁大仇不能報!”劉千戶哭道。

“軍心已散?”賀指揮使茫然地看向四周,郭巨衛的人大多都是惶惶不安,又或是滿臉茫然。

輸了?

五艘戰船,郭巨衛半數力量,他以為會像捏死螞蟻那樣,捏死定海的人,沒想到反倒是他被人打殘了。

輸了等於死。

這個死字,終於讓賀指揮使腦海清醒了過來,就好像一盆涼水從頭澆下。他感覺自己嘴很乾,嗓子也啞了:“去把定海的俘虜弄上來,這次能不能回去,就看這一遭了。”

劉千戶先是一愣,旋即眼中亮了起來,連滾帶爬跑去張羅了。

不多時,定海的一眾俘虜,均被帶了上來。

本來按照賀維的性格,這些人是一個都不會放過,可惜方才定海的戰船出現,暫時打斷了這一切。

幸虧被打斷了!到了此時此地,劉千戶竟有一種感激涕零感。

這些俘虜受傷都不輕,也就隻剩了半條命,此時被推搡到船頭上,東倒西歪地倒了一片。他們臉上黑黑紅紅的,黑的是灰,紅的是血,每個人都是衣衫襤褸。

對麵船上的人當即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這些人。

方才的得意和喜悅,突然不翼而飛了,都是緊緊地抿著唇。

其實這趟來,所有人都是抱了必死之心。不過薛大人說了,誰戰死了,定海縣管他全家老小一輩子。

薛大人雖是貪財了點兒,但從來說到做到。都會怕,可事到臨頭反而不怕了,都知道在掙一線生機。

會打仗難免會流血,之前因為趕著回援,所有人都顧不得去傷懷死掉的人。可如今,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的兄弟、同僚甚至友人,以這種方式出現,出現得讓人猝不及防。

對麵打著旗語:“放我們走。”

言下之意很明顯,以人換人。

耿千戶目眥欲裂地罵道:“賀維,老子跟你勢不兩立!”

一起罵的還有很多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看向薛庭儴,嘴唇發乾的等待他的回答。

薛庭儴對身邊人說了句話,很快船就動了,向那邊靠近。

郭巨衛的人並沒有阻止,事實上到了此時此地,他們做什麼都是無用功。唯一的生路,就在定海的這些俘虜身上。

“放我們走,我們就把這些人還給你們,否則魚死網破!”

見船行到差不多離這裡五十米的地方,郭巨衛的人一麵讓定海的船停下,一麵喊道。

定海的船停了下來。

薛庭儴目色暗沉,有什麼東西在其中翻滾著:“我若是說不呢!”

賀指揮使一個大步上前,推開正在喊話的兵卒,揚聲道:“除非你想看著你的手下死。”

薛庭儴的眼睛看著他,先是怔忪,而後笑了起來:“你好像弄錯了一件事,他們不是我的手下,正確應該是說他們是耿千戶的手下。”

劉千戶在一旁插言:“難道耿千戶手下,就不是你們的人?方才我見薛知縣好像挺悲天憐憫,關愛手下,怎麼方才說我們指揮使是一張臉,如今又換了一張臉。”他說得義憤填膺,好像薛庭儴是什麼十惡不赦之人。

聞言,薛庭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才又道:“那你覺得我應該是什麼臉,我的臉很好,就在我臉上。”

他收回自己的手,似乎失去耐心:“少跟我扯些有的沒有的,我就不信我落在你們手裡,你們就能讓人用幾個人就把我換走,都一把大歲數了,怎生都如此天真!”

這唾罵來得猝不及防,但話糙理不糙。若是今日雙方處境互換,賀指揮使才不會為了幾個屬下,就放掉自己恨不得除之後快之人。

也因此,對麵本來準備好的說辭,竟是罵不出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就在這時,薛庭儴突然又說話了:“不想跟你們這些蠢人說話,說多了降低老爺我的智商。耿千戶,那是你手下,今天你是主將,怎麼決定還是由你來吧。”

這一幕讓人所有人的回不過來神,包括耿千戶。

這人是怎麼了,難道打算甩鍋?

除了無恥地甩鍋,不做他想!

威風被他耍了,現在麵臨這種不管不顧注定失了人心,管了顧了一腔辛苦付之東流的為難場麵,他十分滑頭的把這個鍋扔給了耿千戶。

耿千戶若是識大局,不管那些俘虜,失掉人心的是他。不識大局——以耿千戶的性子,也不可能不識大局。

可這會兒沒人顧得去罵薛庭儴,目光都焦距在耿千戶身上。

耿千戶麵容十分複雜,依稀還殘留了些猝不及防的錯愕。

“我……”

“大人,彆管我們了,我們都是傷了殘了的,即使回去,以後也派不上大作用。”俘虜中,突然有個人道。

“是啊,大人,不怕死的兄弟們已經死了,我們這些都是怕死的。可就算是怕死,沒道理讓今日犧牲的人都白犧牲了,所以彆管我們了。”

“大人,彆管我們了……”

郭巨衛的人沒料到這些俘虜會這麼說,錯愕之後就有人失控地衝上去對他們拳打腳踢。沒人躲,都是滿臉死灰,毫不在乎。

這一幕讓定海衛的人看得目眥欲裂,有人咆哮:“你們這些王八蛋,老子等下要將你們挫骨揚灰。”

“殺了這些王八蛋!”

“挫骨揚灰那也得等我把他們都殺了再說!”對麵有人還擊道。

場上一時亂得不可開交,兩方隔著船互相對罵著。

耿千戶的臉上閃過愧疚、惆悵等等表情,最終這一切化為一抹狠絕與勢要報仇的決心。△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他抬起手,場上突然變得很安靜,一切都在千鈞一發。

不遠處的謝三,歎了口氣,閉上眼睛。

這時,突然有人說話了。

“行了行了,搞什麼生死離彆,好像本官多麼不近人情。要讓本官放掉你們也行,拿銀子來贖。”

卻是薛庭儴走上前來,而後麵兩句話他是對郭巨的人說的。

他一副賣菜小販似的喊價道:“卒子五百,小旗一千,總旗兩千。總旗以上拿火器和戰船換,一個百戶換五門佛朗機炮,千戶拿紅夷大炮或者戰船來換。至於指揮使嘛,這個可不能便宜了,我要五艘戰船。”

“你怎麼不去搶!”劉千戶詫異道。

這一次反倒是賀指揮使十分冷靜,他目光沉沉地看著薛庭儴,道:“跟他換!”

☆、第183章 第183章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大人!”劉千戶詫異道。

銀子也就罷, 郭巨衛如今能動用的戰船也不過隻有十艘, 因為有這些戰船,郭巨衛才能叱吒浙江沿海一帶,占了當地所有與夷商的生意。

要知道並不是沒有其他臨海的地方與他們做同樣的生意, 可能被打壓的, 俱都被打壓了;不好打壓的,也被他們用了今日同樣的流氓手段碾軋成渣。

這是他們的根本!也是郭巨衛的根本!

若是失了這些船, 一時半會兒即使有銀子也沒辦法支撐起生意, 衛所倒是無所謂,可上麵如何交代,恐怕他和賀指揮使即使回去了, 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很顯然,眼前沒有給他們選擇的餘地, 舍不得東西就是丟命。命和東西相比, 自然是命重要,所以劉千戶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地垂下頭。

至於定海這邊的眾人, 也是驚疑不定。

到底耿千戶對放棄手下依舊內心掙紮, 而薛庭儴又是主持這次戰事的主將,見耿千戶不說話,其他人自然也沒什麼可說的。

唯獨謝三不知出於何種原因, 也鬆了口氣。

事情就這麼定下了, 對於交易數額, 雙方又進行了一場爭論。

郭巨這邊嫌棄薛庭儴獅子大開口, 薛庭儴嫌棄對方小氣。一番你來我往後,那些小兵小將們被還價至五萬兩銀子,又定下以十五門佛朗機炮,兩門紅夷大炮的價錢,交換那幾個百戶和劉千戶。

至於賀指揮使的價格,薛庭儴卻是咬死了不丟,少一艘戰船都不行。

雙方說起來也都是堂堂的朝廷命官,竟宛如菜市買菜一般討價還價,真讓人不得不感歎世風日下。

而劉千戶收起擔憂之心,竟爆發了罕見的砍價天賦,就是為了多少給衛所挽回一些損失。最後還是薛庭儴一句‘換就換,不換拉到’之言,止住了對麵的說辭。

價錢定下,就是怎麼交易了,薛庭儴倒也乾脆,放劉千戶回去置辦這些贖金。至於賀指揮使和其他人,還是留下當人質。

交易地點就定在雙嶼灣,期限為三天。

薛庭儴派了人送劉千戶回去,自己則帶著這些戰利品浩浩蕩蕩的回去。

等到了定海時,賀指揮使卻怎麼也不願下船,薛庭儴當然知道他為何不下船,索性便由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