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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京城大抵沒人不知道山西的解元薛庭儴,他十六便中了舉人,還是頭名解元。後赴乙酉科會試,若不是有人從中作梗,如今應該已經金榜題名了。

是他擊了登聞鼓,所以才會爆出之前科舉舞弊案。

也是因為他,朝中許多官員紛紛落馬,京城風聲鶴唳。

還是因為他,才有了這次會試重考之事。

其實對於一些普通的士子來說,重考是再好不過的事,若是就中了呢。所以這次沒被牽扯進去的落第舉子們,大抵沒有人不感激他。

若不是他,他們不會知道科場上還有這麼多齟齬與不公之事。且有了前車之鑒,這次自然不會發生徇私舞弊,在公平對等的情況下,真的輸了,也隻能怨自己學問不精。

一個負責搜身的禁衛護軍拍了著考生肩膀一下,笑罵道:“行了,還發什麼呆,若是你在幾個主考官眼皮子底下考,你也不用搜身了,直接進去。”

聞言,這考生當即萎了,什麼也不說,老老實實地去了牆邊舉高雙手任憑搜身。

*

明遠樓裡,整個公堂隻設了兩張考案。

正對著上首處九把太師椅。

這太師椅自然是給主考官坐的,至於這兩張考案,一張是薛庭儴的,一張是吳文軒的。

這是嘉成帝所下地命令,他還沒有忘記薛庭儴考卷被換之事,既然事情已經說不清,那就用最簡單地法子來試過,重考一遍,誰是誰非自然就清楚了。

貢院大門已經關上,不同於以前,這次由九卿監考,自然不像以前做事拖拖拉拉的,所以當考題從宮裡送來後,乙酉年會試便開始了。

是的,這一次由嘉成帝出題。

九位主考官在拜過聖人像後,又對皇宮的方向拜了拜,便九人一同揭開了考題上的彌封。

作為今日受到特殊待遇的薛庭儴兩人,是最先知道考題的。

薛庭儴並未去看上首處,也沒看身邊的吳文軒,而是盤膝坐在考案前,閉目思索著。

這一思索就是整整一個下午,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睡著了。

期間有人問過他是否要如廁、喝水、休息之類,薛庭儴是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到了夜幕降臨,他也沒含蓄,要了熱飯吃,吃完便說要休息。

聞言,一旁負責看著他和吳文軒兩人禁軍護衛,看了看上首處如老僧入定的幾位主考官。

徐首輔和譚閣老早就去歇著了,兩人年邁,自然不能久坐,便托付了剩下七人看著。而剩下的幾個以吳閣老為首,都如老僧入定般坐著,期間也就是起來如廁或者問問考場上的情況之類。

其實若是換做之前做主考官,可沒這麼辛苦,誰讓陛下下了令將這兩人弄到眼皮子下麵杵著,吳閣老不走,其他人自然也不能走。

“薛舉人倒是鎮定得很,視考場如視在家中?”

薛庭儴怔了下,拱手作揖答:“晚生愚鈍,每次下場都難免緊張,為了怕出什麼錯漏,一般都是要先打好腹稿的。”

吳閣老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一旁的馮成寶見此,忙道:“那就帶薛舉人下去休息吧,這連考九日,不休息哪能成。”

聞言,那兩個禁軍護衛就帶著薛庭儴下去休息了。

既然是在明遠樓考,待遇自然不同,休歇之地也是考官的房間,一應床榻桌椅俱全。薛庭儴進了房間,房門便被從外麵關上,那兩名禁軍護衛並沒有走,而是守著門外。

看似監視,實則也是一種保護。

而另一頭大堂上,吳文軒坐在下麵抓耳撓腮著。

他被關在貢院裡近一個多月,這個月他是怎麼過來的,就不必細述。總而言之對他來說,不亞於在地獄裡曆練一遭。可他也清楚,若是這次考砸了,不光是他,還會牽連很多人。

所以必須要考,還得考好,所以吳文軒拿到考卷,就開始做題了。

吳文軒現在滿腔怨氣,不光怨自己的爹吳錢,也怨大伯父吳閣老。

他其實知道吳閣老看不上他,可他爹非想著把他過繼給大伯,讓他來看他在江南當自己的土霸王有何不可,非要跑到這破京城吃苦受罪。

倒是拿到個會元,可還沒風光幾日就被關了起來。如今名聲壞了,還得再考一次,若是這次考不好……

一想到這些,吳文軒就是頭腦一片空白,之前好不容易想出了點兒題又不知該怎麼接下去了。

吳閣老麵冷如冰,眼刀子恨不得將吳文軒戳死。扭頭對上楊崇華幾人,卻是笑道:“各位大人也辛苦了一天,不如早些去歇著,反正這一場要連考九日,也不急在一時。”

最近吳閣老可是過得不太如意,就不提吳文軒的事,舞弊案越往下查越是驚心動魄,他竟不知自己手下有好幾名官員都被牽扯進去了。而其他人也是趁火打劫,他左支右絀,連著損了好幾個門生。

對此,吳閣老雖有些難受,到底也沒讓他怎麼傷筋動骨。

再說了他也不是吃素的,這朝堂上有幾個是乾淨的,即使是乾淨的,他也能讓他們不乾淨。現如今朝堂上的亂局,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的功勞。

本來按照吳閣老想,這件事到了最後,估計也就是打個平手。大家各損失些人,也就偃旗息鼓罷了。鬨成了這樣,難道嘉成帝臉上有光?

可誰曾想嘉成帝竟然弄出這麼一場事,讓他來監考自己的侄子,這是在打他的臉,還是打得啪啪直響,讓他有苦難言,所以吳閣老怎麼高興得起來?

語畢,他也沒等彆人說話,就讓負責看著吳文軒的禁軍護衛帶他下去休息,之後對楊崇華等人拱了拱手,便腳步匆匆離開了。

見此,剩下幾人看了看他的背影,又互相對視了一眼,便也互相拱了拱手,離開去歇息。

*

第二日薛庭儴終於開始寫題了。

先打草稿。

這次是三場放在一起考,也就是除過第一場七道題外,另還有第二場和第三場的題要同時一起做。

所以他的草稿寫得很慢,整整寫了一天。

這一天沒有發生什麼事,除了吳文軒依舊抓耳撓腮,而吳閣老的臉比昨日更冷了一些。

第三日依舊是打草稿。

到了第四日,薛庭儴終於將草稿往考卷上謄抄了,他寫得很快,下午便交了卷。卷子是交給負責看守他的禁軍護衛的,拿到考卷後,便有人進行了謄抄,之後留下朱卷,一隊禁軍護衛護送著墨卷回了宮。

至於吳文軒依舊還在考著,不過這已經和薛庭儴沒什麼關係了,他已經離開貢院回了家。

會試在五月十七結束,所有卷子在經過最初的整理、謄抄後,九位主考官離場,閱卷官入場。這次閱卷官是嘉成帝親自指派的,人數多達三十人,所以五月還沒過完,卷子就審完了。

順天貢院裡,正榜已經填完,隻待明日放榜。

乾清宮裡,大理寺送來了前會試總裁官翰林院侍讀學士侯文清的認罪奏章。

☆、第146章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乾清宮, 一片燈火通明。

龍案後, 嘉成帝麵色陰晴不定。

鄭安成服侍在側,卻是連頭都不敢抬,眼觀鼻鼻觀心, 隻寄望這一切能趕緊過去。

驀地, 一陣冷笑聲在大殿上響起:“朕的吳閣老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朕還以為他能一直若無其事下去, 沒想到臨到這時候, 他終於有動作了。”

既然嘉成帝都說話了,鄭安成自然不能繼續在裝死下去,陪著笑道:“大抵吳閣老也是心疼後輩。”

“心疼後輩, 心疼後輩拿我祁氏江山當做兒戲!心疼後輩,就置朝廷的顏麵不顧!”一本奏折劈空砸了出來, 落在地上, 無力地滾動了兩下,終於化為沉寂。“朕的這群好大臣日裡倒是個個裝得挺好,為江山社稷著想, 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實際上個個膽大包天,寡廉鮮恥!都來向朕示威,很好, 都很好!”

隨著一陣陣撲通聲, 殿中服侍的太監們都跪了下來。

“陛下息怒。”*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息怒?朕怎麼息怒?鄭安成, 吳閣老告病幾日了?”

鄭安成低了低頭:“回陛下的話, 已經三日了。”

“信不信?明日這老東西就會上書請罪,然後朕的那一群大臣就會出來勸和。”

“這……”

這事鄭安成還真信,他在嘉成帝身邊服侍多年,當年先帝當政時可是見過的。那些文官們真是惹不得,動不動就上吊、抹脖子、撞柱子,輕點兒就是跪在太和門外哭。饒是先帝英明神武真龍在世,也拿這些文官們沒什麼辦法,

後來先帝各種手段,倒也壓服了一眾大臣,他們也一改之前動不動就死諫,而是改為了抱團。甭管彼此之間鬥得再怎麼厲害,反正對上是挺一致的。

有時候鄭安成一個沒了子孫根的老太監,都替嘉成帝憋屈,可沒辦法,總不能江山社稷都不要了。

“陛下息怒,總不能氣壞了龍體。”

嘉成帝冷哼了一聲,正想說什麼,一個小太監急火火地就衝進來了。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鄭安成幾個大步竄上去,揪住他的衣領子,就照著臉抽了兩巴掌。

“嘴上不把門,腦袋不想要了?”

這小太監是鄭安成的乾兒子,名叫順喜。見乾爹這麼氣急敗壞的鏟自己,也知道自己壞了規矩,忙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地扇著自己。

“奴才該死,陛下饒命。奴才也是太心急,才會壞了規矩,那、那侯文清在大理寺吊死了!”

啪的一聲,隱隱有什麼東西斷掉了。

嘉成帝眼中寒芒閃爍:“好,很好,前腳上書認罪,後腳就把自己吊死了!”

*

侯文清的死讓滿朝嘩然。

之前也不是沒有官員在大牢中‘畏罪自殺’,可那幾人官銜並不高,也許讓人側目,卻並不足以讓人吃驚。

可侯文清的死就讓人震驚了,他可是前途無量。

能升到侍讀學士一位,待這次會試過後,且不提一科三百進士都是他的門生,放入六部至少從侍郎做起,再過幾年入閣也不是不可能,可這樣的人竟然畏罪自殺了。

還是那座不知名的宅子裡,林邈再度登門。

不同於上次,這次那彈琴的青衣人終於給他了個正臉。

此人雖被林邈稱作師叔,卻比林邈要年輕許多。大約也就隻有三十歲的模樣,一頭墨發儘數披散在肩後,用一根青色的發帶束成一束,眉眼清俊,竟有一種罕見的魅力。

林邈走進來時,他正坐在窗下喝茶,淡金色地陽光從窗外灑射進來,讓他的膚色有一種晶瑩之感。手指纖長,骨節如玉,好一位翩翩佳公子。

“師叔。”

“你來了?”虞欽眉眼不抬,隻是低著頭啜茶。

“師叔,侯文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