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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我知,他注定是要死的。”

見林邈眉間陰鬱,虞欽哂然一笑道:“他死了,不但保全了吳閣老,還保全了很多人。不管是於吳係一派來說,還是其他人來說,他作為乙酉科會試總裁官,隻有他的死,才能平息這場紛爭,這也就是當初我不讓你攙和進去的原因。”

林邈沒有說話。

“在這場事中,你看到了什麼?”

“我……”明明比此人年長,可麵對此人時,林邈竟有一種自己是個初出廬毛頭小子的錯覺。

“是不是覺得很詫異?明明之前我與你講過很多,可聽來的總不如看來的更讓人記憶尤深。其實我早就說過,這世界本就沒有全然的對和錯,以及敵我之分。”虞欽長歎一聲,道:“你看他們與吳閣老鬥得你死我活,實際上在某些時候,也會有短暫合作的時候。譬如這次,繼續追根究底下去,隻會把所有人都拖下水,所以侯文清死了。”

“我以為……”

“你以為什麼?以為是官必然有好壞之分?前朝亡於黨爭,其實並不是妄語,很多時候爭與不爭,不過是迫不得已。但凡人能達到一定的位置後,必然有無數附庸之人,這些人參差不齊,有親近的,有不親近的。有的時候,保彆人,也是在保自己。”

林邈陷入沉默。

見此,虞欽道:“好了,不說這些,說說其他的吧。”

林邈點點頭,將吳閣老病中上書請罪的事說了出來。

就如同虞欽所言,連以往和吳閣老不怎麼對盤的一些大員,都出麵替吳閣老求情了。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擱置了下來,但料想以嘉成帝一人之力,恐怕是抗衡不了這麼多朝臣。

聽完後,虞欽譏諷一笑,又道:“那你那學生呢?”

聞言,林邈一愣,想起那日薛庭儴去找他時說的話。

“老師,學生本是想按捺,無奈形勢不由人。經此一事後,恐怕我們師生情分再也不能延續,不過老師您放心,在學生心目中你永遠是學生的老師……”

“癡兒,你可知,你這一去可能就是九死一生。即使僥幸成功,也是滿朝樹敵,你以後……”

看了怔忪地林邈一眼,虞欽搖了搖頭:“此子倒是個好胚子,就是可惜了。”

這可惜之意即使虞欽不說,林邈也清楚,心裡當即彌漫上一陣痛苦來。

*

就在朝堂上因為吳閣老的事鬨得沸沸揚揚之際,乙酉科的會試也終於放榜了。

順天貢院門前人頭攢動,不多時關於薛庭儴中了會元的消息,就傳回了井兒胡同。

消息傳來時,薛庭儴正抱著弘兒看花。

聽到那聲捷報,明明身邊的人都是笑容滿臉,他卻沒有幾分喜色。

招兒打發了報喜人,轉頭回了房,就見薛庭儴坐在窗下若有所思。

“怎麼了這是?”

“沒什麼,就是覺得好像不如想象中的那般歡喜。”

招兒歎了一口,這會元來的實在是有些艱難。其間種種艱難自是不必說,而從今往後這一屋子人恐怕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親密。

不過兩人並未感傷太久,緊接著而來的兩個喜報,讓井兒胡同裡又陷入一片喜悅的氣氛。

這次不光薛庭儴中了,毛八鬥和李大田也中了。雖是二百多名,僥幸掛了個尾巴,可大小也算是個貢士。

一眾人聚在一起慶賀了下,林邈不在,陳堅也不在。

這些日子陳堅一直在翰林院修《明史》,是薛庭儴專門讓人給他遞了話,讓他不要回來的。

這天晚上薛庭儴喝了酒,不光他喝了,毛八鬥和李大田都喝得大醉淋漓。三人聚在一處喝到三更才罷,第二日太陽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接下來的日子裡,新進貢士們又陷入一片忙碌的喜悅中。

這次會試不同之前,以前會試有主副兩位總裁官,十八房同考官,加起來不過二十人。這些人中主副兩位總裁官,是座師,十八房考官是房師。而這次是九卿監考,三十多位閱卷官,認真來講這些人都能攀上座師和房師的關係。

那些閱卷官也就罷了,九卿作為主考,這可是現成的人脈關係。曆來有會試後拜謁座師的規矩,天經地義理所應當,此時不去更待何時,也因此最近幾位閣老和大員府上頗為熱鬨。

到這個時候,這些跺一跺腳朝廷就要抖三抖的大員們,一改之前矜持威嚴的模樣,哪怕是忙裡偷閒都會在家中靜坐等候的。

為何曆來主副考會讓人搶的打破頭?因為這些都是人脈,是資源。

一科三百進士,過了會試這一關,隻要榜上有名,會試頂多會影響排名,並不影響其身份根本。這些人以後或是入了翰林院,或是入六部任主事,或是外放為知縣,遍布朝野內外,很多時候某一係的勢就是這麼一點點積攢起來的。

而朝堂上最親密的便是師生關係,哪怕是當今九五之尊也不能辯駁,不然就是違背了倫理,就是讓人陷入了不忠不義的境地,這是大不韙,誰也不敢觸犯。

連毛八鬥和李大田都出去與友人一同拜謁座師,唯獨薛庭儴閉門不出。

其實毛八鬥兩人也不願意去的,他們素來以薛庭儴為馬首是瞻,還是薛庭儴勸了他們。其實道理很明白,隨著幾人紛紛入朝為官,勢必有一日會分開。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人生,不該是為他人所左右。

而薛庭儴之所以不去,也是出自一種識趣,經過之前擊登聞鼓連帶出舞弊大案,現如今朝堂上大抵沒有幾個官員會待見他,何必自討沒趣呢。

連薛庭儴都沒有想到,有一日自己會到了孤臣的境地。他的座師乃是他的靠山隻能是嘉成帝,這是一條一個人的路,那日薛庭儴獨自一人一步一步走過棋盤大街,來到午門前就有了這種覺悟。

毛八鬥和李大田連著出去了好幾日,這日回來後毛八鬥與薛庭儴說道:“這幾日他們都忙著遞卷頭,那武呈明讓我和大田也趕緊寫了四處遞一遞,也好謀個好前程。”

這是討教來了,反正在毛八鬥眼裡,經曆這次登聞鼓的事後,本來親近無比的師弟突然一下子拔高許多。

其心智、眼界、謀略都不是他和李大田可比的,現如今薛庭儴在毛八鬥和李大田兩人眼裡蒙了層紗,總覺得他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事實上薛庭儴也確實知曉,這所謂的‘遞卷頭’便是私下裡的一種約定俗成。殿試是不糊名不易書的,也就是說是時讀卷官會直接看到考生們的姓名和字跡。這時遞卷頭的效用就顯現出來了,你提前遞個卷頭給哪位大員看一看,他若是欣賞你,想提拔你,是時看到你的自己筆跡自然不言而喻。

殿試雖是當今主考,可當今怎麼可能去審閱三百多份卷子,自然是有讀卷官的,且讀卷官也能很大程度上影響殿試中排名的情況。

“那你和八鬥的意思,是遞還是不遞?”薛庭儴問。

“自然是遞的。大家都遞,我們不遞,太另類太紮眼了。”頓了下,毛八鬥乾笑著道:“庭儴我不是說你,你的情況有些特殊,就算要遞卷頭,也該是遞給陛下才是。”

最後一句話顯出毛八鬥的秉性不改,這種時候還不忘打趣,薛庭儴失笑地搖了搖頭,笑罵道:“行了,就彆拿我打趣了。那你的意思是?”

毛八鬥撓了撓腦袋,道:“我和大田的意思是,我倆這次能考上,還不知道是怎麼考上的,又掛了個末尾,可既然老天給了機會,自然要試上一試。自打入了京以來,所知所見超出我們想象太多,以前以為隻要堂堂正正,誰也不能拿我們怎麼樣,現如今才知道不是這樣的。

“總不能永遠被動挨打不能還手,等你入了朝後,處境肯定不會太好。我和八鬥想的就是至少我們倆總是要奮鬥一把的,這樣一來以後也能幫到你。當然這是暫且的想法,最後會怎樣誰也不知,可總要努把力的。”

聽到這話,薛庭儴的臉崩得很緊,良久他歎了一口氣,站起身拍了拍毛八鬥的肩膀,便去了一旁拿紙筆。

就這炕桌,薛庭儴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他首先劃掉一個吳字,道:“這個是不用想的,此人心%e8%83%b8狹隘,最喜遷怒,你們二人與我的關係瞞不住,即使之前我做了種種準備,你們落在他手裡還是不落好。”

跟著他又劃掉一個沈字:“此人牆頭草,風吹兩邊倒,且根基不穩,這次我惡了他,他恐怕對我等都是避之不及,所以也不用考慮。”

語畢,他又連劃掉馮和費兩個字,這兩人認真來說算是吳係,自然也是不用考慮地。最後隻剩了徐、馬、譚、楊四個字。

薛庭儴想了想,劃掉徐字,吳閣老素來認為徐首輔是平生大敵,恨不得能除之後快。哪日徐首輔若是倒了,他下麵的人都討不了好,且在那夢裡徐首輔最後是倒了的。

“這個心明眼亮,卻最喜和稀泥,以他的性格,恐怕不會收了你二人,且他大概在內閣中也待不了幾年了。”薛庭儴點了點譚字。

也就隻剩下馬和楊了。

看著這兩個字,薛庭儴蹙緊了眉頭,想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讓毛八鬥兩人自己選。

“若論心思少不招惹是非是他,這個卻是最喜歡栽培門生的。”最重要的是這兩人都是在那夢裡,得了善終之人。

毛八鬥目光閃爍不已,隻憑這簡單的幾句之言,薛庭儴就讓他們了解朝中大部分局勢。

“庭儴,那北麓呢?”毛八鬥忍不住問道。

北麓?

北麓也是薛庭儴記憶中唯一的變數,不過在那夢裡北麓卻是自打傅友德黯然歸去之後,就漸漸沉寂了下來。可這一世卻是生了意外,上一世在他記憶中是沒有林邈的,林邈也沒有作為探花被選入翰林院,後又以中書舍人的身份入住文淵閣。

“算了,還是不提北麓,看似師伯師兄挺是熱鬨,逢上有事的時候,一下子都沒影兒了。”說到底,毛八鬥心裡也是有些意見的,包括對林邈。

“八鬥,朝中之事沒有這麼簡單的,先生也是迫不得已,你不要太過計較。”薛庭儴苦笑道。

“先生也就罷,可他會如此,難道北麓那邊沒有關係?行了行了,咱們不說他們,我去和大田商量商量,反正我倆小魚小蝦,也掀不起什麼風浪,旁人也不一定能看不中我們。”

毛八鬥很快就離開了,留下薛庭儴不知想到什麼,又暗歎了口氣。

紛紛擾擾中,殿試很快就來了,就在這滿朝風雨還未停歇之時。

☆、第147章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到了殿試的這一日, 晨光熹微之時, 三百貢士便齊聚宮門前。

這些新進貢士穿著嶄新的袍服冠靴,麵帶喜色地靜靜等候著。因為殿試隻排名次,不像赴會試時那邊前途未卜, 所以大家都很輕鬆, 見了麵都是互相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