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頁(1 / 1)

慈悲青蓮,蓮心極苦,卻淨化貪嗔癡慢疑,引導靈相清白向善。

而他常居雨霖山,無法時時在九重天雨霖殿照看,一顆蓮種發了芽之後便由特定的蓮使護養,他們依靠沈嵐在蓮上留下的神力存活和修煉,攻擊性很弱,生命力卻極強,是不受天道三界製約的特殊存在。

他們生了靈識,也就懂得了八卦,但以他們簡單的思維絞儘腦汁也想不出為何主上睡一覺就有了家眷,交頭接耳也討論不出什麼結果來。

而霖娘啟唇欲言又止,實在憋不住想說點什麼,卻又不好下他的麵子。

遺孀家眷,能對得上號的便隻有南海那條鮫人,可是那鮫人早就發了瘋,動不動來雨霖山亂殺一回,每次見他來整座山都如臨大敵,念著他幫山神渡劫的情分能躲就躲,實在被逼急了便大打出手。

那鮫人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不傷其它精怪,全然是奔著取她和阮楚二妖的命來的,明明在陸地上被壓了一頭,發起狂來偏偏誰都擋不住,根本不懂什麼叫憐香惜玉。

且不說她被打傷過好多回,就小白兔那麼人畜無害的臉,他眼都不眨就開撕,可憐小狐狸那麼漂亮的九尾,被他燒禿之後就再沒長起來過。

霖娘不知跟他解釋過多少回沈嵐沒死,隻是沉睡了,結果越解釋越難纏。他什麼都不相信,隻逼著要沈浮橋的肉身,可神魂歸於九重天,那具腐朽的肉身也早就消弭了,她上哪兒給他找去?

那鮫人早就成了隻會殺戮的變態,聽說離開雨霖山後在南海覺醒了血脈,以雷霆手段整頓了南海鮫人族係,成為了鮫人族獨攬大權的新王上,那王座都是鮫人尾骨堆成的,偌大的王殿裡掛滿了反叛者的頭顱,除了他以外沒有任何活物。

他早就化成了一個符號,作為鮫人族冷血暴戾的典型代表。族人敬他畏他,背地裡也嘲笑他可憐他。他雖然一路勢如破竹,勝而為王,卻已然失了心智,空洞渾噩度日。

那樣冰冷的宮闕王殿……一住就是數百年。

沈嵐心心念念的家眷,一時半會兒恐怕沒那麼容易帶回來。

不過說起來……方才諦聽不是說斬斷紅塵麼?為何沈嵐甫一醒來,連雨霖山都不回,卻上趕著要去找他?

渡劫而已,還假戲真做了?

不會吧……若那鮫人又上位了,在沈嵐耳畔吹吹枕邊風,那她便可以早些帶著那兩隻滾出雨霖山浪跡天涯了。

霖娘越想越遠,有些後悔當初沒戴張麵紗。

雖然她什麼也沒做錯。

作為山神使者,幫助山神早日曆劫歸來是她的使命,否則她才不管這小兩口的事,睡她的覺不香嗎?

鮫人心臟助人起死回生返老還童,當初要是被沈嵐給吃下去了,那藥就白給,他還得搭上一世去完整地曆老苦,徒增麻煩。

更何況她好不容易配的,花了不少西部灌木蛇毒液,浪費可恥。

寧逾是倒黴,可雨霖山上上下下誰不倒黴?若不是當初……

“霖娘?”

不知何時眾人已然散去,神衛和蓮使不見蹤跡,沈浮橋循階除而下,溫和的聲線就在三尺之外響起。

“你看起來有話要說。”

霖娘下意識怔了片刻,俯身啟稟,未作絲毫隱瞞:“敢問八苦之劫,凡間種種,尊上是否一一記得?”

“你一口一個尊上,叫得我頭疼。”沈浮橋按了按眉心,隨口道,“就按之前的習慣,叫我沈公子罷。”

“天道故意模糊了我的記憶,紅塵苦難與情愛確實已然隔了一層霧靄,有些細節看不真切。”

霖娘斂眉,神色有些複雜:“那您為何還將那鮫人記得如此清楚?”

“不是清楚,是深刻。”

沈浮橋的視線錯過霖娘,落到遠處的日晷神壇上,那裡麵滿是上神隕落後殘存的精魄,漫天蝶影化成了通極之梯。

每一隻聖光籠罩的白蝶雙翼上都刻著神明漫長而無言的執念。

世人皆謂神明斷情絕愛,無悲無喜,壽與天齊,卻不道九天之上有多少癡神因背叛天道而隕落,靈識抹去,不入輪回。

“同寧逾所做的事……我大多也都不記得了,包括最後我是怎樣死的,他有沒有把雨霖山哭濕,我也不記得了。”他悵惘地歎了一口氣,但憂傷很淡,被日落的光影一籠便散了,“但我記得,我愛他。神族的愛並不留在記憶裡,而是刻於靈相上。”

“或許隻是沈浮橋愛他,尊上……”

“我不就是沈浮橋麼?”他輕輕笑起來,眸中顏色很深,教人不敢直視,“名字而已,不過是浮於表象的一個稱謂。我是去曆劫,換了具肉身罷了,更扯不上什麼前世今生之說。怎麼……霖娘你修煉千年,如今連這個道理都還不明白麼?”

第42章 如夢似幻

南海是三界四大海域之一, 鮫人族的領地。在沈浮橋遙遠的記憶裡,應當是一片藍波碧浪,水天相接的地方會泛起綺色的餘霞, 沒有人群和雜物, 陣陣鷗鳥劃過雲際,周遭是摻著危險的靜謐。

還有一條孤獨地坐在海岸吐泡泡的小魚。

但眼前之景卻與記憶裡大相徑庭。

九重天沒有晝夜交替四季輪轉,當他到南海邊時, 才知道凡間已是中夜。此時血月當空, 腥紅的冷輝灑滿無垠死寂的海麵, 原本蔚藍的波浪不知為何浸滿了黑霧,海底的情形看不分明。

沈浮橋蹙了蹙眉, 緩緩走進了南海結界, 由於靈相上血色逆鱗紋的緣故, 非但未受到絲毫阻礙, 甚至連陣法原心都沒有一絲波瀾。

結界入口的鮫人士卒半跪而下, 以王後禮恭迎沈浮橋。鮫人族不認麵容,隻絕對忠誠於血脈靈統和咒紋標記, 他們跪的是那枚鮫人王配偶紋, 至於來者的相貌和意圖, 不在他們的職責範圍之內。

沈浮橋抬指,青蓮神力便托著他們直起身來, 周遭的海水倏然變得澄澈,數朵蓮花旋然綻放,蓮心化作一道青影沒入鮫人士卒的右%e8%83%b8,轉瞬之間,他們身上的鮫鱗便深了一個顏色。

“這……”

“多謝王後!”

沈浮橋琢磨了片刻這話裡話外的意思,但笑不語。

念著早些與寧逾重逢, 他未在入口久留,不多時便朝守卒頷首,抬步離去。

南海很冷,而且越往深處走越能感受到從陣法原心處彌漫的沉沉死氣。路邊常有皚皚白骨半掩與礁石之下,滿地腐臭屍骸堆積,四周海岩壁錯落有致地分布著大大小小的鮫人洞%e7%a9%b4,洞口都籠著毒瘴。

他看過寧逾一部分命譜,可哪怕經受過非人折磨之後,他加冕稱王時南海亦未出現過如此糟糕的變故。

為何重生後明明被他養得好好的,心中怨氣卻比前世更甚,把自己的領地都糟蹋成這個鬼樣子?

沈浮橋於蓮池中化神,軀體受雨淬山煉,修的是至純至淨道,平生最厭惡肮臟汙穢,見到此景不由得深深蹙起了眉,目光穿過重重的迷瘴和毒霧,鎖定在昏暗冰冷的鮫人王殿。

難不成在他□□死去之後,寧逾又遇到了什麼劫難?

三百年間能發生的事可就太多了。

他來得太急,甚至忘了去星盤閣察看寧逾已然走過的命譜。寧逾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是否已經娶親生子,近況如何……他一概不知。

但眼前看來,情況不會太樂觀。

沈浮橋一邊向王殿走著,一邊麵沉如水地想。

說是王殿,其實就是一座高聳的深黑石%e7%a9%b4,每一層台階兩側都堆著血跡未乾的,被生生剔下來的叛徒脊骨,沈浮橋一階一階地踏上去,心中百感交集。

他有些犯惡心,但想到寧逾就住在這樣的地方,有種陌生又熟悉的情感從%e8%83%b8口汩汩湧出。那是他曆劫時期常常體會到的,所謂心疼的滋味。

他最終還是強忍著不適不緊不慢地登了上去,足下步步生蓮,所過之處天青色的蓮紋隱隱顯現,聖潔金輝將惡濁汙穢儘數淨化,巍峨王殿半露出原本的莊嚴麵貌。

沈浮橋抬手化去門口的禁製,憑借著咒紋標記的加持,很快便悄無聲息地進入了王殿的大門。

他沒有擅闖他人府邸的癖好,隻不過寧逾不是他人,算是內人,而此刻長夜已深,他多半已經就寢了,敲門不過是徒增打擾。

他想得很簡單,在這裡看著寧逾睡一夜,待他翌日睜眼後便問他還願不願意跟著自己。┆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若是願意他們便一齊回雨霖山,若是不願意,那他就把他綁回雨霖山。

這裡連鬼都待不下去。

屆時可以把神池裡的青蓮引種一部分到南海,這裡的靈脈都被耗得差不多了,陣法原心看樣子也撐不了多久。

沈浮橋不知道寧逾這些年究竟在做什麼。

把整個南海搞得如此烏煙瘴氣事小,要是做出其它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來……

沈浮橋還沒來得及深想下去,思緒便驟然被打斷了。

不遠處昏暗的鮫燭默默流著淚,血紅色的光影在嶙峋的石壁上張牙舞爪,偌大的王殿除了冰冷王座一無所有。

王座之上懶懶地倚坐著一個落寞的身影,暗紅色的如藻長發鋪了一身,深藍色鮫尾垂於座下。他身上平添了許多道不肯祛除的傷疤,右%e8%83%b8口那處尤為猙獰,在冷白的軀體上顯得觸目驚心。

那是他闊彆已久的愛人。

看起來已經太過陌生。

寧逾像是察覺到動靜,藍眸間或一輪,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與沈浮橋遙遙相望。他原本微微上挑的眼尾落了下來,眉心刻著兩道深深的褶,看起來格外冷厲,卻讓沈浮橋無端覺得悲傷。

“你來了。”

並不意外似的。

沈浮橋直覺他的語氣有些怪異,卻又說不上來到底怪在哪裡。他的眼神是空的,強行染上了似是而非的歡喜,那歡喜落不到實處,像水溶於海底,悄無聲息。

“阿寧。”

應該是這樣叫的。

“我來接你回家。”

寧逾扯了扯唇角,長長的血海藤自身後伸出,表麵附著的尖刺全部收了起來,將沈浮橋輕輕托住,收藤於王座之下。

他撐著頭,凝眉俯視眼前的沈浮橋,目光掠過他空空如也的頸側和溫柔如昔的眉眼,輕輕嗅了嗅他身上不同以往的蓮子清香。

“好啊。”他輕輕笑了笑,語氣卻還是冰冷的,“那今天先陪我睡一覺罷。”

“也不久,幾個時辰而已。”

沈浮橋聽他說話,不知為何總覺得心口悶悶的。寧逾看起來並不驚喜,也並沒有多在意他的去留,而是以一副疏離而淡漠的姿態,像是在對待一個可有可無隨用隨棄的工具。

三百年將他的愛消磨儘了嗎?

還是說凡間情愛本就如此,如斷梗浮萍,朝不保夕?

沈浮橋沉%e5%90%9f不語,寧逾便這樣靜靜地盯著他看。他薄唇抿得很緊,耳鰭尖銳,依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