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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明滅的寒光,身上很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不知道是如何磋磨出來的。

明明最初隻是一條天真不諳世事的小魚,受了委屈便躲在海岸的礁石後麵哭,連尾巴都不懂得收起來。

“不想回家麼?”

沈浮橋歎了口氣,上前兩步微微俯身,輕輕摸了摸寧逾的耳鰭。

寧逾任憑他冒犯,雙眸卻沒有像以往那樣舒服地眯起來,而是空空地飄至虛空。他對沈浮橋的問題避而不答,隻冷冷地說了一句:“我想睡覺。”

沈浮橋撫了撫他眼底的青影,隻是那麼一瞬間便潰然敗下陣來。他心口又漫起一股讓他無所適從的疼痛,源頭卻來自眼前這一條看起來太過疲憊的鮫人。

“睡罷。你寢殿在哪兒,我抱你去睡。”

“不必浪費時間。”寧逾搭上他的手腕,猝然怔了怔,似乎被什麼刺痛了一樣,指尖微微蜷縮起來。

他仰首望進沈浮橋深黑的瞳仁裡,空洞的眼底藏著一團巨大的海霧,迷惘,絕望,哀懇,悲傷……複雜的痛苦籠在一起,被壓抑在不為人知的至深之處。

那是與他冰冷淡漠麵容相悖的單薄脆弱和濃烈苦楚。

“抱你入睡,何來的浪費一說?”沈浮橋嗓音忽然變得有些低啞,他莫名很想把寧逾抱進懷裡,事實上他也這麼做了。

寧逾的身體很僵硬,似乎在勉強自己慢慢地給他回應,尖銳的指甲覆上了他的背脊,不敢抱得太緊,像是被他溫熱的懷抱灼痛了,又像是怕太用力眼前人就會像以往一樣破碎。

“阿寧……”

他抱得這樣小心翼翼,讓沈浮橋不敢深想這些年他過得到底如何,又深覺此刻不是問這些的時候,便堪堪止了口,改為輕拍他的肩胛,將他按在自己懷裡,用青蓮神力安撫著他過度緊繃的神經和身體。

“睡罷,我不走,就在這裡陪你。”

他們就這樣抱著,昏暗的王殿內燭影搖晃,殿外海潮呼嘯,夜妖輕歌,寧逾的身體卻始終都抱不熱,也抱不軟。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微弱的呼吸才漸漸平穩,沈浮橋感受著輕輕靠在自己頸側的腦袋,有什麼東西填滿了%e8%83%b8口,心底隨之漫延出甜蜜,又似乎泛起酸澀。

寧逾變了很多。

沈浮橋斂眉想著,伸手攏了攏他如藻披散的長發,待他睡熟後便將他緩緩打橫抱起來。因為神力催眠的緣故,寧逾看起來對他毫不設防,冷白的睡顏貼在他的懷裡,如黛的眉深深蹙著,鴉睫撲在眼窩裡,看起來莫名哀傷。

長發微遮的%e8%83%b8口上方,那枚白玉平安扣靜靜地落在他漂亮的鎖骨處,顯示出與他傷痕累累的身體格格不入的溫和與純粹。

沈浮橋記不清他逆鱗外那圈血疤是如何來的了。傷到這裡,是怎樣一場慘烈的搏鬥,寧逾會有多痛,是誰在身邊照顧……

他把寧逾從王座上抱下來,青蓮神力如潮般席卷過荒涼寂寥的王殿,那種無處不在的窒息感消退下去。他找到了一處偏殿,走進去才發現是寧逾的寢宮。

第43章 小暑方至

寧逾寢宮裡一片漆黑, 連支聊以照明的蠟燭也沒有,沈浮橋穩穩抱著他走到榻前,剛剛將他放上去, 袍袖就被緊緊抓住了。

“哥哥, 彆走……”

輕到近乎呢喃的夢囈,一字不漏地落進了沈浮橋耳中。他單手撐在寧逾的枕畔,垂眸看著寧逾緊鎖的眉頭, 忽然俯身以溫柔繾綣的%e5%90%bb封住了他不安的懇求。

既是在安撫寧逾, 也是在確認自己。

直到寧逾的尾鰭忽然撲了撲, 不輕不重地拍了他的小腿一下,沈浮橋擔心他睡不安穩, 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過了他的唇舌, 改而伸手摁了摁他的眉心。

還未等到寧逾展眉, 沈浮橋的注意力便被掌心之下床褥的觸?感吸引了過去。他化出一枚蓮花燈懸在床畔, 溫和似水的清輝灑下一看, 果然是熟悉的青蓮流雲紋。

這是他們在雨霖山同居時,那處木屋裡所用的床褥。

巨大的貝殼裡除了這薄薄的一層, 還鋪著所有他以前穿過的衣裳, 包括那些粗布麻衣, 青衫長袍……這兩個枕頭也是他們曾經用過的,或許曾經沾染過他的氣息, 但三百年過去,被泡在深海裡,雖用妖力封存著,又能剩下多少?

寧逾是不是傻?

沈浮橋如是想著,全身的血液卻驟然冷了下來。他近距離注視寧逾冷厲憔悴的臉龐,%e8%83%b8腔內的神心一抽一抽地發疼。

確實傻。

否則怎麼會無望地等他三百年……

像隻死了飼主的籠中鳥, 哪怕遠走高飛重獲自由以後,還用著主人的貼身物築巢。

沈浮橋褪下神袍將其輕輕搭在寧逾身上,坐到他身邊將他半抱起來,讓他的上半身靠在自己懷裡,免得他被硌得難受。

他一上榻,扇貝的上殼便緩緩合了下來,見其有嚴絲合縫蓋上的趨勢,沈浮橋隨意伸手抵了抵,結果卻發現了上麵凹凸不平的刻痕。

他心口莫名一陣顫動,仔細摸去,能很輕易地辨認出那是數不清的“沈”字,一筆一劃刻得極深極重,單是這樣緩緩摸著,便教沈浮橋心中大痛。他指尖亮起魂火,借著溫和的光線,能清楚地看見凹痕裡新舊不一的血跡。

沈浮橋呼吸都停滯了一瞬,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沈”字,如同被當頭棒喝一般,整個人目眩頭暈起來,連指尖都忍不住發抖。

起初他並沒有多在意這三百年。

對於神族漫長得看不到儘頭的壽命來說,三百年便是彈指一揮間。鮫人族亦是古老的長壽妖族,三百年於他們而言都不過是一個象征性的數字而已。

所以他才那麼一副不緊不慢,泰然自若的樣子。

但事實好像並不是如此。

如果早知道寧逾每天都在痛苦與煎熬中度日如年,他怎麼敢那麼從容不迫,他怎麼敢那麼氣定神閒?

他怎麼敢……怎麼敢讓他受這樣的折磨?

沈浮橋%e8%83%b8口劇烈地起伏著,有些控製不住自己漫溢的神力,簇簇青蓮在寢殿胡亂盛放,炸開一陣陣無聲的慘然煙花。

寧逾好像被晃動的光影吵到了,不自覺地抱著沈浮橋的腰蹭了蹭,將臉埋在他懷裡又沉沉睡去,很安分地不再動彈。

沈浮橋垂眸看向腰間箍住的手,白皙修長的指節之上,長而尖銳的指甲斷了好幾根,能看出被狠狠磨損過的痕跡,有些還翻著猩紅的血肉,看起來糟糕不已。

太傻了。

沈浮橋試圖把他的手抬一點起來,卻遭到了激烈的反抗,無奈之下隻能從手背覆上,慢慢滑進指縫與他十指相扣,數朵微小的青蓮在寧逾的指尖綻開,青光消散後,圓潤粉白的指甲便悄然恢複。

沈浮橋感受著掌心微涼的溫度,忽然悲從中來,喉間酸澀不堪,甚至有種想要流淚的錯覺。

鮫人天性高傲嬌矜,身體發膚均不容他人冒犯半分,寧逾該疼成什麼樣……才會生生地把指甲刻斷?

他每天躺在貝殼裡,刻著一個個沈字時,心裡又在想些什麼?

當初他一無所有,不知道死後如何,也沒法許下承諾,卻還想過讓寧逾永遠忘不了他……而如今他歸於神位,重逢之際卻看見這般光景,甚至寧願他這些年從未記起過他。

找一個良人,互相陪伴扶持,相愛度過一生,也好過這樣痛苦地獨活。

以往種種,雖然愛得大膽狂熱,卻難逃幼稚任性,是仗著寧逾的偏愛胡作非為。

但寧逾經不起那樣的折磨。

要是他真的沒回來,寧逾帶著那些記憶,要寫下多少個血淋淋的沈字才會堪堪止歇?

沈浮橋抱著寧逾枯坐了一夜,聽著海底亙古不變的浪潮翻湧之聲,思緒漫無目的地飄。

有些問題一旦深想,答案便慘不忍言。

…●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夏日清晨,第一縷曙光照破海麵,浸透於澄澈的洋流之中。海鷗追逐著白色浪花飛撲嬉戲,海底的鮫人族早早起身,外出覓食遊玩。

與昨夜的滿目淒涼已然毫不相關。

原來昨日南海剛剛經曆過一場大換血,寧逾多年計劃一朝收網,絕大部分政敵被一網打儘,路邊的屍骨都是他為了示威特意留下的。

當天鮫人平民都好好地待在洞%e7%a9%b4裡,被寧遠的毒瘴結界好好保護著,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寧逾一方戰損很小,元氣保存得很好,成千上萬隻琵琶魚,幾個時辰便將海底淨化如初。

而這一切,都是他被鎖在寧逾榻上,聽著王殿中寧遠的彙報得知的。

沈浮橋晃了晃手上柔韌結實的血海藤,連扶額歎息都做不到。

“阿寧,我不會跑。”他試圖跟寧逾解釋清楚自己的來意,以證實自己不會再次消失,“我是來接你回家的,回雨霖山,我們原來住的地方。”

“先鬆開藤蔓,我怕不小心弄傷你。”

寧逾身上披著那件天青色神袍,寬寬綽綽的,遮住了一半深藍長尾。

他魔怔似的盯著沈浮橋的眉眼看,不時伸手摸摸沈浮橋,隻要沈浮橋給出回應他就會突然很高興地笑一下,但堅持不了多久,眼神便又空洞起來。

他不回沈浮橋的話,被他念叨得煩了,便傾身%e5%90%bb%e5%90%bb他,常常%e5%90%bb著%e5%90%bb著又突然停下來,如同失了神智,要反應很久才想起來自己在做什麼似的。

沈浮橋看出來……他生病了。

而且病得不輕。

“阿寧,我餓了,想吃早膳。”沈浮橋知道跟寧逾不能硬來,便隨意找了個借口,歎聲道,“你不餓嗎?來,哥哥教你,先撤一條藤,另一條也彆係在床頭了,乾脆自己牽著,我去廚房給你做飯,你跟著我也沒關係。”

寧逾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極為生澀地吐出兩個字:“……哥哥?”

沒等沈浮橋接話,他的雙眸突然亮了一瞬,像熄滅了很久的煙木,在近乎瘋狂的偏執下閃出回光返照般的火花。

“哥哥。”

“阿寧……”

寧逾微笑著撫上他的側臉,眼神似乎透過他落到了其它東西上。他有些期待誇獎似的,抿唇喟然道:“哥哥再等等我,馬上……馬上我們就能重聚了。”

沈浮橋蹙起眉,肅聲糾正:“我們已經重聚了。阿寧,你要我等什麼?”

寧逾充耳不聞,隻是盯著沈浮橋的臉一會兒癡笑,一會兒發呆,卻怎麼也看不厭似的,舍不得移開目光。

病入膏肓。

沈浮橋被這個認知壓得喘不過氣來。

兩個人明明離得這樣近,卻像是隔著什麼無法跨越的洪流天塹,他想往前一步,便立馬被無形的裂痕壅滯阻攔。

他拽了好幾下禁錮在手腕上的血海藤,並未用力,卻也並不溫柔。直到寧逾蹙眉傾身過來按住他的手,他才慢慢停了動作,用青蓮神力托著他坐到自己懷裡,一支蓮葉代替手將寧逾的後頸微微往下壓,讓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