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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趕緊用布把腳上的水擦乾。鱗片消退,重新露出白嫩的皮膚。她盯著自己的腳,丟掉水囊撞在馬車車廂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傍晚,他們在樹林中露宿。等張大哥睡熟,幼貞躡手躡腳從車上爬下來,走到河邊脫掉鞋子衣服,她深吸一口氣,將自己浸入水中。

雙腿一蹬,就變成了巨大的魚尾,耳朵動了動,隨即變得尖尖,她從沒學過遊泳,卻覺得在水中比在陸地上自在一百倍。

冷月高懸,林鶯嚦嚦,幼貞掬起一捧水,把月亮困在手心。一股無形的衝動從心底衝出來,她張開嘴,最終隻發出一聲輕柔的歎息。水珠落回河裡,砸出一圈圈漣漪。

這一次泡水之後,她皮膚的乾裂狀況明顯好轉。結合之前的經曆,幼貞決定暫時把十天當成安全界限。超過十天沒有泡在水裡變回一次鮫人,她的皮膚就會明顯變得十分乾燥,而她本人也會跟著變得煩躁渴水。

她把這些牢牢記在心裡。她還在成長期,她需要自己保護自己平安的長大。

幼貞每隔三天在夜裡去河水裡泡一泡,灌滿水囊,她第三次變成鮫人的隔天下午,張大哥把馬車停下,告訴她他們到了。

幼貞扶著車門跳下來,看到八極城氣派高大的匾額,心裡激動的想哭。她做到了,出逃,賺錢,隱藏身份,進皇城。

“顧妹子,我這馬車進八極城要收錢。”張大哥拍了拍馬兒的頭,黧黑的臉透出些尷尬,不知道該怎麼提車費的事。

幼貞主動拿出荷包付了錢,帶著僅剩的一塊青玉二十塊白玉,獨自走進八極城。

她身上穿的還是在小村子換的那件舊衣裳,又破又土,惹得路上行人紛紛側目。這不行,雖然她臉上還畫著黑斑,但也禁不起這麼被人一直盯著看,再沒確定自己是否被懸賞之前,不能冒險。

她左右看看,見一條胡同口坐著個老乞丐,立刻走了過去,一屁股坐在老乞丐的邊上。

“娃娃,這是我的地方,你換個地兒。”老乞丐用拐杖劃了劃,竟是把她當成了同行。

幼貞低頭看看自己,還真不怪人家。這身衣服在海門鎮穿著,彆人隻當她是窮人家的孩子;穿到八極城裡,還不如身邊的老叫花穿得好呢。

她訕訕的笑了一下,把荷包裡的二十塊白玉都擱在老叫花麵前的破碗裡:“老大爺,我想跟您打聽點兒事,行嗎?”

老叫花抬頭看她一眼:“行。不要玉,你去對麵街口的朱家包子鋪,給我買五個肉包子來。”

不愧是都城,乞丐都做得高人一等。幼貞抿著嘴點點頭,任命的去買包子。海門鎮的包子一塊白玉買兩個,八極城的包子四塊白玉買一個,幼貞拎著五個熱騰騰的包子,不得不把賺錢列為當前的首要目標。

“小心!”周圍的人群忽然發出驚呼,原來不止從哪兒衝出來一匹失控的烈馬,正朝著幼貞撲過來。

幼貞動了動耳朵,向左邊連退三步,本來已經避開烈馬的勢頭,馬背上的男人眼睛一眯,手指在馬脖子上一壓,那匹烈馬竟然又朝著幼貞衝過去。

這一次,她背後就是牆,無處可避了。

幼貞被逼到牆根,她提了口氣,看準馬蹄的方向,從馬肚子下滑了過去。馬背上的男人把韁繩一緊,馬兒的前腿高高揚起,強行轉了個彎之後,總算被男人安撫下來。

幼貞險中逃生,她明白,敢在都城策馬疾馳的人必定是有權有勢之人,她不想招惹,趕緊撿起包子跑了。

“站住!”男人高聲喝道。

幼貞咬了咬嘴唇,把擦破皮留了點兒血的手掌在臉上一抹,立刻顯得更狼狽了。她回過身,彎著腰戰戰兢兢的問:“大、大人,您叫我?”

怎麼是這麼個懦弱性子?男人不喜的皺了皺眉,隨即又一樂,錯了錯了,懦弱正好,好擺布。

“這位……姑娘,剛才十分抱歉,我的馬驚嚇到你了。姑娘可願隨我到前麵醫館,看看是否受傷?我願賠償姑娘豐厚禮金。”男人說是道歉,語氣中卻仍是居高臨下的。

幼貞不想多做牽扯,擺手道:“謝謝大人美意,我並未受傷,也無需賠償。大人以後騎馬多加小心便是。”說完,屈膝行了個禮,不待男人再說話,拔腿就跑。

男人正要追上,一個小廝打扮的人忽然跑過來扯住他,附在他耳邊道:“太子殿下,聖上急召您入宮。”

隻這一轉眼的功夫幼貞就跑得沒影了,男人啐了一口,重新跨上馬背,揚長而去。

躲在老乞丐背後的幼貞露了個頭,左右看看,從他身後鑽了出來:“老爺子,您要的包子。”

老乞丐嫌棄的把包子往她懷裡一扔:“都臟了,再去給我買新的。”

幼貞席地而坐,撕開包子皮上沾的浮土,自己咬了一大口,“唔,好吃。”麵對老乞丐嫌棄又驚奇的目光,她吃完了兩個包子填飽肚子,把剩下的三個裝起來,這才慢悠悠的說,“原來您不是乞丐啊。”

“你這丫頭……”雖然現在看著衣衫襤褸,但隻看那雙璀璨如星的眸子也知道,眼前這個小丫頭以前過得一定是千嬌百寵無憂無慮的日子,那個臟兮兮在土裡滾過一圈兒的包子,她是怎麼吃下去的,“咳咳,誰說老叫花我不是乞丐的?我在這兒要飯好多年了,都不要玉幣,隻要吃的。”

幼貞朝天翻了個白眼:“沒聽說過誰家乞丐還挑挑揀揀的。給玉幣就收著玉幣,給吃的就收著吃的。您還嫌臟?乞丐嫌臟,多新鮮。”

老乞丐無話可說,幼貞往牆根依靠,抬頭看著湛藍欲滴的天空,感慨道:“我還以為自己真的長本事了呢,原來人家是逗我玩兒。得了,您就直說您是誰吧。剛剛騎馬那位又是誰?剛才我要是沒來主動找您,您是不是也要找上我了?”

老乞丐訕笑一聲,摸了摸自己亂糟糟的頭發:“是我家主子想見你,姑娘隨我來。”

周圍無聲無息的冒出來好些人,看穿著打扮都像普通老百姓,可一個個緊緊盯著幼貞,彆說她是鮫人,就算她是鳥人,恐怕也飛不掉了。

幼貞束手就擒,跟著老乞丐七拐八拐走了許多小胡同,最後從一處偏門進了個宅子。宅子很大,幼貞儘可能的記住了他們經過的每一處,確保自己能夠從這條路原路返回。

沒有雕梁畫棟,廊腰縵回,不見仆婢成群,奇花異草,宅子的主人,大概是個樸素的人。

樸素的主人坐在湖邊一顆老樹下看書,他著鴉青色長衫,外麵還披著一件同色外衣,都用黑色滾邊,有幾朵淺粉色的小花落在他的衣服上和頭發上,他亦渾然不覺。

老乞丐帶著幼貞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站定,恭恭敬敬的彎下腰,沒有出聲。

幼貞便也不出聲,自己在心裡盤算是不是能利用當下情況,做個交易,如果自己身上有這個人需要的東西,那她可以拿出來,換他幫自己尋人。

其實幼貞來的時候沈玉韞就已經察覺到了,畢竟懷中那個黑漆漆的東西一直在發燙,提醒著她的到來和存在。明明是能改變他命格的人,這個黑東西倒像比自己還激動。

他沒反應,是想試試幼貞的性子。幼貞自己倒是想著事情真的想入神了。畢竟對她來說,這片大陸的未知之處太多,她想要尋人的難度也太大,彆說幾炷香的時辰不出聲,給她搬一把椅子,她能坐在原地愁上三天三夜。

“咳咳……”沈玉韞咳嗽了兩聲。

老乞丐立刻會意上前,躬身道:“主子,人帶來了。”

幼貞被他們的聲音拉回思緒,向坐著看書的男人望去。說是男人,或許不太恰當。他大概二十出頭的模樣,但是身上又絲毫沒有青年人的朝氣和銳氣,周身氣度沉靜而矜貴,那雙眼睛,比他身後無波的湖水更加清寂。

一個看上去無欲無求,冷心冷肺的男人。幼貞覺得有些諷刺,若真是無欲無求,又千方百計把她抓來乾什麼。恐怕恰恰相反,這人所求甚深,所謀甚廣,因為心有溝壑,包容天下,所以才能把欲望掩飾的那麼好。≡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幼貞在打量沈玉韞,沈玉韞也在打量幼貞。

一隻莫名其妙暈倒在琉璃海海灘的鮫人,剛剛成年,據說連情歌都還不會唱,想必占星術也沒學會。他自知人心難測,從不以第一印象去判斷一個人。但是這隻鮫人例外,她的眼波清澈,清可見底,他心中有個聲音告訴他,她就是這樣純稚無垢。

在他眼裡,彆的人披著虛偽的皮,而她是本來模樣。就像現在,她看著自己,戒備,警惕,甚至帶著些抗拒。而他懷中的漆黑異物卻一直興奮的發燙,連帶著他那顆虛弱的心都跳得超乎尋常的快。

這多麼不公平。

“你叫什麼名字?”沈玉韞問。

“顧幼貞。”幼貞答。

“哦,這樣。”沈玉韞在一張紙上寫下顧幼貞三個字,一邊道,“我姓沈,名玉韞,受封清河王,在皇子中行二。如果你不喜歡叫我王爺,叫我二哥也可。”

幼貞立刻表態:“王爺說笑了。”

沈玉韞的%e8%83%b8口傳來的溫度越來越驚人,那黑漆漆的東西甚至在微微顫動,以至於他不得不伸手按住它。再由著它激動下去,恐怕他會產生自己也同樣興奮激動的錯覺。

他看著幼貞,從她的眼睛到她臉上的墨痕,再到她身上的粗布爛衣,儘力釋放出自己的善意:“彆這麼緊張,如果你喜歡水,你可以去湖裡和我說話。”

幼貞自然不肯。這如果是一片開放的水域,她二話不說立刻就跳進去水遁逃走。但是不是,這裡是清河王的後院,跳進湖裡,好方便他湖中捉鮫嗎?

“王爺找我,所為何事?”幼貞不想再繞圈子,直接問道。

“來,這個給你。”沈玉韞遞過來一張紙頁,他知道鮫人五十歲可成年化形,可是看著眼前這個,總有種她還是個很小很小的孩子的感覺。不像是鮫人,倒像個又乖又軟的小兔子。

幼貞上前接過紙頁,半猜半蒙,認出這是一張賣身契。

丹霞閣顧幼貞,賣身於清河王沈玉韞。顧幼貞三個字還是新寫上去的,墨跡才乾。幼貞看完,把紙頁合起,又放回沈玉韞的桌子上。

沈玉韞目光微滯:“你可知道,如果我持有這張契書,你便是我的人,生死隻在我一句話之間。”

要不是俯首看著桌子,幼貞幾乎要冷笑出聲。她閉了閉眼,心頭一陣翻滾後,方才平靜的說道:“我更知道,王爺要弄出來更有力的契書,也隻需再寫一遍顧幼貞三個字。”

他在丹霞閣以重金買下她,給她機會讓她逃跑,又在她以為已經獲得自由的時候重新收網,讓她清楚自己的弱小,他的強大,好打消她反抗他的念頭,不是嗎?

她清楚了,很清楚了。但是他再把貓捉老鼠的遊戲玩一百遍,再威脅她一千次,隻要有機會,有可能,她也會第一萬次去做她想做的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