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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頭奴 臧白 4337 字 6個月前

重斷了條胳膊,就一直不死不活的樣子,不大像個活人。天天在家劈柴,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劈柴。官人說什麼,他覺得自己廢了,是個廢人,隻能劈柴,所以就一刻也不消停。後來啊,誰家有柴火要劈的,都找他。最怪的是,他吃魚隻吃印霞河的魚,冬日裡也要叫官人去釣。哪裡能釣得到,都是些小魚苗兒。”

薑黎和阿香聽著這話,忽而眸子都亮了起來。然後互看了彼此一眼,異口同聲問:“這人叫什麼名字?”

“那不知道。”秦泰的妻子搖頭,“官人一直叫他大哥,沒說叫什麼名字。”

但凡是能聯係上的事情,薑黎自然都不想糊弄過去。她一直覺得沈翼沒死,不管怎麼樣,都要把自己能做的該做的做完。不管死沒死,這一趟來西北,都要把事情定下來。倘或沒死,找到他要問問他,這麼幾年為什麼一直不回去。如果人確實沒了,她還自己帶阿香福哥兒回去,獨自把福哥兒撫養長大。

薑黎覺得這人很有可能就是沈翼,就像她上午在印霞河看到秦泰背影時也覺得他是沈翼的心情,是一樣的。一直思念一個人,便會覺得任何人都可能是他。覺得他還在,在自己身邊的任何一個地方,所以她問秦泰的妻子:“那人家在哪裡?”

秦泰的妻子也是知道的,自然道:“在最後那排莊子,西北角上的破宅子裡。”

薑黎聽了話便有些迫不及待,看向阿香說:“我想去看看。”

阿香明白她的心情,彆說薑黎,就連她聽說了死人堆裡救回來的債主,隻吃印霞河的魚,都覺得是沈翼。這會兒自然應薑黎的話,要陪她過去看看。秦泰妻子不知道她們為什麼如此,見她們想去,自己又沒什麼事,便主動要帶她們去。這就關門落鎖抱上孩子,穿巷口往後頭去了。

卻說秦泰拎上那兩條活魚,去了最後排的莊子,踢開隻及膝蓋高的破籬笆門,進屋就開始淘米燒飯做菜。這破宅子裡住著的男人,確實是三年多前他從死人堆裡救回來的沈翼。那時京城派兵過來支援,他聽說了是沈翼的軍隊,就一直在暗中關注著。也因為他的關注,沈翼撿了一條命。沈翼被他救回來養傷養了很久,命是保住了,但被大刀砍掉的胳膊卻再接不回去。

沈翼戰後傷重,在秦泰家養了足有一年,才徹底恢複。那時秦泰以為他傷好了就要回京城,還想了各種法子湊錢給他湊了盤纏,結果他卻不想回去。而後隻好又把各處借來的銀錢都還回去,找這地方給沈翼搭了個破宅子,讓他住下。

秦泰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直覺覺得是與薑黎有關,所以他也不問。直到今天看到薑黎身邊的孩子,自然也就確定了,在沒有他之後,沈翼和薑黎之間是發生了故事的。至於發生了什麼,他沒立場問,也不想再摻合。所以,他沒有跟薑黎說沈翼的事情。

他把米淘好後放去鍋裡,在鍋下點起柴火,便去殺那兩條魚。魚很小,燒出來也吃不了幾口,可沈翼要吃啊。秦泰這便殺著魚,不時轉頭看向正在院子裡劈柴的沈翼,開始歎氣抱怨:“大哥,祖宗,你真打算折磨我一輩子麼?”

沈翼專心地劈柴不看他,淡淡地回他的話,“你欠我的。”

欠他什麼,就是不顧兄弟情誼,不顧沈翼對他有過的提拔與恩情,在知道他心裡放不下薑黎的時候,還特麼趁虛而入,刺了他一刀還要帶他的女人走!可恥!

“我當時糊塗,不是懺悔過了麼。你現在這叫什麼,蹬鼻子上臉。”秦泰這會兒不高興,跟他說話早不客氣了,“你就是自己心裡不痛快,也給我找不痛快。好,你斷了胳膊,我給你梳頭幫你洗漱沒什麼。我媳婦兒做的飯,你怎麼就不能吃?非要我給你親自做,還非要吃印霞河的魚,故意的你!我真是,後悔救你!”

沈翼躺手裡的動作不停,扶住圓木頭,一斧子下去,還是淡淡道:“後悔晚了,我也沒想活著。”

秦泰一麵生氣一麵還是殺魚,把魚殺好了放在陶盆裡,抬起頭看向他,“京城有你的爹娘老婆孩子,你為什麼不回去?不過就少了一條胳膊,又不是少了那玩意兒,怕什麼?”

沈翼聽他說這話,忽睜停住了劈柴的動作。手裡拿著斧子,懸空在柴火邊緣。秦泰很少跟他提起京城,倒是提過他父母,但從來沒有老婆孩子這話。然後他便抬頭看向秦泰,問了句:“什麼老婆孩子?”

秦泰也看著他,“已經來了,今兒巧,在印霞河邊上被我碰上了。你坐這裡等著,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到。”他知道,自己不說,妻子也是會閒話透露的。說出情況來,薑黎和阿香自然猜得到。

沈翼聽他說這話便蹙起了眉,第一次在不是吃飯睡覺梳洗方便的時間撂下斧子。他低下眉來,眸子微動,這才有些活人的樣子,低聲問秦泰,“誰來了?”

秦泰去看鍋裡燒的飯,正到了小火慢煨的時候,便滅了些灶底的火。他原來也不怎麼會做飯,被沈翼逼的這兩年,蒸飯燒魚的本事比他媳婦還好。這兩年裡,沈翼就是個活祖宗,起先連上茅房都要他跟著,因為一隻手不方便。後來習慣下來,私事上隻還讓他束發。但他吃的飯,一直都是秦泰過來做的。

秦泰沒理會他的問話,隻把米飯蒸好,又去燒魚。那兩條小魚,燒得也快,一會兒就起了鍋。而後自然叫他過去吃飯,自己隻在桌邊看著。

這時候的沈翼,眼睛終於不再像往常一樣灰暗死木,自然是秦泰的話刺激到了他。秦泰能看得出來,這便開始問他:“之前問了你你也不說,現在我再問你,你不回京城,在這裡作踐自己,是不是因為阿離?”

問了這話,他還是不答,但這會兒從他表情裡能看出端倪。秦泰也就不要他回答了,接著又說:“你這人就死沒出息,瞧瞧你這樣子,把自己作踐得跟鬼一樣。我就想不明白,你怎麼做上的鎮國大將軍?”

沈翼埋頭吃飯不說話,快速吃罷了放下碗,又問秦泰:“到底誰來了?”

秦泰吸了口氣,也不再與他兜圈子,說:“阿離阿香,還有你的兒子,五歲了,叫福哥兒。”

沈翼聽他說完這話,瞬時便僵住了身子。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微微低著頭道:“不可能!”

秦泰把桌子上的碗摞起來,“你要是不相信,你就去我家門外貓著瞧瞧,看那是不是阿離和阿香,再看看那娃娃,是不是你的種。”

沈翼嘴裡說著不相信,站起身子來,仍說:“我去劈柴。”說罷了出屋去,卻不是去劈柴。聽到薑黎的名字,他根本控製不了自己。他出籬笆院兒,要往秦泰家看看去。然不過剛出門院門,就迎麵碰上了正過來的薑黎阿香。三個婦人,兩個孩子。他站在原地,這三年多以來,在秦泰媳婦兒眼裡頭一次不像個活死人。原來這個人,是有眼淚的。

薑黎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就停住了步子,看到他現在頹然的樣子,心疼到呼吸不暢。可她也生氣,喜恨交加,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她看沈翼站在院門處不動,隻好自己走過去,到了他麵前,啞著嗓子問了句:“這麼多年,你還活著?”

沈翼說不出話來,在聽完薑黎的質問後,又有結結實實的一巴掌打在了他臉上,聲音清脆痛感真實,扇得他臉邊頭發徐徐飄起。他看著薑黎的臉,除了眼裡有淚光,其他什麼表情也沒有。而後他忽抬起胳膊,把薑黎攬進了懷裡。見到了她,便控製不了自己的感情,哪怕現在能抱她的,隻有一條胳膊。

薑黎伏在他懷裡,終於繃不住情緒哭了起來,肝腸寸斷。手裡攥著他%e8%83%b8`前的粗布麻料,哽咽著跟他說:“我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嗎?”

沈翼眼角的眼淚也往下掉,他把下巴抵在薑黎的頭頂上,好半晌才開口說:“對不起。”

他以為她會忘了他,會叫老皇帝給她找個合適的人成婚,從此踏實度日。他不想回去,一是不想與她同城陌路,二是自己斷了條胳膊,已經與廢人無異,一直在自暴自棄。他留在這裡,折磨自己,也折磨秦泰。他沒有想到,她會來找他。

阿香在旁也早哭成了淚人,福哥兒不知道為什麼,伸手給她擦了一下眼淚,忽問:“阿香嬤嬤,娘抱的那個是誰?”↑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阿香聽他說話也才想起他來,這便把他放去地上,跟他說:“快過去,叫爹。”

“爹?”福哥兒不敢相信,“我爹不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麼?”

阿香擦擦眼淚,把他往前推兩步,“他就是了。”

福哥兒一直想要爹,但一直沒見過爹。他想象中的爹,應該是穿著金甲,手握寶劍,身騎戰馬的大英雄。而現在這個爹,卻是一身粗布麻衣的糙漢子。他站著看沈翼,看到沈翼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父子倆四目相對。而後,福哥兒便在他眼睛裡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他這便相信了,這就是他爹,因笑起來,忙衝他跑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腿,仰頭看著他,叫了聲:“爹。”

薑黎看他過來了,便放開了沈翼,抬起袖子擦了一氣眼淚。沈翼這便彎腰一隻手把福哥兒抱了起來,而後一直盯著他瞧,大約與福哥兒是一樣的心情——這真是我兒子?

福哥兒沒有薑黎沈翼阿香她們那樣的久彆重逢的情緒,他隻有終於有爹了的簡單高興,所以也一直盯著沈翼,笑得跟花一樣,問他:“你真是我爹嗎?”

沈翼也看著他,能看出他是像自己的。心裡暖烘烘的,回問他:“你爹叫什麼名字?”

福哥兒毫不猶豫道:“叫沈翼。”

沈翼這便笑起來,“那我就是你爹了。”

父子之間的相認是溫馨的,因為福哥兒不會哭,說的每一句話都天真簡單。他隻有認爹的喜悅,因而也叫沈翼傷感不起來。他被沈翼抱著,還會去伸手拽他的空衣袖子,問他:“爹的胳膊呢?”

原本覺得這是傷疤,他因為自己斷了胳膊的事一直不願意麵對現實,但這會兒被福哥兒問起來,卻也覺得沒什麼了,回他的話說:“打仗的時候傷了。”

福哥兒聽了話一副了然的表情,然後又道:“那娘和阿香嬤嬤還有祖母,都沒有騙我,爹是個在戰場上殺敵保家衛國的大英雄。”

沈翼想摸他的頭,卻沒有手,隻好湊過額頭去,碰了碰他的額頭。這時,沈翼已經抱著福哥兒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