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頁(1 / 1)

蒼頭奴 臧白 4286 字 6個月前

看著她的眼睛,心不自覺地往下沉,便是急迫地想提拉起來,也是無力提起的感覺。他在她眼睛裡,看到了絕望和放棄。

薑黎不回避他的眼神,還是盯著他,眸子已經變得清明。看著他要說話,薑黎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忽起身開始穿衣裳,清清淺淺地說:“天都快亮了。”

因為天快亮了,所以沒有必要再合眼睡覺。她們之前私會,有的時間也都不多,這一晚則更少。沈翼也穿起衣裳來,看著她去到月洞窗下的炕前站著,眼睛看著窗外。雖然心裡覺得不好,他還是過去從背後抱住她,輕聲問她:“怎麼了?”

薑黎不說話,微合眼睛往他懷裡靠靠,而後轉身拉他一起上炕。之後便是沈翼靠著數幾個引枕半躺在炕上,薑黎躺在他懷裡,月洞窗很大,兩個人麵向窗外,能看到滿月如銀盤,銀杏樹上已經沒剩幾片葉子。沈翼裹著棉大氅,把薑黎整個包在自己懷裡,與她一同看窗外的夜空。

沈翼抱著懷裡的人,抱得很緊,因為心裡已經有了不踏實的感覺,覺得一撒手怕是就再抓不住了。薑黎卻看著銀杏樹頂端的月亮,嘴角微微彎著,與他說話,問他,“成安郡主走了麼?”

“走了。”沈翼躺著不動,心裡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也是因為這樣,他之前想像說家常一樣問薑黎留在京城這幾個月過得好不好這話都再問不出來。他變得小心翼翼,隻還柔聲是問她,“你到底怎麼了?跟我說,是不是我娘她……”

薑黎沒讓他把話問完,她眼睛盯在樹梢頂端那輪明月上,打斷了他的話又問:“她哭了麼?要去那麼遠的地方,一輩子都回不來。到了那裡,沒親沒故,就自己一個人,也不知道自己嫁的人是什麼樣,不知道好不好……”

沈翼沒辦法把自己想問的話繼續下去,隻能順著她的話說:“沒有哭,很平靜。”

薑黎目光不動,卻花了眼睛,看著那輪原本邊線明晰的月亮,也看出了重重疊疊的光暈。看了許久,才又開口說:“沈翼,我好累……”

說罷這句後,是片刻的默聲,而後薑黎又接著說:“你走後我就一直在盼著你回來,盼了好久,夏天秋天都盼過去了。現在你回來了,我卻又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你知道麼?我很不喜歡現在這個樣子,隻有在夜裡才能等來你,卻也不知道你哪個夜裡才會來。等的時候,就看著油燈一點點燒乾燈芯子……把你等來了,卻呆不了多久,就要看著你走。你總是急匆匆地來……急匆匆地走……”

沈翼聽著她說話,心房一點點皺縮。他看著外頭的那輪明月開始慢慢消隱光線,東麵已有微微亮光,天確實快亮了。大氅下,他捏著薑黎的手,跟她說:“對不起,是我讓你委屈了,我待會回去就跟爹娘說,找官媒來這裡提親。”

薑黎嘴角彎起的弧度更高,眼睛裡卻沒有半分笑意。決絕的話堵在嗓眼兒裡,想說卻說不出口。而後嘴角也再勾不上去,嘴唇微微顫唞起來。她忍住鼻腔裡的酸意,撥開大氅,從炕上下來,坐在炕沿兒上,背對著沈翼,說了句:“你該回去了。”

窗外的月亮越來越虛,預示朝陽即將從東麵升起來。沈翼聽得出,薑黎這話不是在告訴他時間到了,而是在攆他,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心裡涼意森森,有些慌措起來,卻還要裝著聽不懂。沈翼的舉動裡帶上了討好,從背後抱住她,在她耳邊央求:“阿黎,你不要這樣……”

薑黎低下頭來,把頭埋得極低,感受著自己的背後貼在他的%e8%83%b8膛上。她不想哭,眼裡卻還是汪滿了眼淚。她不敢麵對他,忽而聲音也軟下來,帶著些微的哽咽之音,說:“沈翼,我們分開吧。”

沈翼抱著她的胳膊僵住,半天擠出兩個字,“阿黎……”

“你彆說話,聽我說。”薑黎低著頭,不讓他有開口的機會,自己又繼續說:“分開後,聽你娘的話,去找個合適的好媳婦兒,安安心心把孩子生了。成家之後,要好好對你的妻子,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你成親後,我會去求皇上,讓他老人家給我配個合適的人,所以你不用擔心我。這輩子能遇到你,是老天爺給我薑黎的最大的福氣。但我福氣太薄,沒辦法跟你在一起一輩子……”

說到這裡,薑黎的聲音哽住,好半晌,又擠出下頭的話,“你娘說得對,我命裡就是克你的,我們從一開始認識就是個錯誤。如果沒有我,你的人生應該是最圓滿的樣子,不會三災六難。我現在想通了,我不應該再耽誤你,也不想再這樣下去。”這些都是違心的話,真話窩團在她的尾音裡,她說:“我以為我已經做好了準備,以為我能堅持住……”

結果,她還是向現實低頭妥協了。

話說到這裡,沈翼的胳膊上已經鬆了勁。薑黎從炕沿兒上起來,下了腳踏走去門邊,還是背對著他,說下最後一句話:“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

沈翼看著她說完話抬手扶上房門,知道她要走,便著急叫了聲:“薑黎!”

薑黎欲拉門的動作頓住,餘光看著他從炕上下來。心裡疼得厲害,眼淚蹦落,卻還是沒等他到自己旁邊,就狠下心開門出了房間。出去後便裹緊身上的衣衫,咬死了嘴唇,去到阿香和如意的房裡,鑽去阿香的被子裡,把滿是眼淚的臉埋進她肩窩裡。

在沈翼的大嫂王氏上門後阿香就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隻是沒想到,薑黎會在沈翼回來的頭一晚就下狠心做了斷。她心疼薑黎,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卻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如意從被子裡冒出頭來,往她這邊看了看,也是什麼話都沒說。

而沈翼一個人留在正房裡,站下炕下,身子半僵,仿佛失了魂魄。窗外的月亮越來越虛,一直虛到全部隱沒在太陽的光線裡。沈翼沒有等到薑黎再回正房,他腦子裡一直回蕩著她說過的所有話,歸結起來,都是一個意思——她已經放棄了,不留餘地。

在太陽漸漸高起的時候,沈翼像隻人偶一樣穿好內外衣衫,披上鬥篷,去馬廄牽上馬,走府邸後頭小門,離開了公主府。他不能再久留,薑黎的名聲不允許。馬蹄聲在清晨的巷子裡噠噠地響,顯得格外蒼涼。路過早市,所有的喧囂聲隔絕得很遠,在耳邊,卻更像在另一個世界。

他回去沈府,門前下馬,有小廝上來給他請安,笑得陽光燦爛,說:“二爺回來啦。”

他看不見聽不見,進門不去給沈老爺沈夫人請安。他找到雙喜,問她:“在我離開的這些日子,太太對公主做了什麼?”

雙喜看他的樣子不尋常,麵色極度暗沉,但又想著不該挑撥離間,便不知道說還是不說。沈翼眼瞼微垂,沒有太多的耐心,隻低聲聲又說了句:“說。”

沒有多狠戾的語氣,卻讓雙喜背後升起一片寒氣。她戰戰兢兢,隻好如實相告,說:“您走後的頭幾個月,公主殿下讓如意給太太送了許多東西,但太太都沒要,說公主府的東西消受不起,儘數給退回去了。本來公主殿下還要來看太太,如意跟我說的,但因為太太一直不待見她,就沒來。一直到一月前,太太又讓大奶奶去了公主府。不知道說了什麼,聽如意說,自那後公主殿下就沒笑過。”說到這裡小聲,“奴婢知道的,就這些……”

第84章 出征

ω思ω兔ω文ω檔ω共ω享ω與ω線ω上ω閱ω讀ω

沈翼聽完雙喜的話,就沒有再為難她,對於大致情況自己心裡已經了然——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沈夫人讓他和薑黎的關係走進了死胡同,所以薑黎選擇了放棄。心裡的無力感轉化為隱隱的憤怒,卻不知該向誰發。他出房間,正碰上來找他的沈煦。原來從下人那裡聽說他回來了,特意來看他。

沈煦看他出房間來,自笑著跟他說:“回來也不聲不響的,走,一塊兒給爹娘請安去。”

沈翼臉上表情沉靜,卻是暗湧在心裡。若是尋常時候,該是和沈煦說說笑笑的,但他眼下笑不出來。他聽沈煦在耳邊閒說話,一句都沒有聽清楚他說的什麼。兩人去到上房,這會兒沈老爺也還沒去任上,正好一家相聚。

沈翼和沈煦給二老請完安,沈夫人見著沈翼回來很是開心,自然跟丫鬟說:“把大爺二爺的飯也拿過來,早飯在這裡用。用完了,爺兒仨一起去任上。”

丫鬟應聲去廚房拿飯,一家四口已經在桌邊坐了下來。沈夫人因兒子回來高興,有許多話說,一時停不下嘴來,問沈翼這個問沈翼那個。沈翼興致卻不高,回答得敷衍,不一會兒下來就掃了桌上的喜樂氣氛。

沈煦也覺出了尷尬,自拍他的肩,打圓場說:“有半年不見了,這是什麼樣子,爹娘該不高興了。”

沈翼斂目,到底是沒忍住,忽抬起頭來看向沈夫人,用質問的口%e5%90%bb說:“娘讓大嫂去公主府說了什麼?”

這一句話出來,桌子上原本微冷的氣氛便徹底冷了下來。沈夫人嘴角本來還有些笑意,聽完這話的瞬間笑意全無,麵上浮起惱色。她也看著沈翼,這一瞬間,隻覺得心寒。他出去辦事半年多的時間,回來了與父母大哥沒有歡喜的樣子,竟然上來就質問她這話。所以心裡心心念念的,隻有那個女人?不管是親爹還是親娘,還是大哥,都比不上那個女人?現在怎麼,要因為那個女人忤逆不孝了?

沈夫人與沈翼眼神對峙,沈老爺和沈煦也在沈翼問完這話後頓住了,沒想到他會說出這話來。桌上冷場片刻,沈夫人便開了口回沈翼的話,字字清楚,“讓她死了進我沈家的心!”

沈翼的眸子黑下去,臉色也暗沉到極點。沈煦這會兒回過神來,忙伸手去拍沈翼的肩,打圓場地嗬斥沈翼,“怎麼跟娘說話呢?怎麼,還想造反不成?”

沈老爺這時候自然也是維護沈夫人的,跟著說他,“跟你娘好好說話。”

若不是孝道壓著,沈翼怕是早把麵前的這張桌子都掀了。他從來都不是個死木的人,自覺沒有愧對自己的父母,對他們從來也沒有不孝過。可就是薑黎這件事,不管怎麼委曲求全,始終都沒辦法讓沈夫人接受。現在她更是親手摻合,直接拆散了他們兩個人。他一想到夜裡薑黎跟他說的那些話,就覺得心裡有刀子在紮。那種無奈,那種喘熄都能感覺到的心痛,幾乎讓他發狂。他接受不了,沒辦法按她的意思去娶個自己麵都沒見過的女人,更不可能給她生下孫子來。一想到後半生要與薑黎同城陌路,或許還要看她嫁給彆人,就覺得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