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頁(1 / 1)

蒼頭奴 臧白 4292 字 6個月前

他麵前停下來,燦金色的車圍子從裡頭打起,露出一張略帶生嫩氣的臉,叫他,“沈將軍。”

沈翼這才轉頭去看,便見著成安郡主從馬車上下了車來。她著一身玄色印蝴蝶暗紋的鬥篷,隻毛領兒是白的,直披到腳邊。見下頭風雪大,便把風帽勾起來蓋在頭上,到沈翼麵前道:“你怎麼站在這裡不進去?”

沈翼先給她行了禮,才說:“末將沒有隨意進出宮的腰牌,又沒有皇上召見,所以進不去。”

成安郡主看他一眼,便邁了步子往門上去,說:“你跟我走吧,我帶你進去,我也是進去看皇爺爺的。”

成安郡主經常進出宮,守門的侍衛沒有不認識她的。依她的身份,帶一個皇上時常召見的將軍進宮也不是難事。沈翼這便跟在她後頭,一起入西掖門。這道門馬車是可以進的,到達裡頭第二道門的時候便要停車下馬,再步行著往裡去。但成安郡主要帶著他,坐在馬車裡總不合適,這便也步行著。

宮裡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誰都沒有說笑的心思,成安郡主再小也知道這個道理。她一路上神色凝重,帶著沈翼並身邊的丫鬟和幾個侍衛往皇上的長生殿去。這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父王和母妃比她早一步進宮,這會兒不知道是在皇上的長生殿,還是在太子的東宮。

沈翼跟著她一直去到長生殿,才知道老皇帝悲痛欲絕這會兒把自己關在了殿中,誰也不見。他和成安郡主上去求見的時候,汪春富跟他兩個擺擺手說:“回去罷,皇上這會兒傷心著呢,誰也不見。皇後貴妃,都來過,首輔孔大人和壽王也來過,都不見。”

沈翼不死心,隻抱拳求他,“勞煩公公進去通傳一聲,若皇上真不見,末將便回去。”

汪富春瞧他是皇上最近寵幸的人,也就給了他這個麵子,歎口氣往裡頭通傳去了。不消一會兒出來,把佛塵甩在胳膊上,走到沈翼麵前道:“沈將軍,皇上讓你進去。”

沈翼這便又抱拳行禮,便正了正身形往裡去。成安郡主要跟著他進去,卻被汪富春抬手攔了一下,說:“郡主您就彆進去了,皇上現在正在氣頭上……”忽而小聲,“六親不認。”

成安郡主不認他這話,她一早聽說了太子遇害的消息後,就一直擔心她的皇爺爺。他年歲大了,總共就三個兒子,眼見著死了兩個,白發人送黑發人,誰也受不了。她要不看到皇上到底好還是不好,怎麼也不會安心的。

她和汪富春周旋了一氣,還是如願鑽進了長生殿裡。一進門就瞧見沈翼正扶了皇上從榻上起來,往炕邊上扶去。她便快著步子過去,扶了皇上的另一邊,要幫著沈翼一起扶他到炕上去。哪知皇上忽停下步子來,看了她一眼,然後一把把她搡開了去。

成安郡主被他推得連連後退,驚措地站定了身子隻能瞧著沈翼扶著他去炕上。她一直是皇上最喜歡的一個孫女,用這種淩厲的眼神看她並推開她,還是頭一回。她有些發懵,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皇上在沈翼的攙扶下去到了炕上坐著,頭上白發微微淩亂。原隻是半頭白,這一夜之間,好像全白了。而後他盯著成安郡主,氣不順地喘了兩口,開口沉聲說:“誰放你進來的?汪富春,他不想乾了!”

成安郡主尚且還理不出頭緒來,無措地看看沈翼,又看看皇上,眼眶已經有了濕意。她喉嚨發乾,半晌擠出一句乾巴巴的話來,“瑤兒來看皇爺爺好不好……”

“假惺惺!”皇上說著這話便急怒起來,眼眶霎時間變紅。他伸手抓了一個茶杯捏在手裡,使勁往炕桌上砸了砸,又是一句,“假惺惺!”

沈翼看著老皇上的樣子心便一直是吊著的,他便忙過去給他順氣,小聲勸慰他,“皇上彆動怒……”

皇上怎麼可能不動怒,心裡的怒意壓不下,便暴躁地把手裡捏得吱吱響的杯子摔去了地上。“轟”地一聲響,嚇得成安郡主縮起了肩膀。他這會兒顯然已經沒有理智了,盯著成安郡主道:“來看朕死沒死,是不是?你回去告訴那個孽畜!朕不會死!隻要朕活著一天,就不會讓他坐到朕的龍椅上,讓他死了這條心!”

成安郡主原來還迷迷瞪瞪的,這會兒就聽明白了。聽明白了自是惶恐,忙撲去皇上麵前,哽咽著道:“皇爺爺您彆生氣了,瑤兒是真的來看您好不好的。您一直都喜歡寵愛瑤兒,瑤兒自然也擔心您哪。”

皇上這會兒是聽不下這些話的,他又是一肚子的悲傷懊惱生氣無處發泄。這便忽然抬起腳來給了成安郡主一腳,把她踢開去。成安郡主被他踢開,人重重摔坐在地上,那手便按在了才剛碎開的茶杯碎片上。

沈翼眉心一蹙,到底他的身份什麼話都不好插,隻能給老皇上順氣勸他息怒。他把目光往門邊上掃一眼,暗暗咽了口氣。如果汪富春不想讓成安郡主進來,她不可能真從侍衛的刀下這麼輕鬆進到殿裡頭。汪富春是故意的,所以放了成安郡主進來後,自己也沒進來拽人。皇上需要發泄,不管對壽王還是壽王妃都不能這麼狂怒暴躁,不能指著他說他殘害自己兄弟,沒有證據,隻有對成安郡主這個小孩子可以。他是拿成安郡主做靶子,讓皇上能泄一協心裡的憤怒。

成安郡主這會兒是按了一手心的敗瓷渣子,手疼心也疼。沈翼不能過來扶她,她隻能自己站起來。站起來也不再說話,忽朝老皇帝屈膝跪下來,十分鄭重地朝他拜了拜。眼裡還有淚水,卻不外落。拜完了站起身子來,弓腰默聲往殿外退出去。

老皇帝看著她的暗黑鬥篷蕩過門檻,消失在門外,臉上的震怒也在這時消失了乾淨。他看著地上的陶瓷渣上有血漬,又忍不住開始心疼,便低聲對沈翼說:“去把郡主送到宮門上,把她的手包起來。”

沈翼應聲領命,出殿門去。殿外廊廡下頭,長長的階磯落滿了雪,已是厚厚的一層。汪富春搭著拂塵送成安郡主下階磯,背影已到階磯下頭的幾層。而後見著成安郡主腳下生了滑,便從階磯上摔了下去跌在雪地裡。

她雙手按在雪渣上,這便掉下眼淚來,怎麼瞧怎麼委屈。汪富春在她旁邊哎喲小祖宗地叫,拉她起來,又抽出腋下的帕子給她擦手。哪知擦乾淨了上頭的雪,下頭還有斑斑血印。他便吸了口氣,說:“叫郡主彆進去罷,郡主偏不信咱家的話。”

成安郡主吸吸鼻子,用另隻乾淨的手抹乾眼淚,“我看你是故意讓我進去的吧。”

汪富春笑起來,眼角嘴角儘是褶子。正要鬆開成安郡主手的時候,忽一塊帕子送到了他麵前。他轉頭看一眼,是沈翼。送過來的帕子是乾淨的,他自然知道什麼意思,便接下來給成安郡主包上了。包好了把她的手送去鬥篷底下,聲口悠緩地說:“郡主回去罷,等皇上氣消了,您再進宮來瞧他老人家。”

成安郡主不再理他,自轉了身往前走。腳下是已經積了厚的雪,走在上頭有咯咯吱吱的響聲。沈翼跟在她後頭,送她去宮門上,卻並不上去與她說話。這麼走了一氣,成安郡主自己先慢下了步子來,忽對他說:“你也認為是我父王做的?”

有些話哪裡需要人去表態,在這個世界上,最想太子死的,還有彆人麼?他不回這話,隻道:“皇上是在氣頭上,說的話郡主不要往心裡去。”

成安郡主沒往心裡去,但是往腦子裡去了。她其實一直生活得無憂無慮,也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王有奪嫡之心。當年她五皇叔因為謀反而遭難,她也隻是覺得想要皇位也未必是件好事。好在她爹一直沒做什麼,安安心心做自己的皇子而後又做壽王。可這會兒太子突然遇刺身亡,擱她她也無法不懷疑自己的親爹。畢竟,太子死後,皇子隻剩他一個了。如果這時候皇上再受不住打擊咽氣,帝位自然就是他的。

她不再和沈翼說這話,也知道這話敏[gǎn],沈翼本來就不是身在其中的人,自然不會與她多說。沒得惹一身臊,清清白白的人最後也脫不乾淨。她把那隻用帕子包起來的手貼在自己的心口上,然後站定了身子看沈翼,開口道:“你回去伺候皇爺爺吧,彆讓他太難過了。從小就他最疼我,我還是想他好好的。”

`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沈翼記著皇上的吩咐,讓他把成安郡主送到宮門上,這會兒自然道:“末將送公主上馬車再回去。”

成安郡主搖搖頭,“我還要往東宮去,還得給太子磕頭去。”

沈翼這便沒再送她,看著她勾起風帽戴上,在風雪裡慢慢走遠,身影小成一團墨色圓點。

沈翼這廂往長生殿回走了兩步,身後又有兩個人追上來。原是找了安公公去宮門上接他的丁煜,兩個人追上來不過問他,怎麼進的宮,這都大搖大擺的了。

沈翼隻道,“運氣好,碰著熟人了。”

兩人卻都不解,沈翼在這宮裡還有熟人?還能帶他進宮?然這裡也不是能長久站著說話的地方,隻得各自散去各去各的任上。丁煜走前打了打身上的雪,叮囑沈翼一句,“晚上走的時候到翰林院尋我,一塊兒出去。”

沈翼衝他點頭,望著漫天的雪花,心裡惦記著薑黎在那漏風的小茶館裡必然很冷。早上來的時候走得急,她也沒披件鬥篷什麼的,也沒想到會下雪。可這會兒他也不能回去,隻能心裡這麼惦記著罷了,想著能早點安撫下老皇帝的情緒便早點回去。

他踩著厚雪回去長生殿,上階磯,到廊廡下跺腳拍掉渾身的雪花,才進殿裡去。老皇帝這會兒坐在炕上扶著額頭,像是已經稍稍冷靜下來的模樣。他一早怕是就沒梳洗,一身狼狽之像。殿裡燒了好幾處暖爐,炕也是燒熱的,自然不會冷。他隻著裡衣和中衣,聽到沈翼進殿給他行禮的聲音,這才抬起頭來。

一時間承受這麼大的打擊,老皇上的眼神終歸有些渙散。他看著沈翼,臉上也沒什麼精氣神。一個老人家,死了兩個兒子,這會兒又恨極了還活著的那個,說起來是真的可憐。他看了沈翼一氣,而後開口道:“你的兵,怎麼樣了?”

沈翼往他麵前去,“還差些,畢竟人少。”

老皇帝這便直起了腰來,“奸細始終沒有查到,當年的事是個死局,找不出真相來。朕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怕是也要命喪他手中。”

沈翼不知道他的打算,自然問他:“陛下打算怎麼辦?”

老皇上咳嗽兩聲,開口道:“太子這件事是嚴順恩的失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