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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頭奴 臧白 4149 字 6個月前

“沈翼……”

“嗯?”沈翼在她頭頂上應聲。

薑黎把她埋在他懷裡,說話聲音悶悶的,“我還可以愛上你嗎?”說完後不等沈翼出聲,自己又自問自答,“遲了……”

沈翼嘴角染上一抹釋懷且滿足般的笑意,手掌撫上薑黎的頭發,滑到她的肩上,把她往懷裡攬,“隻要還剩一口氣,就都不算遲。”

薑黎縮在沈翼懷裡,在他麵前,她的身架子顯得尤小,小小的一隻,一個懷抱剛好裝得下。沈翼便就這麼抱著她,聽著她在自己懷裡呼吸清淺。餘下是一段很長的安靜時光,薑黎在他懷裡睡著,夜裡沒有做一個夢,直到早起睜眼,看到他下巴上冒出胡茬。

晨起後是一陣忙碌,而後便又是趕路的時間。隊伍行進前,沈翼列了方陣,對他們進行晨訓,話語就有那新加的條例,隻說:“打今兒起,隻要是我沈翼帶的兵,臟衣臟褲臟鞋一切換洗衣物皆由自己清理,被褥帳篷,自己打掃,加我在內,無有例外。吃完的碗筷勺盤,也要自己順手清理,整齊擺放到一處。作戰所到之處,不管哪裡,不準濫殺無辜,更不準強搶擄掠民女!假使衣衫褲褂需要縫補,好聲氣些找姑娘們幫忙,夥房彆處有事要幫皆如此。至於其他,你們私下暗商,本將軍不管,但切不可在我軍中發生強出人命之事!”

這是把各方麵都交代了清楚,要軍中的將士們把這些女人們做人瞧。女人們也都聽到了沈翼說的話,在大雪紛飛的清晨,隻字不漏地進入耳朵裡。而後眼眶濕了透,抬起凍瘡滿布的手去擦,再看向東邊兒的時候,隻覺那方亮起了溫和的白光,照亮了整片混沌的天地。

薑黎裹著鬥篷站在女人堆裡,嘴角有花朵般的小小笑意。在聽完沈翼說完話後,又瞧著他上馬走進風雪裡,士兵成列跟隨而上。她們上板車,跟在最後頭。每人都拿被子裹著,露出一顆腦袋來還能說說笑笑。薑黎裹著鬥篷,風帽擋住大半臉,她隻往前看。雖然什麼都看不到,但她知道,在隊伍最前頭,是騎馬領隊的沈翼。

阿香忽對薑黎說:“不管以後發生什麼,阿離,都儘全力抓住沈將軍罷。”

薑黎回過頭來,同車的女人也都在看她,衝她點頭。蘇煙絡點完頭,還說:“如果不是受過教訓,我大約還是會橫刀奪過來的。他是我蘇煙絡見過的,最像爺們的男人。我第一眼看見他就喜歡他,他算是我蘇煙絡讓給你的。所以,隻要有機會,就一定不要放過去。你不要自暴自棄妄自菲薄,要相信,自己一定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薑黎看著她們,心底突然生出些力量來了。她看過每一個人的臉,最後目光落在阿香臉上,終於沒再敷衍,而是應下一聲,“好。”

車輪還在骨碌碌地往前滾動,餘下的路還很漫長。四輛板車上,又漸次出現咳嗽聲。那日被凍暈的幾個人,到底是沒抵住寒氣入體生出了症候。所以,並不是生活裡看到了一些美好的希望,就真能很有希望地活下去。

那幾個女人在板車上跟著折騰了幾日,病情毫無意外地開始加重。她們身子本來就不好,平常受的罪多,哪怕冬日裡來月事,都還是要伸手到冰冷刺骨的河水裡洗衣服的。臟活累活一件不少乾,還要被那些男人折騰身子。外麵瞧著好像還好好的,裡頭早已殘破不堪。這會兒再得點大病小病,又不能安心靜養,拖不了幾日就不行了。

這一路走下來,便又陸陸續續死了十來個。因為冷的,因為行途三餐不定餓的,還有板車上坐好好摔下去的。蹉跎不了幾日,就把最後一口氣咽下了。能活下來的,都是身子好些的。也有薑黎和蘇煙絡這種,到軍營裡時間不是特彆長,沒經受過太多的折騰。

就這樣,等三月初春時節到達京城地界的時候,板車上還剩下的女人,隻還有十五個。每個人麵色都不是很好看,風霜打得嘴唇乾裂。平日裡趕路,連口熱水都喝不到。

軍隊無法跟隨入城,隻能在城外再度紮下營來。沈翼帶著一眾將領入城進皇宮複命,薑黎這些人和下頭的小兵卒子,架起籬笆隔欄,安營紮寨,又是一陣忙活。等一切忙活完,在帳篷裡躺下,這下才真正意識到,她們人數少了約莫一半。原本顯得擠的地方,這會兒卻是寬敞下來了。

薑黎和阿香挨著躺在床上,想回溯這路上的事情,卻眨眨眼不消一會兒便睡著了過去。大約是一路上都沒有怎麼睡過好覺,這會兒睡得便特彆沉。一直睡到日暮四合,睜眼從帳篷裡出來,太陽也下山了。薑黎看看外麵的景物,又仰頭看看天,心想,到底是回來了。

阿香在她旁邊掐著腰扭了扭活動身子,說:“晌午到的時候我就看了,沒有玻琉城那邊的天藍。我沒來過京城,也不知道裡頭有多繁華。”

薑黎深深吸一口氣,吸不到什麼熟悉的味道。這是在京城的郊外,還是沿河紮的營寨。她沒接阿香的話,隻往城門所在的方向看過去,遠遠地能看到城門飛起的簷角和城牆上的牆垛子,在暮色中模模糊糊。

終於回來了,薑黎卻不知道,關於她的命運,會不會改變。她還在愣神,阿香還在旁邊扭腰,蘇煙絡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到了她和阿香麵前說:“才起來?可真能睡,我都周遭逛一圈了。”

“你進過城了?”阿香轉頭看她。

“那倒沒有。”蘇煙絡站定身子,“但是得了些消息,說皇上親自接見了沈將軍,對他誇讚不已,說他駐守西北的一年多,雖隻用一萬多人,卻從沒讓北齊真正擾過境。又說最後一次他拿命守城,算是大功。這會兒啊,已經正式封下了雲麾將軍,可賞了不少東西呢。”

這聽起來是極好的事情,至少對沈翼而言,他在外頭浴血奮戰這麼幾年沒有白費,這會是有了功名又有了前程。以後不過是紮著步子走,隻要有能耐,就沒有越走越低的道理。薑黎替他高興,卻也自我黯然。她不說話,阿香便看著蘇煙絡問:“已經領下軍功了,沈將軍人呢?沒回來?”

“你傻麼不是?”蘇煙絡看阿香一眼,目光便落在了薑黎臉上,說:“他好像在外麵打拚了三年多了,三年多沒有回來。這會兒算是衣錦還鄉,得臉兒了,那能不回家麼?家裡應該也早早兒得了消息他要回來,定然收整了許多遍日日盼著他,他能不回去見見父母兄弟姐妹麼?都有家了,還來軍營睡覺不成?”

“也是這話。”阿香拉拉自己的袖口,也看了一眼薑黎。

見她發呆,蘇煙絡拿肩膀撞她,“發什麼呆呀,他越好,你不是越跟著過好日子?我羨慕死了,聽不出我說話有酸味兒?你還發呆呢,不高興?”

薑黎扯扯嘴角,敷衍一句,“高興。”

“就是嘛。”蘇煙絡總一副站不直的樣子,“他現在自己回家去,你是個營妓,他不適合帶你,但過兩日,自然就把你帶回去了。到了那裡,你好好把握,誰知道以後就沒有能立住腳的時候?你隻求,他彆娶個惡婆娘愛欺小就成。就是娶了個惡的,你隻管抓住沈將軍的心,也不帶怕的。

☆、45.心事

於她們這樣的人而言,這大約是最好的出路。找一個有頭有臉的男人,跟著他做小妾,得一份安穩。心裡承望家裡的主母是個麵慈心善的,男人是個極寵自己的,倘或能生下一兒半女,下半輩子也就有了保障。◎思◎兔◎網◎

也是阿香勸薑黎的那樣,先跟沈翼走,給他做個外室,而後慢慢化解她和沈家的仇怨,最後能進入沈家做個姨娘,生幾個孩子,安穩一生。可薑黎沒有這方麵的“雄心”,隻覺得作為營妓苟且和做沈翼侍妾苟且,於她而言沒什麼本質區彆。那好了一點的待遇,大約是阿香蘇煙絡求而求不來的,所以滿心裡都覺得是最好的,但對薑黎來說不是。

她又站著敷衍了幾句蘇煙絡,便拉了阿香去夥房找吃的。這會兒軍營裡早改了氣氛,士兵們對活著到了京城的這十來個女人頗為客氣,都叫她們姑娘。她們也因為沈翼半道兒上下的軍令而得了許多清閒,不再像之前那般日日疲累不堪。到底是像群人了,而不再像是豬狗一樣的東西。

吃完飯薑黎帶著阿香出去轉悠,她認得出來,傍晚間視線裡能看到的城門是京城的南城門,喚名南薰門。她便帶著阿香從營地去到南薰門,沒有多遠的距離,腿兒著也就兩刻鐘的時間。路上又路過些園林小廟,外頭瞧著就精致有趣,薑黎便跟阿香說:“都是城裡人踏春來的去處,遊遊湖看看景,吹吹風。”

阿香伸了頭往裡瞧,暮色森森,並瞧不清什麼,便接薑黎的話,“玻琉城那邊沒這些玩意,可見京城繁盛,連城郊都有好景致。人把城裡逛閒了逛膩了,就來城外。還有這水啊道啊的,也都建在園子裡,自然的景色,真好。”

薑黎笑笑,“這些都是小景致了,最好的景致那在皇宮裡,依山傍水。山是小土山,卻也彆有風情。城外流入河道,有一條也經過宮裡,也是自然的景致。便是沒有這些,還有人造的湖景,大片大片的好幾處,泛舟遊船,都很好。假山自然處處都有,移步換景說的也不誇張。就那也有玩膩的時候,便在這郊外建園林。這裡不是他們建的,城西郊外,有個金明池,樓閣殿宇都在水中間兒,瞧著是飄在水上的,那稀奇,便是個皇家園林。”

“這咱們是沒命看了,聽都是頭一回聽。”阿香跟上薑黎的步子,又忽看著她,問:“你都瞧見過,也玩過?”

薑黎點點頭,邁著步子往前走,“這京城裡,我沒去過的地方少。市井裡的茶樓酒館,也常有去的時候。哪裡的酒好吃,哪裡的茶滋味好,哪個茶樓糕點好,又哪個茶館的戲子聲口清脆,並哪裡的廚子高人一等,這些我都知道……”說到這裡,薑黎慢了下步子沒再說下去。這會兒她已經是一年多沒有回來了,大約這些都變了也未可知。

阿香卻沒瞧出她這情緒來,隻道:“這些知道倒不稀奇,家裡有錢,哪兒逛著玩都成。隻是,那宮裡那什麼皇家園林的,你也去過?”

薑黎平緩邁起步子來,點了一下頭,道了聲:“嗯。”

阿香聽著這一聲嗯可不會過癮,還想就著這話問下去,卻還沒開口,就又聽著薑黎說:“到了。”

這便抬起頭來瞧,原是到了京城的南城門外。暮色深沉,已經開始染上夜色。城牆外有環城一周的護城河,河岸上密密栽著楊柳,楊柳枝葉繁密,便在這暮色裡糊成一團。

薑黎走去楊柳樹下站著,抬手捏了一根楊柳枝在手指間慢慢地擰。阿香也跟著她過去,走到柳枝兒下楊柳掃了臉,便抬手抓了一把。她又想起西北邊塞來,說:“瞧這楊柳生得密的,印霞河那就一株。過了這冬,也不知凍死了沒有。”

薑黎不說話,隻是仰頭往那南城門看。阿香自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