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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頭奴 臧白 4195 字 6個月前

一層。停車的時候女人們儘數下車來,要幫著一起安營紮寨。薑黎拽著身上鬥篷沿角,在雪地上站著,看著餘下的人下來,把鬥篷裹了緊。

在三十幾個人三三兩兩都下了車時,才發現,人堆裡擠著的,已經有幾個女人凍沒了知覺。有人直接上去掐人中,使了幾樣法子都無效用,便隻能任其躺著,用被子裹蓋一下。等帳篷搭了好,再把人抬下板車抬進帳篷。而後燒起暖爐灌起湯婆子,好容易才把人弄暖和起來而睜了眼。

原要是有活乾的,動來動去的身上暖和,也不至於被凍暈過去。就是在那車上乾乾坐著,風一吹渾身涼個精透,大半日下來也就頂不住了。這會兒醒了,喝幾口熱水,麵色還是極為難看。女人們也不能都圍在這照顧,該幫著忙事的還得去忙。

薑黎跟著阿香去夥房裡幫雜,然後幫著往各頭領帳裡送送飯食。這樣來回跑跑路,比白日裡坐在板車上暖和。薑黎把飯食給沈翼送過去的時候,他剛好梳洗完,穿一身夾棉的寢袍。瞧她進了帳在腳邊擱下食籃後拍了一陣雪,才又拎食籃進來。

而後在案邊坐下,沈翼幫著薑黎一起把食籃的飯菜往案上端,嘴上說:“沒有先梳洗一下去去寒氣?送你的鬥篷呢,出來怎麼不穿著?”

薑黎把籃子裡的飯菜都端出來,籃子放在蒲團旁邊,“帳裡有姐妹凍昏過去了,我放她們那給她們聚聚暖。”

沈翼聽有人凍暈過去,自拉了薑黎的手上下瞧了一番,“那你怎麼樣?凍著沒有?”

薑黎搖搖頭,“你那鬥篷擋風禦寒,凍不著。明兒車上再拿些被子裹著,應該又會好很多。今天的雪下得突然,又沒停下休息,所以隻能這麼硬捱過來。”

沈翼握著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蹭了蹭,“是我思慮不周全,走的時候應該去玻琉城買輛馬車。”

“一輛頂什麼用?”薑黎看他,聲音清脆起來,“你得買個千輛百輛的,你有那錢嗎?”

沈翼說是他思慮不周全,但這卻不是思慮周全不周全的問題。軍營裡這麼多人,就你一個坐馬車,彆人瞧著怎麼說?況薑黎就是個營妓,大將軍再是寵愛的,也不能抬舉成那樣。便是他自己,也還不是風裡雪裡都在馬背上坐著?

沈翼笑一下,自己拿起筷子,給薑黎也遞雙筷子,“一起吃飯。”

薑黎也不與他瞎推辭,接了筷子與他一起吃起來。吃不了兩口,便要往他看一眼。看了幾眼,沈翼便感覺出來了,自抬頭逮了她一回,看著她問:“看我做什麼?”

薑黎收回目光,慢慢說:“就感覺,你變了好多……”

“哪裡變了?”沈翼這便住了筷子,隻是看著薑黎。

薑黎清下嗓子,在他麵前說話沒以前那般拘束,也不必特意避諱什麼,便道:“比起之前冰冷凶狠的樣子自然是好很多,再比起以前的模樣,這會兒便是成熟穩重多了。那時候瞧著輕浮,還敢來同我表心跡,我隻能以為,你當我是個可調-戲的人,輕浮我。那時候年輕浪蕩,你們哪個不是這個場子混到那個場子?今兒對這個姑娘掏心,明兒對那個姑娘掏肺,轉臉就拋了這個,也甩了那個。”

“我不是那樣兒的人。”沈翼辯解道,“你那時瞧不上我我知道,是不是覺得被瞧不上的人表心跡輕浮很沒麵兒,要整我一整?”

薑黎點頭,“那會兒人小,不會考慮彆人的感受,一味想著,自己心裡怎麼舒服怎麼來。”

“那會兒你十四啦,不小啦。”沈翼的聲音忽而微微揚起來,看著薑黎,“你就是心壞!”

薑黎聽著這話也不惱,低頭撥動碗裡的飯菜,小聲道:“心壞你還喜歡,被折騰得那麼慘,還放不下,現在還對我這麼好……”

沈翼夾了塊肉送到薑黎嘴邊,看著她張嘴接下去,說了句:“我賤。”

薑黎一麵嚼嘴裡的肉,一麵盯著沈翼看,直看得他不自在,才收回目光來。而後她低下頭,吸吸鼻子,眼淚就從眼角流了下來。

沈翼不知道自己又觸到了她哪根神經,抬手過來給她擦眼淚,說:“又哭什麼?”

薑黎不說話,忽抬起胳膊來去抱住沈翼的脖子,往他身上靠過去。沈翼順勢也抱住她,撫上她的背,輕聲問她:“到底怎麼了?”

薑黎便摟著他的脖子,趴在他肩上,長長鬆了口氣,說:“你就讓我撒會兒嬌嘛,我都很久沒有撒過嬌了。”

沈翼便就不問了,隻安靜抱著她。抱了一氣,又聽她在耳邊絮叨:“自從來到軍營裡,每天都要逼著自己適應,學乾許多粗活累活,不能叫苦,不能喊累,不能哭給人看見。冬天的河水刺骨頭,衣服還是要洗。夥房的柴火永遠不夠,要一個山頭一個山頭去撿,卻永遠沒有夠的飯食。山坡上來回,大雪裡栽個狗啃泥,爬起來還要樂觀地笑話自己。每天縫補很多衣服,針尖兒戳爛了手指頭,脖子僵了形,也不能停。遇到事情要咬牙,要扛著,要堅強……”

說到這裡,薑黎停了下來。眼角也沒有了濕意,她放開沈翼,坐好了身子,忽又說:“我也變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會撒嬌能撒嬌的薑黎了。”

沈翼偏又把她拉過去,讓她轉個方向把她抱在懷裡,“你在我麵前不需要堅強。”

兩人便就這樣在案前坐著,拿起筷子來繼續吃飯。把案上的飯菜吃了乾淨,氣氛便已經恢複到了尋常狀態。沈翼擱下手裡的筷子來,忽又想起什麼一樣,問薑黎:“你們帳裡的女人,大多都是怎麼到軍營裡的?都跟你一樣?”

“這是你的軍營,你不知道?”薑黎回頭看他。

沈翼搖搖頭,“我從來不找她們伺候,也沒有過接觸。也就你來了之後,才注意到這群人的存在。之前自然也不關心她們的事情,都是下頭人安排的。”

薑黎在他懷裡側了側身子,能方便看到他的臉,“我這樣的也有,據說之前來了不少個,都活不了幾天就死了。營地後頭小山上埋了好多,都是原本帳裡的人。我聽阿香說,本來人挺多的,帳篷足有三四座,後來陸陸續續都因為各種原因都死了,就剩下現在的這些。她們之中,像阿香,打小就被家裡賣了,本來就是做這個的,命勢不好,就輾轉到了軍營裡。還有像北雁兒那樣的,是你們打仗時候擄來的普通民女。當然,還有些自己男人當兵死了的,自願到軍營裡伺候,這種情況就少一些。捋起來,大約也就這麼幾種。你要說因為自己殺人放火被發配的,倒沒幾個,都是些苦命的人。”

沈翼聽罷了點頭,卻也沒說什麼。薑黎看他沒話可說的樣子,也就沒再坐著與他閒說。收拾了案上的碗筷到食籃裡,胳膊上垮了,要送去夥房去。剛走到帳門邊上,她又回頭,順稍兒問沈翼一句,“今晚我需要過來麼?”

沈翼是掐著時間的,這段日子都不安全,又念薑黎路上奔波勞累,所以都沒讓她來伺候。今晚自然也不行,便是自己有心,那也是要忍著的。他看著薑黎的臉,又不想說“莫來了,好好休息”的話,半晌便回了句:“要不過來一起睡覺罷。”

“嗯,成。”薑黎沒有什麼異議,多問那一句也是確定一下自己晚上有沒有事。到時若需要她,還得叫人叫去,也麻煩。這便應了一聲打開帳門去了,外頭正是寒風陣陣,雪花飄得像潑麵,她把腦袋縮一縮,跑著往夥房去。

到夥房送完食籃,又幫著洗刷些碗筷,再回去自己的帳裡。而後自然是打了水梳洗,驅了一身寒氣,得一身輕鬆。薑黎洗完後也沒立即就往沈翼帳裡去了,而是挨著阿香幾個說了會閒話。這會兒正是行軍途中,沒什麼人還來找女人尋樂子,女人們晚上自然也得閒。

薑黎與她們說了一氣,便拿了鬥篷披上,裹起整個身子去了沈翼帳裡。到裡頭脫下鬥篷來,撣掉一身雪花,捧著手在嘴邊嗬氣,往沈翼的案邊去。他這會兒正在燈下寫些什麼東西,薑黎過去坐下瞧了瞧,原是添的軍規條例。她仔細看了看,竟與她們這些女人有關。⑦本⑦作⑦品⑦由⑦思⑦兔⑦網⑦提⑦供⑦線⑦上⑦閱⑦讀⑦

眸子裡閃出亮亮的光彩,薑黎看著沈翼微微低頭的側臉,“你要為我們爭利益?”

沈翼停下手裡的筆,抬起頭來看她,“既然都是苦命的人,就不能眼看著一直苦下去。原都是娘生父母養的,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是豬狗。既是我的軍隊,自都要聽我的命令。你們女子原就柔弱,本都該在男人的庇護下生活。淪落到這裡實屬無奈,我以前不知道也不管,這會兒既知道了,又有感觸,就不該不管。”

薑黎看著他,千言萬語在舌尖上轉動,最後都化作了三個字,“你真好。”真像個語言貧乏的幼孩。

沈翼笑一下,又低下頭去寫起來,說:“我本來就好,是你有眼不識泰山。”

薑黎跟著點頭,“我以前確實眼拙。”

薑黎便這麼坐在案邊看著他寫完,心裡突然有說不出的踏實。隻覺得,如果能一輩子跟著他,大約不會有什麼大驚大喜,但一定能安心滿足,踏實如意。可是,這些是建立在他們能在一起的基礎上想的。想到大約在不了一起,薑黎便斂了目光裡的神采,往榻上坐著去了。

沈翼吹了燈跟在她後頭過來,擁著她上榻,外衫襖子都解,留下些貼身薄衣,拉了被子過來躺下。他把胳膊伸到薑黎頭下,薑黎便枕著他的肩頭,半抱著他。說是要睡覺的,卻半點困意也沒有。他的手指在薑黎肩頭點動,偏頭看看她,低聲問:“能睡的著?”

薑黎動了動頭,說了句“睡不著”,便翻了身朝向另側。沈翼自跟著側起身子來,從後麵把她整個抱進懷裡,胳膊擱在她腰上,手指在她小肚子上不安分地動,“那要不說點什麼?”

薑黎又在他懷裡翻過身來,正對著他,“說什麼?”

沈翼想了想,“說點輕鬆的,不要苦大仇深。”

薑黎想了想,也沒什麼好說的,就問他:“在我之前……你真的沒有過女人?”

沈翼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卻還是點點頭,道一聲:“嗯。”

薑黎仰起頭來看他,“你是沒娶妻,可是家裡不是有丫鬟嘛。還有呢,外頭館子那麼多,隨便哪條街,打個彎兒就能找到一個。據說那些姑娘穿得跟神仙妃子似的,極有風情,像蘇煙絡那樣。你們一塊兒鬥雞走狗的,能不玩?”

沈翼也看著她的眼睛,“你果然對我沒有丁點兒上心,我那時可沒有鬥雞走狗,一心讀書想考個功名。你也知道,朝廷裡重文輕武,所以我那時的想法是走仕途。你知道我爹是武將,在宮裡找個侍衛的差事不難,但我要走仕途,就隻能靠自己。也因為這個,在男女之事上沒甚心思。誰知遇上了你,才有了後來的事。雖然誤打誤撞,大約也證明了,我還是適合從武。”

薑黎把頭往他懷裡埋過去,而後輕輕地一下一下往他%e8%83%b8膛上撞,嘴裡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