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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頭奴 臧白 4175 字 6個月前

也讓人著急起來。可著急也沒有法子,大約就是命裡沒這好兒。這是最無奈的事情,眼見著要熬出頭了,卻垮了身子。

薑黎這會兒也無有悲痛,極儘所能挽回不了的事情,看得多了透了淡了,就沒什麼感覺了。得知翠娥死去和看著衛楚楚死掉的時候,她心裡針紮般的難受。這會兒已不難受,隻覺悲涼。人都是要死的,不是死在這裡,就是死在那裡。她們這些人,死得就更輕鬆些,從來都是彆人眼裡最不值提的事情。

在這些病了的女人裡,還有個與蘇煙絡相親的安怡。平平順順安安分分地活到這時候,卻沒躲過最後一劫。這便弄得蘇煙絡也哭起來,大約是這淒苦之地的和善人心尤顯得寶貴罷,一直以來,都是安怡默默幫她最多。人心都是肉長的,豈有看不到誰對自己好的道理?

這樣沉鬱的氣氛在帳裡一直飄到啟程的前一日,那幾個女人還是病怏怏躺著。偶或也能自己起來,做些雜事兒,橫豎是不中用了。大約就這麼好好長養些日子,也是能好的。但是,沒有這樣的條件給她們。

在啟程日的前一天傍晚,薑黎和阿香弄了些黃紙,去北麵小山看翠娥和衛楚楚。她們兩個原本是帳裡最渴望回京城的,卻都沒等到這一日。這會兒薑黎和阿香也不說這消息,隻說:“我們要走了,以後就不能來看你們了。你們在地下要好好兒的,彆苛待自己。”

看過翠娥和衛楚楚,還有其他的,阿香有的還記著名字,有的已經忘了,薑黎不認識,但也都在她們墳前給燒了些黃紙過去。原本帳裡也不是隻有三十二個人,陸陸續續死了許多,到如今隻剩下這些。阿香一麵燒紙,一麵嘴裡說些悼念的話,卻沒有任何傷情可言。於她們這些人而言,有時候死了,比活著自在。

而小山東麵山腳下,還有秦泰的衣冠塚。自從那次事件後,薑黎昏了幾日,醒來就沒有去看過秦泰。心裡總有個疙瘩,覺得他沒有死。然時日一長久,軍營裡再瞧不見他,也就覺得,人是真的死了。便是如此,她也沒往這處衣冠塚來過。這是第一次,大約也是最後一次。

薑黎和阿香到那邊的時候,遠遠地便看到墳頭前站著個人。兩個人便停了停步子,阿香眯眼往那邊瞧,而後轉回頭來跟薑黎說:“是沈將軍。”

薑黎便沒再往前走,對阿香說:“等會吧。”

她忽想起來,秦泰剛死那會兒,她心裡悲痛難受,不怎麼願意冷靜認清現實,跑去訓練場東邊兒的空地上等他回來。那時候阿香去勸她,跟她說,最難過的不是她,而是沈翼,他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可秦泰卻死了。在那時,她與秦泰的事,也是刺激沈翼的一方麵。

薑黎現在遠遠看著暮色裡沈翼的身影,孤小落寞。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和秦泰之間那所謂的感情,單薄得沒有一絲重量,更是與他們的兄弟情不能比擬。比起沈翼,她根本不值得秦泰那樣,沈翼才是真正值得秦泰付出的人。假使能再選一回,她覺得秦泰大約是會後悔的,一定不會選擇和她之間的那段感情。他們的感情,沒有根基,也無價值。

薑黎看著沈翼在秦泰的墳頭前又站了一氣,才轉身離去。阿香便就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不自覺說了句:“你說,沈將軍這心裡得有多苦啊,從來也不說。”

薑黎低低頭,抬手擦掉眼角輕微的水意。她忽而轉了步子回去,沒有再往秦泰的衣冠塚那去。阿香跟上她,還不明所以,“明兒就走了,不去看看秦都尉了?”

薑黎搖頭,吸一下鼻子,“有沈翼看他就夠了。”

阿香不甚明白,但薑黎走她也就跟著走了。她不知道薑黎心裡怎麼想的,也沒多問。隻是越發覺得這姑娘心思多了起來,和來的時候大不一樣。有時候想的事情,比她還全麵深奧些。譬如說的有些話,她都聽不懂。到底是富貴人家裡嬌養大的,讀過的書多些,懂得道理也深些。不過當時脆弱,全用不上罷了。讓她從小道理講起,一點點帶她到今天的樣子。

兩人回到帳裡的時候,天色已經全然黑了下來。帳裡的女人們正在七嘴八舌地說事情,阿香聽了一氣沒聽出頭尾,便拉了北雁兒問:“都在說什麼,說給我聽聽。”

難得把她兩人等回來了,北雁兒自然就把話說了一通,隻道:“才剛有軍爺來說,明兒還是照往常的時候起來,收了帳篷各類物件兒,便啟程回京。又說現軍營裡有多少板車,運餘下的糧草要多少,裝這些帳篷龐雜物件兒又要多少,最後不知又剩下多少。反正,剩下的那板車,鋪些稻草給咱們坐,免了咱們走路。又說,多了自然好,隻怕餘下板車不夠,還是有人要走路。”

“那不怕。”阿香聽了這話放心,“哪怕隻有一車呢,咱們換著趟兒走,總比一直腿兒著回去輕鬆。咱們和那些軍爺比不了,是要走死人的,走不到京城去。但歇一會兒走一會兒,應該不成問題,咱們也不是那沒吃過苦的嬌小姐不是?”

這話說出來就叫人放心了許多,主要有人拿主意,事情能解決,就沒大問題。隻是這會兒那幾個生病的,卻還是問題。還是那安怡自個兒先開了口,說:“你們走罷,我留在這裡,不跟你們回去了。”

蘇煙絡聽這話可不願意,皺眉道:“你說的什麼話,好端端的為什麼不回去?”

安怡搖頭,“要是好端端的,也就跟著回去了。我的身子自己知道,如果跟著走,便是板車上拖著,也一定會死在路上。留在這裡,將養些日子,興許能好。一旦上了路,馬不停蹄,經不起那折騰。”

聽她這麼說,帳裡旁人先是一陣安靜,後來那另一個生病也都出聲附和,“那我們也留下,還能多活兩日。剛好除了咱們五個人,你們剩二十八個。板車上擠一擠,興許正好夠。咱們擠上去,那就下不來了,跟你們也換不來趟兒。就這樣,也得顛簸死。”

帳裡還有其他人要勸的,張嘴卻說不出什麼話來。蘇煙絡也說不出話來了,坐在安怡床邊上,悶悶無言。她們的生死,天來定,自己定不了。

這一夜帳裡的人都睡得不踏實,有要走的,有不得已留的。次日淩晨起床,眾人無多廢話,開始收拾東西。收拾到最後,全部紮捆裝車,唯有女人們的這頂破帳篷還留著。沈翼又吩咐,留下夠五個女人一個月的食糧,和一口鍋灶,便再無多餘的話。這也算,仁至義儘了。

裝完糧草帳篷鍋碗此類之後,板車還剩四輛,木鑲釘的車軲轆,還算平整的一塊木板身,最是簡單的模樣。二十八個人,剛好一車上坐七個,擠一些,但還坐得下。稻草鋪了一層,又各放了幾條被子,雖寒磣,卻也算過得去。這樣的車,不管裝人裝糧草的,都由馬匹拖拉,然後各分派一個牽馬的士兵。一切妥當後,大軍便浩浩蕩蕩尋路反往京城。

薑黎坐在車上,靠在阿香旁邊隨著板車顛簸而晃動身子。這會兒天氣已經變冷,腿上蓋著一些被子,也算遮擋了一些寒氣。人又多,擠在一處,倒也不顯得有多冷。女人們聚在一處,難得地沒有七嘴八舌地說話。大約是跟在隊伍裡,心裡拘束。

還是蘇煙絡,目光遙遙望著營地的方向,忽開口道:“她們能活下來麼?”

阿香看她一眼,“莫想了,活不活得下來,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上麵。”

蘇煙絡便把目光收了回來,抬手捋她身前留下的一撮發絲。她捋頭發的動作風情,難得的麵上沒染風情。目光放了空,正著身子看遠方遼闊的天空,有南飛的雁群。

看了一氣,她又開口說話,問車上的人,“等回到京城,你們有沒有什麼打算?”

“能有什麼打算?”一個女人接她的話,“你京城還有家人不是?便是有家人,能把你弄出去不是?”

蘇煙絡沒接這女人的話,忽看向薑黎,“你是要跟沈將軍回府的,是不是?”

薑黎抿唇笑一下,沒應她的話。蘇煙絡便又把臉轉向一邊,道:“我可不想做營妓了,真個豬狗不如。哪怕是去館子呢,你有點身價的,還能挑選一二。在這裡,都是任人擺弄。說不定哪天又要打仗了,還得跟著受罪。”

蘇煙絡說的話有道理,然事實是,不是自己想怎樣就怎樣。這會兒是回京了,大夥兒心裡都有雀躍,也都有忐忑。大約都知道日子會變好些,但以後到底會如何,還是都說不準。

薑黎靠在阿香肩頭上,目光一直隨著天際的雁群移動。她想得還要多些,等她到京城的時候,離開京城便已有一年多的時間。這一年多裡,不知道京城都發生了哪些變化。大約市井樣子是沒變什麼的,但是朝中勢力更迭,必然已經不同以往。Ψ本Ψ作Ψ品Ψ由Ψ思Ψ兔Ψ網Ψ提Ψ供Ψ線Ψ上Ψ閱Ψ讀Ψ

那兩個在這一年多常出現在她夢裡的名字——丁煜、韋卿卿,人也不知都如何了。小時候一起花叢裡捉迷藏的場景還能複現在眼前,那時薔薇花開得極盛,密密的綠葉上全是玫紅色的花朵。遠了瞧,像呲了毛邊兒的碎花毯。

☆、44.回京

軍隊在十一月初啟的程,那時已是冬寒時節。而後往下走不多少日子,入了臘月,便開始漫空飄雪。士兵們行軍的時候都穿甲衣,禦寒擋雪,走起路來錚錚作響。女人們偎在板車上,擠做一團取暖,被子還是蓋半截身子,腿腳便也都擱在一處。風雪打在臉上,粘白頭發,堆成一撮撮雪絨花。

阿香在手心嗬些熱氣,用頭巾裹住頭臉,隻露出一對眼睛。旁人亦是如此,卻並不能減少多少寒冷帶來的痛苦。薑黎也便縮著身子,擠在女人中間,隻把頭埋著。木鑲釘的車輪子,碾過下頭的乾黃土地,來回搖晃。軍隊走得慢,車也很慢,抬頭看著這漫天大雪染白地麵,會有種這條路怎麼也走不完的錯覺。

雪下了一陣後,前頭有士兵送來一件裘皮鬥篷,對薑黎說:“阿離姑娘,沈將軍讓送給你的,接下罷。”

薑黎抬起頭看了眼那件鬥篷,密密的白狐毛在風雪裡有些刺眼。她道了聲“麻煩您了”伸手接下來,而後看看周圍的幾個女人,麵上現出為難之色。鬥篷隻有一件,分攤不開。

瞧出她麵色難為,阿香便接了那鬥篷直接給她披上,開口的時候頭巾也擋不住飄起的熱氣,說:“你自己穿上罷,彆管我們。再走半日也就該停車紮營了,挺得住。等明兒個,咱們再多拿幾床被子,裹身上,看還冷不冷。”

旁人也都說:“阿離你自己穿著吧,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薑黎抬手係好係帶,風帽便把頭包了嚴實。感受不到寒風侵骨,她便張開手臂撐了撐鬥篷,說:“你們挨過來擋點風,總比沒有強。”人這便挨了過去,借著敞開的鬥篷少擋些寒風。

雪便這麼飄飄揚揚下了大半日不見停,女人們身上落得雪最多,撣了好幾回。等到天色漆黑炸紮下營時,板車尾稍上都落了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