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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頭奴 臧白 4203 字 6個月前

坐小月子的,趕明兒身上全是病根兒。假使能生下來,那就更難了。要懷胎十月,日日肚子裡揣著。到時生的時候,更是可怕,聽說胎位不正是要死人的。難產死的,你在家裡的時候沒聽過?”

沈翼想了想,“聽說過,我三妹妹的親娘,原是我爹的第三房姨娘,就是當時生她的時候難產死的。”

“這你知道,還有呢。”薑黎停了揪花瓣的手,“假使孩子生下來了,那還要坐月子的。整整一個月不能下床,不能吹風,不能受寒,要不然啊,也還是要留病根兒的。咱們帳裡的女人,是不能給人生孩子的,所以就都吃涼藥,彆的法子都不好使。吃了涼藥,懷不上,也就免了後頭的事了。”

沈翼心裡生疑,“那這涼藥是好東西?”

薑黎吸口氣,“能叫咱們不多受罪,自然是好東西。你說要是不小心懷上了,打孩子受一遭罪,這營地裡也不會給你坐小月子呀,又受一遭罪。來年身上全是病,難受不難受?那生孩子就更離譜啦,接生的人都沒有,就是生下來了,也沒人伺候你坐月子啊,連孩子的親爹是誰都不知道呢。是不是到時得一個個比照著認爹去,人家也不得認不是?”

沈翼看她說得輕鬆逗趣,自個兒也跟著笑笑,忽又問:“我不讓你受這些罪,你給我生孩子不?”

薑黎又開始低頭揪手裡的菊花,低聲道:“現在不想,我就是個營妓,給你生了孩子,就算你認下那孩子,我也什麼都不是。再說,你娘是不會讓我進你們沈家門的,她比你恨我。還有,回了京城,你也肯定是要娶妻的。即便你娘到時候能接受我進你們沈家,我也不想做你的姨太太。”

薑黎說完這話,抬頭便見天色暗了下來,山路周圍都是混沌的暮色。耳邊有馬蹄的噠噠聲,沈翼接她的話說:“有你在,我不會娶妻……”

薑黎沒讓他把話說下去,忽一驚一乍叫一聲“有兔子!”把他的話給打斷了,而後探身回頭去瞧,問沈翼,“是不是兔子啊?從旁邊躥過去的,你瞧清楚沒有?”

沈翼也回頭看了一眼,“我沒瞧見什麼啊。”

薑黎便就轉過身來坐正了,忽又正經起來,說:“沈將軍,我能再求你個事不?”

沈翼拉著韁繩,隻讓馬慢慢地走,應她的話,“你說。”

薑黎把一大把菊花往懷裡抱抱,聲音緩緩,“我手裡的菊花,是給帳裡的姐妹帶的。她們都很可憐,吃不飽睡不暖,日日辛苦操勞,還要伺候這個伺候那個。在這些人裡,我最喜歡阿香。我衝她發脾氣她也不氣,給她甩冷臉她也不惱。如果沒有她,大約我來這裡四五日那會兒就活不下去了。後來她一直對我很好,到現在還是。我知道我現在身份低賤,即便是以前的身份,也沒有普度眾生的能力。帳裡的女人們我都想管,但我知道不可能。所以我就求你,能不能走的時候,也帶上阿香。到了京城,我還能有個伴兒,不至於太孤單。”

沈翼聽她說完這話,從後麵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腦側。這是心疼撫慰的姿勢,嗓子裡不自禁地生出輕柔,道一句:“我答應你。”

一個曾經那麼高高在上的女孩子,狂傲任性,拿其他人做螻蟻,隨意踐踏玩弄。而後又要經曆多少磨難苦楚,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在這樣的經曆中,她哭了多少回,咬了多少回後槽牙,有多少回想死卻又活下來?

沈翼忽而在心底慶幸,慶幸這樣深重的苦難,沒有把薑黎折磨成一個更為尖酸刻薄、內心陰暗、狠辣陰毒的人。她領會了悲憫,學會了感恩,當然,也學會了堅強。難能可貴的,她坦直的心性,偶爾有的小任性,也都還在。

馬蹄的噠噠聲還在耳邊,穿過山間小道,落一身枯黃樹葉。沈翼和薑黎說話,說各樣閒話,無所顧忌。下到最後一座小山坡的腳下,能看到遠處營地燈火搖曳,火光下隱約可見站著的亦或走動的士兵。這會兒,夜色已經深下來了。

馬兒馱著兩人又走了小幾裡路,回到營地。沈翼帶著薑黎去到她的帳前,扶她下馬,自己又翻上馬背,把馬兒驅去馬廄。栓好了馬,心裡總還有些不甚明了的事情,是以便沒有立即回到自己的帳篷,而是往軍醫的帳篷裡去了。

到了那裡打開帳門,隻見幾個正摟姑娘玩樂。看到沈翼突然出現,忙一把鬆開了懷裡的人,站起來行禮。女人們也站起來,避在後頭,不聲不響地含腰低著頭。

沈翼無心管他們這個,隻叫那領頭兒的,“出來,有話問你。”

那領頭的軍醫忙哈著腰出來,到得外頭跟沈翼又走兩步,避到無人處,問:“將軍這麼晚,找下官什麼事?”

沈翼轉身看向他,“營妓們每晚伺候人之前,都會吃涼藥,是不是?”

軍醫不知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隻得照實了答,“是,女人生孩子是件麻煩事兒。尤其在這裡,不能懷上身子。且不說她們,便是尋常妓館裡那些妓-女,都會吃。”

沈翼還是盯著這軍醫,“吃了這藥,除了懷不上身子,還有沒有什麼其他影響?”他是不怎麼相信薑黎說的,說是這東西是好東西。

軍醫果然也道:“像這種不治病的藥,自然是有影響的。吃得久了,身子就叫吃壞了,到時再想懷,也就懷不上了,自然也就生不出孩子來。那些妓-女是嫁不了人的,隻有些命好的能被人贖出去當個小妾,自然不打算生孩子。再說,就是想顧忌自己的身子,隻要還乾這行,那不吃也沒彆的好法子,隻能吃這個。”

沈翼聽完太醫這話就蹙起了眉心,心裡驀地一片冰涼。他也沒過多表現什麼,隻又問:“吃多少會吃壞身子?”

軍醫道:“這個說不準,還看各人。少少地吃上幾回也不打緊,但不能常吃。有的人身子奇特的,常年吃下來,不吃了,也有能受孕的,都看命裡有沒有吧。隻是,少見些。”

軍醫說到這裡,沈翼心裡也就全然有譜了。他轉了身要走,忽又回過身來,站定了步子,“除了涼藥,還有沒有什麼避孕的法子。”

軍醫嘶口氣,“彆的法子倒是有,但都特彆麻煩,重要的是,不一定起效果,人也還是要受罪。吃藥這一宗最輕便,不疼不癢的。但要說還有沒有簡單可行的法子麼,那還有一個,就是算日子。”

“算日子?”沈翼疑聲問。

“是。”軍醫點頭,“算女人的月事,一般二十八天為一月,這也分各人有各人的時間。在月事來的前後幾天,最是安全,行房事可避孕。但這也不是絕對的,總有特例。再者,還有月期長短不一的,所以每次在月事之後行房最更保險些。但是這種避孕法子,乾妓-女這行的使不了,沒人會讓她們挑日子。”

沈翼就這全聽明白了,道一句:“明白了。”便轉身走了去。

那軍醫站在原地看著他走遠,聳聳肩,也回自己帳篷裡去了。

沈翼這番也沒有回自己的帳篷,而是又去了夥房。這會兒夥房裡也沒什麼人,除了晚上女人們熬藥會用,或者夥房的士兵準備些次日用的菜食,亦或留下洗盤洗碗的,其他人都回去休息了。沈翼打開夥房帳門的時候,裡頭隻有兩個人,一個綠裙青衫的女人,一個周長喜。

見他來了,兩人不再說笑,周長喜忙起身行禮,那女人也過來行禮。沈翼看了她一眼,覺得她眼熟,便問了句:“你是阿香?”

阿香沒想到沈翼還記著她的名字,有些受寵若驚,忙應道:“賤婦是阿香。”

他本來以為薑黎回去梳洗後會來熬藥,結果薑黎沒來。這便不呆著了,轉了身要往外走。然不過剛轉一半,他就又轉了回來。目光在阿香臉上逡巡過去,看向她身後燒的小火爐。看罷了,出聲問她:“你在熬藥?”

“是。”阿香還是規規矩矩地說話。

沈翼心裡有些揣測,自又問:“這麼晚,給誰熬的?”她們要伺候人,這會兒要麼在帳裡,要麼已經伺候過了。

沈翼揣測得果也沒錯,阿香回他的話,“回將軍,給阿離姑娘熬的。她這會兒正在帳裡梳洗,我閒著,這就過來給她熬一些……”

回到這裡,阿香忽然明白過來沈翼為什麼這麼晚來這裡。她抬眼看了他一眼,心裡不自覺生出寒意,又把目光垂了下去。因為見過他震怒的樣子,也知道他在戰場上是個恐怖的人,所以阿香也怕他。

沈翼倒沒有什麼特彆的反應,隻看著她道:“不必熬了,把火熄了,來我帳裡一趟。”╩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阿香斂神,“是,將軍。”

不等沈翼走出帳篷,阿香便回身立馬滅了小爐下的火,而後找塊乾布把藥罐端下來。藥是舍不得倒掉了,留著明晚熬上一樣吃。她找乾巾子擦擦手,又理理身上的衣服,便準備出帳篷。

沈翼這會兒已經走了,周長喜便拉住她問:“什麼事啊?”

阿香吸口氣,“不知道,八成又是阿離的事情。”

周長喜這就放了手,囑咐她,“說話小心些,彆犯他。”

“我省得。”阿香應一聲,打開帳門也就去了。

到底不知道是什麼事,心裡總還有些忐忑。到了沈翼帳門前,呼吸都顯得困難。好容易穩下來,往裡頭說一句,“將軍,賤婦來了。”

聽得裡頭一聲“進來”,她便打了帳門進帳篷。進了帳篷先去下跪行禮,被沈翼給叫停了,說:“不必了,有些事要拜托你。”

阿香便沒跪下去,隻微微含著腰,也不看沈翼,道:“不敢當,但憑將軍吩咐。”

沈翼坐在案後看著她,“阿離是女人家,跟你們在一起的時間總要比我多一些,我不能事事照顧到。女人間能說的知心話,也比跟我這男人說得多,總有差彆。我知道你一向待她好,以後還勞煩你多看顧些。她從小就是嬌生慣養長大的,落到這裡,能活成現在這樣,實屬難得。”

阿香沒想到沈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之前薑黎跟她說沈翼以前就是個極心細的,她還不信,這會兒是信了。她又聽沈翼說話柔和有禮,心裡也便放鬆了幾分,忙道:“將軍不必這麼說,帳裡的姐妹們都好,都願意看顧新來的。再說阿離妹妹也招人喜歡,我們愛照顧她。”

沈翼點點頭,忽又道:“涼藥以後都不要再叫她吃了,回去後也讓她睡下吧,不必過來了,累了一天了。”

阿香明白,自應聲辭過,說:“不擾將軍休息了。”然剛走到帳門邊上,又被沈翼給叫住了,問了她句:“你們帳裡有多少人?”

阿香便回過身子來,掰著手指頭數了一氣,道:“回將軍,有三十二個。”

沈翼聽到這數字愣了一下,念叨一句,“三十二個……是怎麼伺候軍營裡這麼多人的……”

阿香也不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問她,隻接了話回:“也不是每位軍爺每晚都要人的,連換下來的衣服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