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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78 字 6個月前

,提早知照金吾衛,調來眾多衛士把守路口維持秩序,恐怕連附近的樹上也爬滿了好事之人。

裴蕭元泯身於鎮國樓廣場的角落裡,透過他麵前不斷攢動的人頭,凝望著不遠處的前方,那道正高坐於鎮國樓二樓畫廊紫紗帷後的身影。那身影朦朦朧朧,仿佛籠在一層淡紫色的雲霧裡,風過,紗帷蕩動,煙散旃檀,陽光又從畫廊柱的中間照落到她的鬢發和著著宮裝的身上。麗人紋絲不動,周身卻也閃耀著著點點爍動的金光。

她看起直如神女,渺不可追,隻合人間眾生仰望。

他,如今也隻是眾生之一。

一種愈發強烈的苦澀之感如那一縷卷動紗帷的風,霎時也卷過了裴蕭元的心房。

昨日後來,在聽完老宮監的一番話後,他在心中便隱隱醒悟,皇帝將他召入宮中,又打發他走,應是允許,甚至,可以認為,是在為他提供接近公主的機會。

然而,這或也更說明了一件事,那便是連皇帝也知道,他的女兒,不願再和自己有過多牽連了。

她已親手從他身上拿走了那一枚代表他身份的符。而另一枚在他心中更為珍視故暗藏起來的,如今也已連同金烏騅一道,不知流落在了何方。

屬於他的和她有關的一切,都已離他而去。隻剩下了一個小虎兒。

她知他想見,便不吝將小虎兒送來他的身邊,對他已是足夠體貼,仁至義儘。

她如今看起來過得極好,比他想象得還要好。

她是集萬千榮耀於一身的輔政公主,嬌兒在懷,在她的身邊,更不乏忠誠於她的年輕而有為的肱骨臣將。隻要她願意,勾動一下手指,跪倒在她石榴裙下的青年俊才,恐更將是多如過江之鯽。

或許,不再打擾,收起他曾經反複而動搖的所謂的心意,應便是對她最大的好。

廣場中央的法師琅琅宣講不停,聲如洪鐘,裴蕭元卻半個字也不曾入耳。

法事結束,法師、長安縣令和一眾官員恭送公主。鎮國樓下的百姓看見那道紫色紗帷後的身影緩緩站起,頓時,人群微微湧動,向她靠去。

“公主千歲!福體安康!”

人群裡,開始有人由衷高呼。那呼聲起初還隻是零星,漸漸地,連片響起。

她停了片刻,忽然,依舊隔著紗帷,向著樓前的民眾,端正地行了一禮,是為謝禮。

歡呼聲變得愈發響亮,如排山倒海,民眾紛紛朝著那道紫帷的方向跪拜。

她不再停留,還禮畢,便轉身下樓,待坐車離去。

忽然此時,雜在此起彼伏的“公主千歲”的激蕩呼聲裡,在廣場儘頭的幾處角落裡,響起了另外一些聲音。

是一群肮臟的乞兒,幾十人,擠在人裡唱著歌謠,仔細聽,唱的卻是“王氣不正,鎮國不寧”。附近衛士覺察有異,立刻趕來察拿。那些乞兒滑溜如同泥鰍,扭頭四散便逃,又故意往稠密的人群了鑽,左右推搡,製造亂局,以便逃竄。登時有人陸續被擠倒在地,起了陣陣騷亂。

遠些的人不知發生什麼,在短暫的茫然後,仰頭見樓上公主的身影已是消失,忙也要循來路離開,然而前方路口早被堵塞,出不去,後麵的又擠壓上來。人牆開始如浪一般搖晃。開始有人高聲呼救,夾雜著孩童哭喊母親的撕心裂肺般的哭聲,廣場裡愈發亂成一團,連眾多的金吾衛一時也無法徹底穩住秩序。

絮雨已下得鎮國樓,行到了車駕的附近。那騷動如同海嘯,也已迅速推到她的近畔。一名開路侍衛的坐騎受驚,猛地將人甩下馬背,掉頭胡亂奔竄,竟直朝著公主衝撞而去。

此時長安縣令等人已被公主打發去護送法師先行離開,並指揮秩序。她自己則停在原地,轉麵望著廣場亂象,神色擔憂,眉頭微蹙,似在猶豫著什麼,並未留意到危險。

裴蕭元已來到她的身後,見狀,心猛一緊,什麼都來不及想,伸臂暴力推開前方仍擋他道的數人,如閃電,朝她疾衝而去。

就在他將要衝到她身後之際,離她更近的蘭泰已擋在了她的身前,將她攔腰摟住,帶著,敏捷地閃到了一旁。

接著,其餘護衛緊跟而至,迅速製服那匹驚馬,化險為夷。

裴蕭元硬生生地停了腳步,看著蘭泰輕輕放開她腰。

她站穩腳,接著,仿佛已下定了什麼決心,命蘭泰帶著侍衛,去幫縣令維持秩序。

此時,附近已有民眾害怕,掉頭往鎮國樓的大門裡擠,想進去躲避,卻被衛兵攔截在外,呼號聲一片。

“讓他們進去!不許阻攔!”

她一道清音,喝開衛兵,接著,自己返身也往那方向匆匆奔去。

侍奉在側一年多了,也無須她多說,蘭泰便明白了她的決定。

她是要返回鎮國樓上現身,以穩人心。

此舉必然有用,但是——

“公主!這樣太危險了!臣送公主即刻回宮,這裡交給彆人!”

蘭泰不願奉命,極力勸說,然而,顯然無法阻止她的決定。

她蹙著眉,一言不發,提裙便奔向高樓。

“蘭泰!”

就在蘭泰焦急,又猶豫不決之時,突然,聽到身後響起一道呼叫自己的聲。

裴蕭元將他方從人堆裡抱出的一個正哭泣的小女孩輕輕放到一處少人的地方,隨即大步走上,厲聲喝道:“你速護公主回宮!這裡交給我!”

這一道聲,霎時便壓了周圍全部的嘈雜聲,傳入絮雨的耳。

她疾奔的腳步停住,頓了一頓,慢慢回頭。

於中央無數人慌不擇路不斷奔竄的身影裡,二人四目相交。

那一刻,他朝她微微點了點頭。

蘭泰從吃驚中反應過來,立刻應是,朝公主衝去。

她不再堅持。任蘭泰衝來,護著她,將她送上馬車,關閉了車門。

裴蕭元目送那一輛載著她的馬車在蘭泰和眾護衛的保護下從鎮國樓的後方漸漸開道離去,收目,轉頭看了眼身後廣場上那依舊亂紛紛的局麵,眉峰微皺地思索了片刻,忽然,他仰麵望向樓頂,隨即不再猶豫,幾步上了台階,又迅速撥開正紛紛往樓裡逃避的人流,沿著樓梯登高,不停往上。

沒有片刻停步,他將所有和他一並爭道登樓以求避難之人拋在了身後,獨自,一口氣迅速登上九層樓頂,來到鐘樓之前。

那門緊鎖,他拔刀,一刀砍開門鎖,破門而入,大步走到那一座正靜靜懸在鐘亭之下的千鈞巨鐘之前,抱住一根懸空垂吊粗比人腰的巨木,發出全部的力道,將這一根平日需數人同時發力方能操控的巨木拉到了極限的位置,接著,推送,朝前重重撞去。

那鐘受到巨力撞擊,銅體猛烈震顫,拽得鐘亭橫梁亦是咯吱抖動,發出一道巨大無比的響聲,

當——,當——,當——。

如此,接連三道鐘聲,如龍嘯,如象聲,巨響以鐘樓為中心,一圈圈,四散播開,震得裴蕭元自己亦是血氣翻湧,%e8%83%b8悶耳痛。

宮牆內正忙碌辦公的眾多官員紛紛停手,驚疑不定,奔出衙署,相互探問究竟;街道之上,路人停步,商販落擔,正在其餘方向巡街尚未收到此間消息的金吾衛士紛紛縱馬,向著聲源疾奔而來;更令周圍方圓數裡內的全部鳥雀從巢%e7%a9%b4裡驚飛而出,在鎮國樓附近的天空上迅速聚會,鳥群黑壓壓,遮天蔽日,不斷變幻形狀,啞啞不絕的聒噪之聲,竟猶如末日來臨。⊙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鎮國樓前廣場裡那數千正慌亂奔竄的人群霎時安靜下來。人人被這頭頂突然降落的鐘聲震得心魂不定。他們麵露驚駭,紛紛定在原地,仰頭望天。許多膽小之人更是臉色煞白,捂住耳朵,當場跌坐在地。

長安縣令正與現場的金吾衛軍官一道,在努力指揮人群疏散。他喊得嘶聲力竭,然而如此人流,一時又如何能夠見效,正也被人擠得摔倒在地,好不容易靠著身邊人的扶持爬起來,發現腳上靴也沒了。眼看被擠倒的人越來越多,心知再繼續下去,恐將上演踐踏慘劇。正驚懼之時,突然被這鐘聲震動,不由地和身旁之人一道,仰麵望去,竟見一道人影迎風立在樓頂那座鐘亭的上方,朝著下麵廣場高聲呼道:“公主有令,全部人原地立定!不必害怕,更不許擅自行動!等候命令,依次通過!”

他的聲音清朗而有力,合著尚帶餘韻的鐘聲,被風傳遍廣場四周。

鐘聲停,四下鴉雀無聲,連正在哭泣的婦人和童子,也紛紛安靜了下來。

“是駙馬!是駙馬回來了!”

縣令終於看清楚了這一張年輕而堅毅的麵容,狂喜,情不自禁大聲呼叫起來。接著,金吾軍官們也認出了人,跟著高呼,紛紛登上高處,協助維持秩序。

“所有人聽令!照駙馬的命令辦!”

人群裡又發出一片嗡嗡之聲,接著,有人開始啜泣,但再無人推搡搶路了。

片刻後,附近的衛隊也趕到,齊心合力,開始疏散廣場裡的人。

裴蕭元沒有立刻下來,他仍立在鐘亭頂上,居高俯瞰,雙目如鷹隼般環顧四周,終於,片刻後,在雜亂而渺小的路人裡,看到了幾道他正在找的還在逃竄的乞兒的影。

他躍下鐘亭,迅速下樓,追了上去。

天黑下來,他也結束了白天後來的事,回到了永寧宅,沐浴過後,隨意倒臥在香木榻上,靜靜閉目,仿佛睡了過去。

然而,不過片刻,他倏然睜眼,自床榻上翻身下地,拽來衣裳匆匆穿上,接著,不複任何猶豫,騎馬出門,冒著夜色,往皇宮而去。

他來到了幾天前曾被拒在外的那麵宮門前,今夜的監門衛官還是上回那個,但這一次,對方態度已是大相徑庭,畢恭畢敬。

“勞煩代我傳報公主,我有事求見。”裴蕭元徑直道。

“駙馬儘管進。上回是卑職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還請駙馬恕罪。”那監門衛官慌忙說道,接著,命人大開宮門。

裴蕭元頓了一頓,邁步入內。

他來到了昨日他後來始終不曾現身的宣政殿東閣外,停在了那道風雨廊下。

閣窗裡還透著燈光,楊在恩領著人,正微微愁眉地立在窗外的廊下。忽然看見他,好似也無多少驚訝,反而疾步來迎,行禮後,低聲道:“駙馬來得正好。公主白天受驚,此刻還一個人在這裡做事。駙馬勸勸她,早些回去休息可好。”

裴蕭元穿過風雨廊,入內。

她人在一麵繪有臘梅冬雪江景圖的屏風前,但並非處理奏章。奏章皆整齊疊放在了案頭上,看起來已是理畢。她正曲起一臂支在案上托腮,人斜靠著案緣而坐,麵帶幾分淺淺倦色,雙目則漫然地落在案頭的一盞白瓷燈台上的燭火,似在想著什麼心事。

當裴蕭元悄然立在槅子門旁,順她視線望向那盞燭台時,忽然覺有幾分眼熟。接著他記了起來。這一盞白瓷燭台,好像便是最早他剛將她接回永寧宅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