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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331 字 6個月前

行微浪之上,輕輕搖晃,不緊不慢,平穩地走在路上。他安靜地閉著眼,任這馬車載著他來到城門之外,穿過特意為他臨時開啟的門,走過長長的門洞,繼續穿行在寂靜無人的街道之上,最後,緩緩停在了一座宅邸的大門之前。

“駙馬,到家了!”

裴蕭元回到了永寧宅。

一起如同故舊,和從前完全沒有兩樣。闔府的管事和下人也都在,此刻全部出來迎接男主人。

隻不見了賀氏和燭兒。

自然了,更不可能有她。

難道,臥在馬車裡晃晃悠悠被送回來的路上,他還曾暗暗希冀過什麼?

他是個連失望都沒資格的人。

裴蕭元麵帶笑容,叫人都散去歇了。

楊在恩帶著幾個小宮監,親自服侍他沐浴更衣。一池熱水,洗儘他全部的風塵和疲憊。

換了衣裳,入寢堂,他看著楊在恩笑著請他安歇,隨即便要退出了,再也抑製不住。

“公主還好嗎?”他開了口。

“托駙馬的福,這一年多,公主極好。”宮監停步回話。

“陛下`身體如何?”

頓了一下,他終於還是如此問了一聲。

“陛下這一年,也和之前差不離,隻睡覺的時辰比從前多了些。好在有公主陪伴服侍,駙馬儘管放心。”楊在恩悄悄望了他一眼,輕聲如此應道。

裴蕭元沉默了一下,再次抬眼,似還想問話,然而不知為何,這一次,他卻仿佛遇到了什麼極是難以開口的事,欲言又止。

“對了,駙馬這一仗,一打就是一年多,小郎君如今都半歲了!郎君家裡沒看到賀阿姆,她是被公主接進宮去了,一起照顧小郎君。”

忽然,楊在恩仿佛想了起來,又笑著隨口般地道了一句。

“小郎君大名未定,公主說,等滿周歲,請裴公起名。公主自己就把小郎君喚作小虎兒,駙馬想必早都知道了吧?”

裴蕭元怔住了,忽然,一陣暖流湧上心頭。

原來他的孩兒是兒子。

小虎兒,小虎兒……

她是為了記念昔年犧牲的神虎軍將士,才會如此起名吧?

他一時百感交集,於楊在恩躬身告退之時再次叫住了他。

“代我向公主轉話,就說……”

“懇請公主撥冗,賜見一麵。”

他定了定神,說道。

這下半夜,裴蕭元躺在了駙馬府這張寬大的香木榻上。他的身下是鬆軟而乾爽的被衾,鼻息裡充盈著他熟悉的猶如散自她發膚的淡淡的幽香。從他離開長安北上之後,便再不曾有過如此的體驗了,他閉上眼,感到她仿佛從未曾離開,她依舊還在這裡,正靜靜臥在他的身旁,伴他同眠。他漸漸放鬆下來,疼痛消失,疲憊開始從四麵八方如水一般慢慢湧來,他睡了過去。

這一覺他睡得極沉,完全地入了黑甜鄉,連半個夢都無,一直睡到了次日的午後。

他是被一陣飄入耳的小鈴聲所驚醒的。那聲叮鈴叮鈴,清脆而空靈,似是小金玲所發,中間仿佛還夾雜著幾道嬰孩發出的帶著奶音的咯咯笑聲。

“駙馬醒了嗎?”

在他半夢半醒,疑心自己聽到的是否是發自夢裡的聲音時,這一道輕響在窗外的問話聲,一下將他喚醒。

是賀氏的聲音。

他微微翕顫了下眼睫。

“小郎君長得真俊啊!”一個婢女的輕微感歎之聲繼續傳來。

“像駙馬!你看,眉毛,眼睛,鼻子,哪哪都像——”

“像公主才對!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公主生的小郎君!”

婢女們為嬰孩的容貌到底更像誰而輕聲爭執起來。

裴蕭元的心突然跳得厲害,完全地清醒了過來。

他猛睜開眼,一個翻身下榻,卷衣套上,胡亂掩上衣襟,人便衝了出去。

第144章

寢堂花廳的窗畔多了一張小圍床,床上躺了一個小人兒,正努力地舞著他肉墩墩的小胳膊,蹬動小腿,似想翻身,自己坐起來,然而談何容易,衣裳裹得太過厚重,每次都差了那麼一點點。隨了他的動作,腳踝上係的一串小金玲便發出清脆而悅耳的玎璫聲。

或因憋了勁的緣故,他的小鼻頭上漸漸冒出一層細細的茸汗,也不再理會那些圍著他隻會逗他笑的婢女,又憋著一口氣,使出吃奶的力道,終於,自己成功地翻過了身。

他發出了一陣歡喜的咯咯笑聲,趴在小床上,努力地抬起頭,繼續蹬著兩條小肉腿,眼看,就能爬坐起來了,一個婢女怕他費力,忙伸手過來,將他翻了個身,他再次仰麵,躺了回去。

他終於忍不住了,生氣,扁了扁嘴,哇一聲,委屈地大聲哭了出來。

“呀!小郎君哭了!怎的一回事?”

婢女們不似跟著入了宮的燭兒,平常難能見到小郎君的麵,今日逢此良機,全圍了過來,不料小郎君突然哭鬨,頓時不知所措,正要去喚賀氏,此時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婢女們轉頭望去,見是男主人來了,他連身上衣裳都來不及穿齊整,忙低頭行禮,又為他讓開了道。

裴蕭元衝到小圍床前,雙手一下搭在了床欄之上,俯身低頭望了過去。在小兒模樣躍入他眼簾的那一刹那,他的心房,如被一根彈顫的弓弦輕輕擊了一下。

他定定看了片刻這正閉目啼哭的小兒,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觸撫過小兒那幼嫩得在窗邊日影裡能看得到細細茸毛的小臉。

就在手掌撫過的那一刻,他頓了一下,又急忙收回手,唯恐自己布著糙繭的手心刮痛了小兒的嫩膚。

卻不料,正在哭的小虎兒停了下來。

他第一次體會到似這般糙硬又溫暖、乾爽的觸?感。他嗚嗚咽咽地睜開一雙含著淚花的眼,好奇地看向這個正俯在自己頭上的陌生人。

正如他娘親給他起的%e4%b9%b3名,他不但長得虎頭虎腦,小手滿是力氣,膽子也大得很,一點兒也不害怕眼前這個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在和這人對望片刻之後,他忘記了哭泣。或者,是出於天生的血脈相連的感應,或者,單純隻是喜歡這個人。他再次咯咯地笑了起來,朝他揮著兩隻小手,又一下一下地蹬起了腿。

裴蕭元凝望小兒那一雙長著長長睫毛的圓溜溜的眼,因還噙淚花,兩顆黑葡萄似的瞳睛顯得更是明亮,仿佛閃著光的黑色寶石。

這雙眼,叫他一下便尋到了她的影。

這不是夢,是真。眼前這正衝著他笑的小兒,是他和她共同的孩兒。

他的心霎時軟如綿水,不再猶豫,伸手,將兒子從床上抱起,接著,高高地舉了起來,舉過頭頂。

小虎兒起初在父親的手中吃驚地抖了一下,接著,他仿佛感受到了樂趣,笑得更是大聲。

聽著這人世間最為純淨無埃的最初的笑聲,裴蕭元的眼眶忽然暗暗發熱。他又將這珍貴的小兒緊緊地摟入自己的懷中,臉貼著他柔軟的小手和腿,閉目,嗅著他身上散出的淡淡的%e4%b9%b3香味,片刻後,睜眼,轉頭望向身後的人。

賀氏站在門外,正在看著他和兒子的初麵。

婢女都已悄然退出。屋中靜悄悄的,隻剩下他和他懷抱裡的咿咿呀呀的小虎兒。

他望了眼賀氏的身後,空蕩蕩的,沒有彆的身影。

他壓下心中油然而起的又一陣失落,喚了聲阿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賀氏快步入內,走到他的麵前,握了握他的臂,眼圈微微泛紅,接著她偏過臉,飛快擦拭了下眼角,當再次轉回臉,已滿是歡喜的笑容。

“公主不嫌我無用,將我接入宮,允我一起照料小郎君。今早她忽然和我說,郎君你已回,人在家中,叫我帶著小虎兒回家,好好陪你幾天。”

裴蕭元沉默了一下,微笑道:“阿姆辛苦了。今天由我帶小虎兒吧。”

這個白天,他和兒子果然相處得甚是和諧。小家夥仿佛很喜歡他,更是有著用不完的精力,喜歡在他身上爬來爬去,寢堂裡,歡樂的咿咿呀呀聲不絕於耳。但是好景不長,等到夜幕降臨,天黑下來,情況開始不對勁了。

小家夥的眼裡一下就沒了裴蕭元,他再次哭鬨,無論賀氏和一同出宮來的%e4%b9%b3母如何哄,都不肯安寧。裴蕭元更是束手無策。

賀氏解釋:“公主雖然事忙,但每晚必會伴小郎君一起入睡。他應是困了,又見不到公主,故哭鬨不止。”

裴蕭元一頓,看了眼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兒子,腦海中浮出她此刻或也牽腸掛肚的樣子,立刻道:“我不打緊。既然如此,阿姆你這就送他回宮。”

他頓了一下。

“我送你們回吧。”

賀氏點頭,轉身匆匆呼人收拾東西,為小兒穿戴整齊。她抱著,坐上宮車,裴蕭元騎馬同行,一直送到夜間入宮的一扇便門外。

不過一年多的時間,長安人事便又變更許多。監門衛官長了張生臉,應是裴蕭元走後才來的,不認識他,以為是送賀氏回宮的人,攔了一下,恭聲道:“宮中有禁令,無門籍者,無召不可隨意入內。郎君若有魚符,便請出示,容我核對。”

賀氏聽見了,轉頭道:“他是——”

“阿姆!”裴蕭元截斷賀氏的話。

他停在宮門外,向著門內那深沉夜色下的連綿殿樓的影眺望了一眼,道:“我送到這裡了。阿姆你快些進去,夜裡還是有些風的。”

賀氏看了他一眼,暗歎口氣,也不再多言,抱緊懷中小兒,在一行人的隨護下,快步往裡而去。

裴蕭元目送她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了宮道上,獨自在宮門外又立片刻,正待轉身離去,這時,一旁走來另隊巡邏的宮衛,領隊是金吾衛下的軍官,看見他,麵露驚喜之色。

“裴將軍!裴駙馬!”

他呼了一聲,疾奔來到近前,納頭便拜。

“駙馬幾時回的?就昨日,酒席上,兄弟們還在暢談駙馬此番在西蕃的英雄事跡,如此膽魄,如此氣概,叫我等五體投地,欽佩萬分!沒想到在此處竟會遇到!”

他興高采烈地招呼自己帶的一隊新人。

“快來拜見!昨日你們不是還說想親眼見到裴郎君的麵嗎?如今人就在跟前!”

那一隊衛兵呼啦啦地湧了上來,紛紛自報家門,又行拜禮。裴蕭元忙叫眾人起身。此時方才那個阻攔他的監門衛官也終於回過味來,慌忙出來賠罪。

“卑職有眼不識泰山,方才多有得罪,請駙馬勿怪。卑職這就傳話進去,駙馬稍候。”

裴蕭元微笑道了聲無妨,又說自己另外有事,今夜並無入宮打算。再寒暄幾句,吩咐眾人用心巡夜,便告辭離去,回了永寧宅。

這一夜,或是白天睡得已是饜足,他徹夜失眠,醒著到了天亮。

春夜漫長,永寧宅內寂靜無聲,再無人到來。

第二天開始,寧王邀他過府飲宴,接著,長公主約見問盧文君的事,再是朝中其餘一些往日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