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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72 字 6個月前

條人影。在附近果園內做事的人未歸,家中婦孺則多去午歇了。此間她已來過數次,自然知道祠廟方位。她走過打掃得乾乾淨淨的通道,經大殿所改的一個晾滿衣物的庭院,來到了後麵本當是迦藍殿的地方。

此處,便供著包括裴固在內的八百英烈的牌位。

從前這裡漏瓦破光,雨天無蓋,經過修葺,如今雖已風雨不進,但即便是中午,光線也依舊昏暗。四處的隅角裡,隱隱散著一股濕黴的氣味。

透過一麵半開的門,她看見一人盤靴,正坐在門檻後置於地的一張蒲團之上,背影筆直如劍,沉凝如凍。在那人的對麵,供桌上列著一排排簡陋的木牌,上鐫姓名,密密麻麻,延伸到了供殿深處那沒有光線的黑暗角落之中。

絮雨不知裴蕭元已這樣靜坐了多久。她不敢靠得過近,更不敢貿然上去招呼,下意識便遠遠地停在了殿前院落的一個角落裡,借著一道殘碑遮擋,掩住自己。

他一直那樣坐著。麵前幾柱清香漸漸燃儘,白灰自香柱頭上傾落,徹底熄滅,他亦仿佛無知無覺,背影一動不動,似魂遊虛空,身不過為一借宿肉殼而已。

絮雨怔怔看他背影許久,本便低落的心情,變得愈發沮喪和沉重,猶豫再三,終還是決定悄然離去,就當自己不曾來過這裡,也什麼都沒看見。

她屏住了呼吸,才緩緩退了兩步,此時身後發出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踏踏落地之聲,轉頭看見一人正快步走了過來。那人絡腮胡須,塊頭碩大,竟是西市裡的那個顧十二。他似有什麼急事,步伐匆匆,一徑衝到檻前,這才緩下腳步。

“司丞!可找到你了!”他衝口說道。

裴蕭元轉麵問他何事。

“不好了!我怕之前那事,怕是要壓不住了……”

顧十二跟著一腳跨入,俯身湊到他的耳邊,說了一段話。

距離過遠,絮雨聽不到,隻看到顧十二神色滿是憂慮,說完了話,他遲疑了下,目露凶光,做了個殺的動作。

絮雨看見裴蕭元沉%e5%90%9f了片刻,搖了搖頭,說了句什麼,顧十二仿佛無奈應承,朝他躬身行禮,待退出,又想起什麼似的,轉身朝著殿內擺在中間的一尊有彆於其它的大些的靈牌噗通下跪,磕了個頭,這才爬了起來匆匆離去。

顧十二走後,裴蕭元依舊那樣坐著,似是入定。

絮雨遠遠地又望他背影片刻,決定不再前行擾他,輕輕退了出來。

顧十二已走。絮雨將那幾個娃娃喚來,叮囑不要告訴彆人她來過,接著,也往城北而去。

她坐在隨了行路微微顛簸的馬車之中,眼前不斷浮現出顧十二方才尋他說話的一幕。

很明顯,是有事。並且,看顧十二的樣子,絕不會是小事。

裴蕭元到底瞞下了什麼事?

絮雨知自己不該這麼做。他既隱瞞,應便有他的道理,她不好去翻查。然而控製不住,她做不到。

天擦黑的時分,她循著顧十二的行蹤,再一次來到了高大娘家。

還是她印象中高家旅店的樣子,這個時間,正是每天最為忙碌的時刻,但高大娘人卻不在大堂裡。

她和顧十二早便暗中相好,隻是沒過明路。傍晚,久未露麵的顧十二終於摸來她這裡,她立刻丟開雜事,在房裡設酒陪伴,關了門,還沒抱怨上兩聲,便聽叩門聲起,未免掃興,問是何人,門外又不應聲,隻繼續叩動,想到分明已是吩咐過人,除非天要塌,否則任何事也不許來吵,不由地怒氣衝天,理了下方弄亂的頭發,橫眉豎目地過去,打開一道門縫,正待厲聲叱罵不識好歹,對上門外之人含笑望來的一雙眼目,登時愣定,失了反應。

顧十二鬆開腰帶坐在席後,就著燭杖斟酒自飲,不聞高大娘開門厲叱之聲,不覺奇了,順口問:“誰人來了,你怎的啞了?”抬起眼,看清來人,一愣,丟下酒,手忙腳亂地紮了衣裳,和醒神過來的高大娘一道下跪行禮。

絮雨是從後門入的,此刻摘下遮麵帷帽,叫二人起身。高大娘怎敢,恭敬行完叩拜之禮,這才從地上爬起,試探公主來意。

絮雨微笑道:“並非大事,有幾句話想尋顧隊率講而已。”

高大娘便明了了,連聲應是,請絮雨登榻入座,添滿火燭,將一間屋照得亮堂如晝,這才閉門,自己也退了出去。

顧十二仍惶恐跪地,聽到絮雨再叫他起身,這才爬了起來,束手束腳地立在一旁,恭聲道:“小人是個粗人,也不知公主大駕來此,尋小人要說何事?”

“白天你去果園坊那邊尋駙馬了,找他說的是何事?”絮雨徑直便問。

顧十二倏地抬眼望她,目中掠過詫異之色,又一絲猶疑過後,很快便應:“公主怎問這個?想是哪個看錯了人吧?小人今日並沒去過果園坊……”

“是我親眼看見的。當時駙馬在祠堂內,你找了過去。”

顧十二一怔,對上絮雨投來的目光,麵露尬色,含糊道:“也沒什麼……隻是……隻是小人近來賭錢輸了,想尋駙馬借些錢,周轉幾天……”

“顧十二!”絮雨麵上笑意消失,神色變得微寒。

“你當有了駙馬作靠山,我便動不了你嗎?”

顧十二臉色微變,慌忙撲跪到底,連連叩首:“公主息怒!請公主恕罪!並非小人膽敢欺瞞,隻是此事……此事小人實在不敢說……公主便是殺了小人的頭,小人也不敢說……公主若想知道……何不……何不去問駙馬……”

看不出來,這個顧十二竟愚忠至此地步,軟硬不吃。如此逼問,他也不肯說出實情。

絮雨緩了一緩。

“顧十二,我知你是護主。但你聽好,我如此找你,恰是為了駙馬考慮,本意就是不想事情鬨大。你若不說,我也不會真的對你如何,我叫袁值去查便可。不過是早幾日還是晚幾日的事。”

她不再多話,自榻上起身,欲待離去。顧十二臉色再度一變,慌忙叩首阻攔:“小人該死!小人明白了!小人說便是!”

顧十二無可奈何,隻得據實以告。

韋居仁的下落,朝廷至今似乎還未放棄探查。今早他之所以去尋裴蕭元,是因昨夜收到手下回報,道有密探一樣的人,似摸到了西市張家布店這條線索。

張家的掌櫃確是韋居仁的人,從前在西市開布店,後來娶妻生子,半是過活,半是為遮人眼目。這些事,他的家人是半分也不知曉的。當日出事後,張家其餘人見家主沒了,害怕受到連累,連店也不要了,門一關,舉家逃回故地。

“如今密探查到布店,若再查下去,恐怕很快就會找到小人頭上,白天小人去尋駙馬,除了報告此事,便是想趕在密探找到人前斬草除根,將張家剩下的人全部處理掉,免得成為禍害。駙馬卻未許可。說此事他會解決,不會連累到我,叫我也不必插手。”

“韋居仁到底怎麼回事?不是說他逃出長安了嗎?你們都做了什麼?”絮雨捺下驚詫繼續追問,“難道是落到駙馬手上?”

都到這份了,顧十二知是瞞不住了,硬著頭皮,隻好把當時的經過又講了一遍。

“……我和陳紹抓到了韋居仁,他懇求饒命,說有重要之事要麵見駙馬。駙馬來了後,他便說……說……”

顧十二又吞吞吐吐,難以開口。

“到底說了甚!”絮雨薄怒,驀然提高聲量。

顧十二一凜,慌忙道:“他應當是說……陛下便是當年北淵之戰的始作俑者。他的父親當年便是柳策業派去給陛下送信的信使,鐵證如山……”

他說完,早已是一頭的冷汗,額頭頓地,不敢抬頭。

絮雨一時驚呆了。

先前一些原本有些無法續接的事,此刻因了顧十二的講述,忽然連通,她一下全都明白了過來。

記得和他商議如何設計才能引李延信他與皇帝決裂,繼而轉投過去之時,他向她保證,說他能讓李延信他,至少,會同意和他會麵。

當時她問他具體說辭到底如何,他卻避了過去,隻說他有定奪,叫她放心,不必過慮。

她信他,也沒多想。‖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此刻想來,必定是他半真半假,拿此事作了誘餌。

是的,還有什麼彆的理由,能比這個更加可以證明他痛恨皇帝,繼而叛出朝廷的決心?

她穩了穩神,忽然又想起了那一夜。西殿的壁畫遭到小柳氏的毀損,她日以繼夜修複完畢,那夜心力交瘁,人軟弱無比,在小閣裡死命糾纏他,和他歡愛過後,她睡去,他出去了,第二天回,便在她的阿耶麵前公然替承平擔了罪,不留半點餘地,繼而徹底開罪她的阿耶,令他二人之間好不容易才見和緩的關係,霎時再次尖銳對立。

她全都明白了!

原來在那個他口裡隻是尋常巡夜的下半夜,他竟還有如此一番經曆。

她曾經最為害怕,又固執的不肯相信的事,竟是真的。

她的阿耶,真的是昔年那一場戰事的罪魁,徹底的罪人……

她隻覺周身血液漸漸發冷,而耳道轟鳴,心臟狂跳。

難怪從那夜之後,她總感到一種莫名的微妙疏離之感。

並非是他對她不好。他對她依舊很好,有求必應,溫柔體貼。可是,此前那一種可以叫她全然沉溺其中的與他纏綿相交的感覺,在那一夜的最後一次親密過後,如抵達山巔,便然斷翼。

“公主?”

半晌不聞回應,顧十二終於鼓起勇氣喚了一聲。

絮雨驟然醒神。

她極力保持著自己平穩的神情,不願叫人看出半點她此刻內心正在翻掀的巨波。

“此事還有誰知?”

“據小人所知,這邊除了陳紹和小人,應再無人。”

“我知道了。”

絮雨閉了閉目。

“不要叫駙馬知道我曾找過你。”她吩咐了一聲,站起身說道。

深夜,裴蕭元來到了皇宮大門之外,下馬,叩動宮門。

從廢太子事件過後,宮中關於人員出入的規製,也變得愈發嚴格起來。從前隻要姓名是在宮內門籍上的,入宮便頗方便,更何況是裴蕭元這般身份的人物。但自從宮變之後,尤其夜間,沒有來自宮內的召命,他也不是今夜的宿衛之人,那剛被提拔起來的宮門衛官依然不敢立刻放他入內——宮規固然是一方麵,近來甚囂塵上的關於駙馬失寵的傳言,自然也是一個原因了,直到裴蕭元又出示駙馬魚符,那衛官終究是不敢得罪他過甚,這才放他一人進來。

起初他以為絮雨在她宮中的日常住處仙福殿裡,然而沒有。他再尋到附近的紫雲宮,門外宮衛也說,公主今夜不曾來過。他不由疑惑而心慌起來。

他知她必是回了宮的,然而卻不知她到底去了哪裡。他停在宮道旁的一根石燈幢前,冥思苦想她在宮中可能還有的彆的住處,忽然想到一個地方,急忙又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