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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68 字 6個月前

不放心!”

“我記下了。多謝舅父提點,遇事我定會慎重考慮。”終於,裴蕭元發聲應道。

崔道嗣點了點頭,忽然又想起一事,轉頭,遙望一眼遠處公主隱隱的身影,道:“還有一件事,也極其重要!”

“請舅父吩咐。”裴蕭元恭敬道。

“二郎子,我瞧公主對你還是有情的。”

他打量了眼外甥。確是難得一見的英俊兒郎,人中龍鳳,也難怪公主青眼有加。

“她一早竟會親自送我,自是因你之故。你一定要抓住機會,巴結好公主,討她歡心,切記,多行周公之禮,總是不會錯的!”他湊到外甥的耳邊,低聲如此教導。

“還有,不止公主,務必也要叫聖人看到你對公主情意如嶽,恩愛不移!懂嗎?你們剛成婚多久,就出了這麼多事,前些時日竟還分居!你們年輕,身強體健,你若早些叫公主傳出弄璋麟趾之喜,陛下便是看在公主麵上,你的罪過多少也能減輕幾分!”

崔道嗣諄諄叮囑不停,裴蕭元忍著驚詫、羞慚,和滿腹的心事,終於聽完了,含糊應是。

崔道嗣言畢,想著該吩咐的都已說了,不敢耽擱太久,帶著裴蕭元回來,辭拜公主完畢,這才領著隊伍繼續前行而去。

裴蕭元立在道旁,目送崔道嗣一行人馬漸漸遠去之後,定了定神,轉頭望了眼不遠外的那道身影,緩緩走了過去。

她撒下了最後一把捏碎的糕餅。附近山林裡被吸引來的幾十隻冬日匱食的雀鳥正繞她歡快地飛翔跳躍,爭相啄食。黃雀、鷯子、剪尾山鵲……幾隻大膽的,甚至跳上了她拖在披風緣擺下的一片裙裾上。她也沒有驅趕,隻低頭看著。此時林間湧出一股颯颯寒風,吹得她裙裾翻舞,周圍鳥雀受驚,紛紛飛走,很快又飛了回來,繼續繞她跳走。

一旁青頭凍得不住縮脖,口裡還兀自不停地奉承:“來了隻紅嘴紅掌小雪鶴,這可是少見的祥鳥!呀!它跳到公主裙上了!必是預兆公主往後鴻運上身,事事如意!”察覺公主唇角微抿,似帶笑意,越發起勁。

裴蕭元在旁靜靜等待片刻,寒風再起,她始終沒有上車的意思。

他遲疑了下,發聲輕道:“城外冷。我這就送公主回宮去了。”

她今日是要回宮的,這本就是她定好的行程。

“送我回宮後,你去哪裡?”她起初不應,忽然如此問了一句。

“我……還是去衙署。尚有一些文書舊事要處理。”他頓了一下,應道。

“不用你特意送我了,我這就回宮,你自去便可。”

絮雨振了下裙擺,抖去方才沾落其上的幾根鳥絨,朝他笑了下,隨即丟下他,快步走向馬車。

“公主今夜可回?”青頭忽然想起,追上去問。

“不一定。視情況吧。”她應了聲小廝,登上了車。

車夫驅車,在同行的便衣宮衛的隨護下,馬車沿著官道漸漸遠去。

“哎——”

青頭頓腳,長長歎了口氣。

第128章

馬車平緩地行在清晨的官道之上,車輪碾破路麵昨夜結成的一層凍土殼,向著城門而去。山影冷黛,寒枝枯瘦,因為還早,道上的路人和車馬也是寥寥。冷碧色的晨穹下,一群老鴉往複盤旋在路邊枝頭的巢%e7%a9%b4之上,啞啞地嘶鳴不停。

冬日的郊野清晨,滿目皆是肅殺。

絮雨坐在車中,聽著車輪發出的轔轔之聲,忽然記起了一個暮春的黃昏,她肩負行囊,風塵仆仆,正走在此刻馬車駛過的這一條相同的道路之上。

那時她並無心賞景,卻仍記得,暖風駘蕩,柳絲如煙,道路兩側的郊野和陂岸之上遍布了碧綠的榆楊叢,中間間雜片片花樹。道上紅塵沾衣,踏春的香車喧聲笑語,空氣裡,飄著晚風四散開來的香料的氣息。

起於一段夢境,她曾固執地循著腳下的這條塵道,在聲達四野的催得人心慌的黃昏暮鼓聲裡急急行路,終於,趕在日落城門關閉之前,踏入了她想去的那座城。

那一幕的情景如在昨日,她至今記得晚風吹過她因趕路沁出了薄汗的額麵時的感覺。然而一切又時過境遷了。如這條她當日走過的這條道,不複來時光景。

她知裴蕭元就跟在她的車後,保持著不遠也不近的距離。她隻作不見。車走完這條郊野的寂道,入了城門,他仍在後隨著,一直護到她的馬車將要抵達皇宮,那條騎影停在了一個街角裡,隨後,掉頭離去。

透過車廂卷簾一角,看著那道騎影消失在人流漸起的街儘頭裡,絮雨也失了方向,命車夫將車暫停在了街邊。

其實今日她並無回宮的計劃。

阿耶固然對他怒氣難消,但隨時日推移,漸也歸於沉默。昨天傍晚她說,她想去看下崇天殿的壁畫,看完出宮住一晚上,次日便回。有些時日沒回去了。

起初他麵無表情,蒙了一層淡淡青翳的雙眼也一眨不眨,全無反應,既不點頭,也沒說不讓她回。她便當做首肯。走出紫雲宮後,趙中芳卻追了出來,輕聲告訴她,因她近來日夜在側,什麼都要管,陛下委實有些煩她了,叫她出宮便多住幾天,不必急著回來。趙中芳認得幾個字,暫可代她念奏章給陛下聽。

老宮監模仿皇帝抱怨的口%e5%90%bb,惟妙惟肖,爬在眼角的皺紋裡,卻隱隱含著一絲笑意。

阿耶的心她怎會不明。驕傲如他,即便已默認下了如此一個結局,也是絕不願叫人看到他的低頭,哪怕是在他女兒的麵前。

改變發生在一夜過後。侍女一早替她梳頭,歡喜地問她,這回是否可以多住些天。透過半開的窗,她望著那道在庭院裡等待著她的身影,說,今日有事,仍要回宮。

宮門就在不遠的前方了。然而她卻猶豫了,不願她這意料之外的早歸引發任何不必要的猜疑——目力受損後,阿耶的脾氣也愈發壞了,變得比從前更加敏[gǎn]和多疑。

她需渡過這個白天和黑夜,遲些,至少到了明日,再回皇帝身邊。

“往城南走走吧!”

她在車中坐了片刻,吩咐車夫轉向。

那裡有座青龍寺,許多年前,她剛做了皇帝的阿耶怒毀丁白崖的畫作,繼而波及阿公之時,寺中僧人不舍,冒險設法保下了它。如今的青龍寺便成了全長安唯一一處存有阿公壁畫真跡的所在,因而此寺雖地處荒坊,交通不便,但香火頗為旺盛,慕名前去拈香觀畫之人絡繹不絕。

她來到地方,以尋常香客的身份入內。此時因早,又冬日嚴寒,寺門方開,寺內甚是冷清。除幾個僧彌曳著掃帚在清掃便道之外,不見彆的香客。她奉了香火,在大雄殿內虔誠禮佛,默默祝禱過後,尋到了那麵繪有壁畫的南牆。

因此壁畫長安獨一無二,極是珍貴,在毀畫事件過去數年之後,當時的一名集賢殿官員大膽建議朝廷撥款資寺,以保護壁畫,皇帝也未反對,因而如今的這麵牆前,不但修有雨廊,前方還有一道柵欄,隔開數丈,隻允人遠遠觀看。

她駐足而望。

壁畫是常見的經變畫,但有彆於阿公慣常為人所知的宏大題材,表現的內容頗為少見,乃外道魔女誘惑佛陀弟子舍利弗。畫分兩幅。上圖裡,舍利弗粗麻禪衣著身,趺坐在錦床之上。他麵容俊美,目光智慧,而神情清冷。外道魔女則頭梳蟬髻,滿簪花釵,身著花衫和彩裙,極儘姝妍之態。她正曲臂托腮,脈脈睨向舍利弗,眉目傳情,神情妖%e5%aa%9a。

下一幅,不知何來的天外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在怒舞的滿天經幡之下,魔女霎時衫裙亂飛,發散釵墮。她恐懼無比,方才那張豔若桃李的麵龐褪儘顏色,肢體動作也轉為瑟縮和祈罪,窘狀畢露。相應的,舍利弗的麵容顯出不怒自威和淡淡的輕視,而那微微下垂的眼角,又似流露了幾分對眼前這即將遭到嚴厲天譴的愚頑魔女的悲憫。°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這是一幅勸誡世人當如佛陀智慧弟子舍利弗那樣戒離色相之誘,以持守心修正道的經變畫。

壁畫作於景升年間,至今至少已有二三十年了。那時阿公還是壯年,譽滿長安,想來作此畫時,他正處那段終日狂恣、以才呼酒的歲月。今日壁畫墨彩微褪,不如當初鮮豔亮麗,但絲毫也未影響畫麵的精妙,無論是魔女起初櫻唇欲動眼波將流的自信、隨後的恐懼羞慚,還是佛陀弟子從清淡到微怒、輕蔑,以及最後若有似無的幾分悲憫,描繪皆是栩栩如生,風動,人物宛如躍然下牆。

絮雨目光最後落到下半幅那佛陀弟子輕蔑又若含著悲憫的麵容之上,看了許久,忽然心生莫名悲涼之感。

又不知過去多久,日漸當午,入寺香客多了起來,在她身畔走走停停。一個婦人向著壁畫虔誠膜拜,喃喃祝禱葉神仙保佑一家老小身體安康,無病無災,一個商人許願開業大吉,財源廣進,另些人則低聲議論畫中內容,無非是讚佛陀弟子道心似鐵,而那外道魔女不自量力,罪有應得。

楊在恩和張敦義二人寸步不離地緊隨,怕人衝撞到她,見人越來越多,上來低聲詢問,是否在此要個地方先去歇息。

她從壁畫上收目,默然轉身,走出了青龍寺。立在寺門外,環望四周,她想了起來,已是有些時候沒去果園了。

在她的跟進和皇帝的默許下,居在果園坊內的那些北淵英烈人家已能按月收到撫恤銀了。一切度支皆是出於皇帝內庫。

如今差的,還剩一個朝廷的正名。

對於一些人而言,正名,或才是真正最為重要的東西。

絮雨相信這也是遲早的事。皇帝或許隻是在等一個契機。

同在城南,不如過去看看。

她在寺中取了些麵果,攜著,車向果園轉去。不願引發過多注目,入坊後,她命馬車遠遠停下,隻帶楊在恩和張敦義的陪同下,沿著一條橫穿荒田的土道,步行走了過去,漸漸靠近那一爿由荒寺所改的聚居之處。

快到大門前時,她的腳步頓了一下。

門外的野地裡,停著一匹馬。

雖然不是金烏騅,但她還是認了出來,是裴蕭元今早的坐騎,一頭四蹄雪白的高頭健馬,不難辨認。

他分明和她說,要往衙署處理舊公文的。其實來了這裡?

幾個在附近野地裡騎著竹馬揮木刀玩打仗遊戲的小娃娃轉圈過來,忽然看見她,認了出來,停下遊戲,呆呆看著。絮雨招了招手,娃娃立刻跑來。絮雨指著馬匹問是誰的。幾人爭答,反倒嘰嘰喳喳聽不清楚。當中一個年級稍長的口齒清楚,絮雨指定他答,隻聽他道:“是裴郎君來了!早上他又來看我們了!後來去了祠廟,阿姆們不許我們跟著,我們就出來玩了!”

絮雨從籃中取了麵點果子分給娃娃,打發他們再去玩耍。

她猶豫了一下,吩咐楊張二人不要跟隨,隨後,自己一個人走進了門。

門內靜悄悄,牆裡不見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