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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309 字 6個月前

“當初還在蒼山之時,她叫我助她,讓你做她駙馬。看來她的目的達到了。我是真的後悔,我就不該幫她的!當時我本也不願,然而對著那樣一個美人,一時糊塗,還是應了下來。我色相迷心也就罷了,我還以為你和我不同。怎的原來你也和我差不多,是個見色忘義之徒?駙馬做了幾日,你便忘記你的來路,真將自己當成李家之人,痛李家之痛?”

他抹了把還掛在臉上的亮晶晶的酒液,指著裴蕭元哈哈大笑。

“裴二,你變了。你和從前不一樣了。難道你自己竟都無知無覺?”

“所以,人真是你殺的?”

裴蕭元神色陰沉無比。

他並未回應承平的那些瘋醉之言,隻再次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話。

承平止笑,抬起眼點頭。

“是,是我殺的!”

裴蕭元一頓,緩緩從地上直起了身。

“你為何要這樣做?”

承平麵不改色。

“他是你仇家之後,早死晚死,都是個死!更不用說,萬一將來由他繼位,你便要完,不如我替你早些殺了,免除後患!何況柳策業那些老家夥,誰都知道聖人已是容不下他們了,他們唯一出路,就是和聖人刀槍相見,可偏偏還是縮手縮腳。那日和你分開,我本是要走的,恰好遇上康王,還口出不遜。上天既然叫他撞到我的手裡,我自然要幫忙推柳策業太子他們一把,免得到時他們又慫了回去,不敢動手,拖拖拉拉,到底還要等到何時!”

“此為我之事!我早就告訴過你,無須你插手!”裴蕭元厲聲說道。

“以你我的交情,你裴二他日若是淪為他人刀俎上的魚肉,我能獨善其身?”承平應。

寢屋裡陡然沉寂下去。

“阿史那,你休想瞞過我,你還是沒說實話!你這麼做,到底意欲何為?”

半晌,裴蕭元再次涼聲發問。

承平此時扶著幾,從地上站了起來。

“還需我特意再說嗎?你心裡分明清楚的!”

他邁著醉步,晃到了窗前,啪一聲,一肘重重擊開被裴蕭元閉鎖的窗扇,那力道之巨,令窗扇驟然斷裂,幾根翹出的木刺深深紮入他的肘臂,血立刻洇染了衣袖。

他卻渾然未覺,揚起血袖,手指著窗外。

青天之下,遠山疊嶂,一片黛影。

他回過頭。

“你看看,這壯麗的江山!繁華而偉大的長安!憑什麼就是李家獨有?”他的雙眸精光閃閃。

“我生平沒服過誰,你裴二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你為什麼不自己謀取這一切?女人也好,長安也好,隻要你要,我便是再喜歡,也無條件讓你,為你助力,心甘情願!”

“做駙馬當真這麼好?你甘心一輩子被李家人所用,替這所謂的聖朝賣命?彆忘了,聖人的手上,或許就沾著你父親的血!至於公主,他日你若自己主事,難道你還捏不住一個女人?”

他踉踉蹌蹌,走回到了裴蕭元的麵前,搭掌,一把握住他臂。

“裴二,我等著你。但是,你若真的不取,我便——”

寒光動處,裴蕭元已握刀架在了承平的脖頸之上。

醉語戛然而止。承平那手依舊握著他臂。他慢慢抬頭,望向裴蕭元。

“阿史那,你再胡言亂語——”裴蕭元語調嚴厲。

“你待如何?”

承平麵露冷笑,打斷他話,撒開了他,收回手,接著,一把撕開自己衣襟,暴露出了他那整片布著刀劍舊痕的精健%e8%83%b8膛。

“來,裴二!向這裡刺!你最好此刻就殺了我,以絕後患!或者把我交給皇帝,告訴他,是我殺了他的兒子!”

“死在你的手裡,我無半分不甘!”

夜風吹得那一苗殘燭火光晃個不停,閃得胡兒一張殘留著半乾酒液的麵顏也半明半暗。裴蕭元握著刀把的手慢慢收緊,手背上的幾道青筋縱橫暴突。

一道高大的身影從破窗裡跳著滾入,他撲跪到裴蕭元的麵前,循著胡人的禮節,雙手抱住靴靿,極其謙卑地俯首下去,親%e5%90%bb他的靴頭,哀告不止。

“裴郎君!裴郎君!勿信少主之言!他喝醉了!大醉!求郎君放過!勿和醉漢一般見識!”

是承平那族人施咄。他的麵頰還布著幾道外翻的尚未愈合的勾刺樣猙獰鞭痕。是前幾日被袁值捉去問話所留的印記。

裴蕭元和一臉不在乎樣的承平繼續對望了片刻,慢慢地,從承平的脖頸一側收了刀,一揮入鞘,轉頭而去。

他走出了進奏院的門,獨自行於暗街,金烏騅跟在他的身畔,走完一段坊牆旁的長街,伴著群起的馬蹄之聲,對麵火杖光動,來了一隊夜緝的武候。

他抬起眼。

認出是他,對麵的頭領急忙下馬行跪拜禮,又說韓大將軍尋他,叫他得訊去找。

裴蕭元收神上馬,往金吾衛衙房行去,快到時,在街道的拐角裡,忽然閃出來一名暗候著的金吾衛士兵,向他稟了一件事,隨即立刻又消失在了來處。

西市後坊的民宅區裡,裴蕭元入了一條深長而漆黑的窄巷,進到儘頭處的一扇低矮小門裡。

顧十二正在門後等候,待他入內,探頭出去察看了一番,將門反閂,隨即領他人穿過破舊的前院,走向後麵的一間柴房。

那夜,韋居仁隨太子闖入皇宮逼宮,中途憑著經驗感知不妙,遂當機立斷,棄太子臨陣脫身,本待徑直出城先行逃走,不料行動還是慢了一步,諸多城門皆被封死,無路可去。

他是韓克讓親點的頭等要犯,所幸逃得早,平日又會做人,親信對他忠誠,賣命掩護,他輾轉藏到了人員複雜的西市裡,躲在一間是他自己人的布店的地窖裡,這才僥幸暫時避過了頭幾輪的全城搜捕。

他原本計劃等這陣風頭過去之後混出長安,再圖後計,然而運氣終究還是到了頭。

那西市裡的顧十二從前被裴蕭元編入陸吾司後,便認他為主,一心想立功勞。此番到處搜集消息,憑著從前在市井的人脈,終於收到一條密報。有張家布店的鄰人稱,店主這幾日行動可疑,他便領人上門搜查,竟真叫他捕到了人,隨即秘密通知陳紹,合力將人轉在此處,等著裴蕭元來。

陳紹親守在柴房外,見裴蕭元到,快步上前相迎,行禮低聲道:“人在裡麵,駙馬進去便可。卑職和顧十二替駙馬守著。”

裴蕭元走到門前之時,忽然頓足,停了下來。

在長久的遲疑過後,終於,他仿佛還是下定了決心,緩緩抬手,推開了門。

柴房地上的角落裡,點著一盞昏暗的青燈,但門和小窗後麵,用黑布蒙得嚴嚴實實,故從外麵看去,柴房漆黑無光。地上的一堆亂草上,倒著一個被捆做粽子一樣的人,那人須發蓬亂,臉上布著刮擦的傷痕,眼蒙黑布,嘴裡緊緊塞著一隻口塞。

不過短短數日,曾經的太子妻兄,散騎常侍韋居仁,便淪落成了如此一副模樣。

他聽到開門的動靜,變得緊張不安起來,掙紮著從地上坐了起來。

裴蕭元走到他的麵前,蹲下`身,抬手,將他目罩扯開。

韋居仁睜開眯縫的眼,看清麵前之人,眼裡放出喜悅之光,又拚命點頭,口裡發出含糊的嗚嗚之聲。

裴蕭元將堵嘴的口塞拔了,順道將他繩索也解開。

韋居仁呼出一口氣,雙膝跪地,朝著裴蕭元感激叩頭。

“聽說你要見我?”裴蕭元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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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求駙馬饒命!看在往日同朝為官,我對駙馬一向恭敬有加的份上,饒了我這條賤命!”

韋居仁開口便是求饒,額砰砰撞地,極儘卑微之能事,更是一邊說話,一邊當場涕流滿麵。

“從前我是身不由己,不得已從之。如今柳策業和太子已死,我韋家滿門皆滅,我這賤命對駙馬來說,也不過如同糞土。往後隻求能夠保命,我便心滿意足,求駙馬開恩!這些年我在外麵也暗積了不少資財,駙馬若是不棄,我願全部獻上!”

裴蕭元神色平淡。

“你叫我來,就是聽你說這些?”

他起了身,轉身,邁步便去。

“駙馬留步!”

韋居仁飛撲著爬到他的身後。

“另外有個事……”

韋居仁仰頭,對上裴蕭元投來的目光,心中顯還是有些猶豫,吞吞吐吐。

裴蕭元便繼續行至門後,此時身後傳來一道急促的話聲:“當年北淵之變的實情,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先父當日曾經親曆。就是……就是不知駙馬如今是否還想知道了……”

裴蕭元開門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慢慢轉麵。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照實說,不得有半個字的文飾。”

韋居仁高懸著的心終於稍稍放下一些,急忙應是,定了定神,開始講述。

“北淵之戰前夕,老聖人病危,景升太子以拱衛京城為由,急召令尊領兵回京。他此舉目的為何,駙馬想必了然於心,就不用我多說了。當時還是定王的聖人正在趕赴回京的路上,柳策業則去了原州。”

“景升太子當日是為正統,命令又是以老聖人之名所發,令尊自然尊奉。以令尊之威,加上他帶回去的兵馬,倘若不及時加以阻止,定王即便積有聲望,身邊也跟著人馬,但想要……想要更進一步,恐怕也是有些不易……”

韋居仁一邊暗暗觀察著麵前人的神色,一邊續道:“原州距當時令尊的駐地不遠。柳策業奉命去的目的,自是為了應對此事。他原本暗交陳思達,想讓陳思達發動嘩變,暫奪過軍權。陳思達答應效力定王,然而忌憚令尊之威,他身邊又多忠心耿耿的勇猛之人,遲遲不敢動手。所剩時日已是無多,柳策業知令尊向來以大義為重,便又謀劃了新的計策,想引敵兵前來,以牽製令尊。”

“然而此計與前計不同。萬一失算,羈不住令尊,又引發邊亂,後果豈是柳策業一人能夠擔當的。他便連夜派人送信去給聖人,告知新的計策,以求聖人首肯。先父……先父便是當時的送信之人。”

他抬袖,抹了把額前的汗。

“先父在路上追到了聖人。聖人正落腳在返京途中的陳王宅裡。送上信後,先父便等回訊。當時聖人身邊聚著諸多隨他此前作戰的謀臣和武將,其中便有如今長公主駙馬盧景虎和禁軍將軍盧景臣兩兄弟,還有當時便是聖人心腹的韓克讓!先父在外等了些時候,是盧景臣出來,親口傳的聖人之言,命予以執行,還說不惜任何代價,哪怕除掉令尊,也不能叫他返京!”

裴蕭元的神情看去無驚無怖,依舊平淡,便仿佛在聽一件和他無關的事。然而在他眼底,卻暗聚起來一團隱隱的陰影。倘若再靠近些,便能發現,他眼角已是微微發紅。

“這便是當年實情。我字字句句,說得全部是真。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