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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63 字 6個月前

頭,用哀傷的目光,凝視著躺在上麵的沒了半點生氣的康王。

他慢慢地解了自己的外衣,輕輕地蓋住了康王的臉上。

七星殿外,聚候了整整一個白天的疲倦不堪的百官終於看到皇帝露麵,從殿內走了出來。

皇帝身影凝穩,腳步方正,倘若不是麵上籠著的那一層揮之不去的嚴霜,看去,幾乎便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然而,在場的每一個人,在這一刻,卻都清楚地感受到了一種隨著皇帝現身便壓頂而至的凜寒煞氣。

在一陣雜亂的輕微騷動之後,百官迅速歸位,懷著恐懼,戰戰兢兢,紛紛跪拜在了宮道的兩旁,叩首下去,屏聲斂氣,不敢發出半點多餘的雜音。

皇帝雙目望著前方,沒有半點停頓,走過這一條兩旁跪滿了人的宮道,走出了七星殿。

當轉過拐角,身後不再有窺測的目光,皇帝那原本挺得筆直的腰杆似忽然被抽去了筋骨,佝僂下去。他的腳步亦緩,轉為了沉重,又虛浮起來。

最後,當行到宮道旁的一根燃著燭燎的石燈幢旁時,他的靴底仿佛在雕花的方磚上絆了一下,步伐微微踉蹌,手胡亂伸出,在空中抓摸了幾下,口中輕喚:“嫮兒,嫮兒,你在嗎……”

在他身後的絮雨疾步而上,一把握住了皇帝的手。隻覺他掌心滿是濕冷。

皇帝閉目,停了下來。慢慢地,攥緊五指。力道如此之大,仿佛害怕下一刻她就將消失似的,抓著便不鬆力。

絮雨感到一陣疼痛。她卻靠得更近,好叫皇帝能憑借到自己的力。

“我在!阿耶,我在!”她不停地應。

夜色之中,皇帝立在宮道之上。他的五指攥著女兒那隻溫熱而柔軟的手,終於,緩緩地籲出了一口氣。

“你陪著阿耶,不要走……”

他念叨似的,在口裡喃喃地道,手勁終於緩和了下去,卻依舊沒有鬆開女兒的手。

“好,我陪著阿耶。”

絮雨忍著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應道。

……

城西郊外的一間彆苑內,信鴿被放飛了出去。

柳策業目送它撲楞楞展翅飛出了院牆,翔影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之中,隨即,自己在庭院裡不停地來回踱步。

他的神色焦躁,徹底失去了往日的沉穩和篤定,頻頻張望庭院入口的方向。

片刻之後,終於,韋居仁匆匆到來。柳策業立刻將人領入一間密室。韋居仁向他彙報,說已順利將陳虛鶴造的東西取到,並且,也安排好了皇帝祭祖當日的行動。前一夜,奉禮郎會將東西預先埋藏在距皇帝最近的香爐之中。

“到時加上我們預先聯絡埋伏的人馬,先下手為強,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自然了,對於韓克讓、裴蕭元這些皇帝的親信乾將,也早都製定好了周密的對付計劃,目的便是確保到時奪位成功,擁立太子上位。

柳策業之所以改變他一貫求穩的作風,如此鋌而走險,完全是迫不得已。

公主順利嫁裴蕭元,裴蕭元婚前遇刺,流言攻擊太子,皇帝裝聾作啞不聞不問。種種事體,接踵而至。

柳策業敏[gǎn]地嗅到了有彆於從前的一種極度不祥的危險氣氛。他有預感,在裴蕭元成為駙馬,徹底聽用於皇帝之後,皇帝便放開手腳,有預謀地開始對付他們了。

他甚至懷疑,所謂的“駙馬遇刺”,極有可能就是皇帝和裴蕭元聯合設的一出苦肉計,目的,就是為了對付他。

倘若什麼都不做,就照皇帝的算計等下去,在被動的情況之下,最後想翻身的幾率,微乎其微。

便是在這強烈的危機感下,經過再三權衡,他放棄了長久起來所秉持的盯住馮貞平、熬到皇帝燈枯油儘的穩妥計劃,決定主動反殺。

前次朝會之上,皇帝折辱薛勉,他的本意應是殺雞儆猴,給薛勉以警告,卻沒有想到,原本猶豫不決的薛勉因此懷恨在心,反而徹底倒向了柳策業。他名義上出京,實則半道悄然折返。梁州距長安本就不遠,數日馬程而已。他已暗中分批調撥來了人馬,混入聽命於柳策業的長安各囤衛營,隨時預備策應起事。

三家聯合,勝算大增。這也是促使柳策業膽敢搏殺的一個重要原因。

“不,等不及了!必須提前行動!就在今夜!”

康王並非他們殺的。雖然從前也曾有過如此的念頭,但皇帝還穩坐紫雲宮,他們終究還是不敢對唯一的另外一名皇子下這樣的手。

剛得知這個消息之時,柳策業和韋居仁震驚之餘,第一反應,便是此事定是裴蕭元所為,便如他前次遇刺一樣,意欲繼續栽贓在他們頭上。所以韋居仁拚命找到了阿史那的嫌疑,希望能坐實阿史那殺人的事實,好為自己這邊爭取時間。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最後查證,阿史那昨日竟是和盧文君在一起的,嫌疑自然得以洗脫。

韋居仁聞言,起初倒抽一口涼氣,接著,他麵露猶疑之色。

“道理我都明白。此事定是裴蕭元下的手!殺了康王,栽贓到我們的頭上。但是今夜……會不會太倉促了?”

“必須立刻行動!越快越好!”柳策業眉頭緊鎖,然而語氣卻是毫不猶豫。

“事已至此,遲一刻,便對我們多一分的不利!從裴二娶公主開始,我們便已落下風了!更不用說,今日又出了這樣的事!皇帝隨時就有可能發難,羈住太子。一旦太子落到皇帝手裡,我們還能如何?等不起了!今夜立刻逼宮!”

深秋夜寒,然而韋居仁的額頭卻在不停地往外冒著熱汗。他抬袖胡亂抹了把額,恨恨地道:“裴二殺了康王,將罪名栽到我們頭上,太子確實百口莫辯,也隻能魚死網破拚一把。等不起了!”

“柳相如何計劃?”他定了定神,問。

柳策業開門,將一乾心腹之人全部叫入,指點著案上鋪開的一幅長安防衛圖,命韋居仁火速趕回長安,和太子一道,召齊東宮旅賁,預備從左銀台門發起攻擊。

“到時,左羽林、左神武、左驍衛等衛率下的我們的人會一同起事,殺了值夜將官,控住各門,斷絕交通。我方才也已放出信鴿,傳信薛勉。預計一個時辰內會有回信。待和他約好,他將率部連同右羽林、右神武等部下的人,從城北夾城和宣武門攻入,南北彙合……”

柳策業做了個殺的動作。

“你們守望皇宮北麵的宣武門。看到那方向火起,便是信號,到時一齊去往紫雲宮,恭請聖人傳位太子。”

“太子乃是仁愛之君,品德有目共睹。隻要他順利繼位,在座之人,明日便可富貴無極!”

雖然今夜被迫提前行動,未免過於倉促,但進攻皇宮的路線和計劃,卻是蓄謀已久,各路人馬早已在紙上和平日的操練裡暗中配合練習過了許多遍,領隊爛熟於心。

密室內靜默片刻過後,應是被柳策業那最後一句話打動,眾人目光變得奕奕閃亮,齊聲應是。又低聲商議片刻,確保事情沒有遺漏,隨即迅速散去。

第115章

這是一個清朗的秋夜,烏雲薄淡如紗輕籠皎月,長安上空,星漢隱沒。

夜正深沉的時分,宮漏報過三更三點,韋居仁收到望樓發來的信號,迅速登高察看。

果然,城北皇宮宣武門的方向隱隱起了一片跳躍的紅光。┇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他疾步下了望樓,朝全副甲胄的太子做了個眼色,自己隨即邁步,待要出去下令,走幾步,轉過頭。

太子沒有立刻跟上,人還定在原地,目光滯重。

韋居仁望了眼門外那些舉著火杖正蓄勢待發的士兵,匆匆返回:“殿下怎還不走?”

太子麵上浮出了一層掩飾不住的恐懼猶疑之色。他望著今夜即將就要發兵的方向,聲音微微顫唞:“陛下今日並未派人捉我……他或許也知,康王不是我殺的……當真一定要如此行事嗎……”

韋居仁一怔,隨即低聲喝叱:“太子!什麼時候了,你竟還畏手畏腳?開弓沒有回頭箭!你醒醒罷!柳相要是完了,就算皇帝真的留了你的命,你以為你還能安穩地坐上你的皇位?”

太子仿佛被針刺了一下,眼皮跳動。他盯著皇宮方向,麵孔漸轉僵硬,眼裡掠過了一抹如發自困獸的絕望的恨意。

他咬了咬牙,拔出腰刀,隨即疾奔而出,縱身上馬,帶著身後人馬朝皇宮而去。

柳策業借太子之名在朝中經營了多年,長安各門各衛之下,幾乎都有他人,出發後,暗約連通,幾乎不曾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便照著原定計劃,迅速殺到了皇宮。

千鈞的宮門在數十人的合力之下猛被推啟,門樞顫唞扭動,帶著城門刮擦著地麵,發出一陣有彆於平日的沉悶而刺耳的轟隆隆的巨聲。全副鎧甲的騎兵帶頭,縱馬揮刀,衝入了皇宮。步兵手中高舉的晃動著的火杖逼退了深宮裡的無邊黑暗。他們的盔甲和兵器在火光燭天中閃爍著凜冽的殺氣。路上遇到的值夜閹人和宮女見狀,紛紛驚聲尖叫,丟掉手中宮燈和雜物,不顧一切地四處潰逃。

太子揮刀砍死了一個迎麵慌慌張張衝撞上來的閹人。熾熱的汙血噴濺。他踏過倒下的屍首,睜著一雙不知是充血抑或被濺噴成血紅的眼,領頭直朝紫雲宮殺去。他們闖過太和殿,路過毬場,文思院,經過皇帝平日召舉朝會的宣政殿,藏庫,一路暢通,很快逼到紫雲宮的附近。

這座宮殿裡的燈火,總是徹夜不熄,從宏偉的殿門和青窗內透出燈影,深藍色的夜空之下,看去猶為顯眼。

然而,越近紫雲宮,深宮的周圍便越是曠寂,連起初還能遇到的宿衛也不見了蹤影。

韋居仁漸漸放緩腳步。莫名的不安之感叫他忽然毛骨悚然。他環顧四周,遲疑了下,上前追上太子,正待開口,對上太子的眼,一怔。

太子那一雙血紅的眼目之中,爍動著狂熱的光,神情更是近乎癲狂。他一把推開韋居仁,領著身後那一群為著明日榮華正熱血沸騰著的如蝗蛭般的親兵,上了通往紫雲宮正門的宮道。

此處,隱隱已是能看到宮門和守衛的影了。

韋居仁的腳步變得越發凝重。

他停了下來。

太子帶人,呼嘯著衝殺到了宮階之前。

守著宮門的宮衛消失。太子身旁的幾名親信用肩頂開了宮門。

在宮門開啟所發出的震顫的嘎嘎聲中,他們簇擁著太子,如潮頭般被身後的人推著,湧了進去。

霎時,盔甲兵器的相撞聲和靴步聲狂風暴雨似地布滿了這間彌漫著繚繞香煙的大殿。黃幡被撕扯下來,掉落在地,印滿踩踏而過的雜亂的腳印。三清塑像從寶座跌落,頭臂斷裂,露出了金身裡的泥胎。一隻香爐傾覆,灑出滿地的紅炭。

士兵們如蝗過境地衝過了外殿,直到撲到傳聞中那神秘的皇帝的起居之所前,或是懾伏於那位被稱為聖人的高高在上的人的積威,躁湧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