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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86 字 6個月前

道嗣言語壓製的東宮詹事李誠卻是精神一震,當即又高聲呼道:“方才收到的消息!今早臨時召齊十六衛全部中郎將待命,其餘人悉數到齊,唯獨少了一個阿史那!不但如此,昨日起,他便不見人了!一件事也就罷了,怎的接二連三,如此巧合?他到底去了哪裡?莫非是替人做下什麼大事,畏罪潛逃,或是來不及回,今早這才錯過詔令?”

“還有!禁苑監門衛內便有阿史那的族人!他想要進出禁苑作案,易如反掌!”

殿外再次轉為鴉雀無聲。

阿史那和康王並無仇怨,但他和裴蕭元的關係,卻是人儘皆知。倘若這個莫名失蹤了一夜的異族王子當真和康王橫死一事有關,不但太子能夠洗清冤屈,相應的,裴蕭元想擺脫嫌疑,也將變作不可能的事。難怪李誠如此興奮,一口咬定阿史那不鬆了。

崔道嗣心口一懸。馮貞平則慢慢抬起額前布滿了血汙的臉,自地上直起身,目光閃爍,神色間滿是恨意和驚疑,仿佛一時還沒想好該如何應對。

他那兒子咬牙切齒,恨恨盯著韋居仁幾個,又轉頭望了眼宮門的方向,待轉身要去,一臂忽然被馮貞平攥住。

他衝著殿內方向再次叩拜,高聲求告:“陛下!懇請陛下明查!還康王一個公道!”

殿內緩緩轉出一名步履蹣跚的白發老宮監。

趙中芳用帶著幾分嘶啞的聲音宣道:“傳陛下旨意,速將阿史那找到!”

一早到黃昏,整整一日,從起初隻有阿史那上司左武衛大將軍楊璩領隊,到後來,袁值、韓克讓、範希明,諸禁衛不得不暫時放下盧文君,先去搜索阿史那可能踏足或是藏身的所有地方,從他平日常去的陋巷酒館,到平康坊的豪屋,從城外四地的野寺閒觀,到其族人日常定期聚會的西市食鋪。袁值甚至已經捉了禁軍和進奏院以及諸衛裡的阿史那的族人,逼問下落……

然而,遍尋不見,誰也不知他去了哪裡。

早上圍繞自己,曾發生過一場怎樣的爭論,裴蕭元心知肚明。

事實上,從起出康王屍體的那一瞬間起,他便知此事必將和自己脫不了乾係了。不但如此,在他的心底裡,更是生出了某種古怪的感覺。這是一種不能叫人知曉的敏銳的直覺。

他將疑思深壓心底,不曾表露半分。自然了,為避嫌起見,他也不曾加入搜尋承平的行列。何況,盧文君也依舊不見影蹤。承平固然要緊,但郡主未知的下落,同樣叫他感到焦灼。並且,隨著時間越是推移,這種焦灼之感便愈發濃厚。

傍晚,他已帶隊出了禁苑,正沿著渭水河岸繼續尋人,長安的方向來了一騎快馬。

是劉勃來了,傳韓克讓的話,叫他火速趕往清月樓,阿史那可能就在裡頭。

卿月樓是長安最為豪奢的一間旅店,位置位於繁華的東市附近,它與裴蕭元入京之初受到宴請的那間春風樓齊名。隻不過,春風樓以豪宴聞名,而此處則以華居而著稱。據說樓中陳設堪比皇宮。自然了,除了價錢昂貴,一般身份低賤之人,便是出得起錢,也不會容許入住。平常出入的居客,不是一擲千金的長安貴人,便是慕名想來享受一番的外地入京官員或豪客。

裴蕭元騎馬,在響徹滿城的咚咚暮鼓聲裡,於掌燈時分,趕到了卿月樓。他在愁容滿麵的店主的引領下,穿過一間金碧輝煌的堂屋,轉到後麵一處布置雅致的園林庭院。韓克讓和袁值二人麵色皆是凝重,立在一道繪有金彩雕花的樓梯之下,看去似在特意等他。

今夜住在這院中的其餘住客應當全部都被驅走了,此刻整間樓屋上下,雖也燈火輝煌,每層皆亮著無數耀燦的燈籠,然而,除去包圍在暗處和通道口的衛兵,不見半條人影。

一看到他,韓克讓將他叫到一個偏隅的角落裡,站定,指了指頭頂最高的一層樓屋:“阿史那應當就在上頭。說是昨夜天黑之後,攜了一個不知是誰的麵帶冪籬的女子入住。進去後,便一步也沒出來,已快一天一夜了,吃食也是叫人送到門外放下的。”

對承平會帶什麼樣的女子來這裡消遣風流,韓克讓並無多大興趣,簡單提過,遲疑了下,低聲道:“阿史那王子固然還不是欽犯,但事已至此,他若無法說清楚昨日白天案發之時他人在哪裡,彆說他自己,恐怕連你……”

他用帶著憂慮的目光,深深望了一眼裴蕭元,隨即轉頭,瞥了眼不遠之外袁值的身影,用壓得更低的聲音說道:“我查到阿史那的下落後,本不欲叫彆人知道,不想他竟很快也來了,幾乎和我前腳後步,隻好作罷,但我堅持先將你叫來。好在他應也忌憚公主,倒沒有說不行。到時,倘你和阿史那需要單獨說話,我再儘量拖住他,你們快些!”

裴蕭元低聲道謝,韓克讓微微頷首。

雖然可能性不是很大,但阿史那身手過人,又凶悍無比。萬一發生衝突,甚至出現拒捕的情況,怕將會是一個麻煩。

他召來一隊身手過人的侍衛,領著,率先上樓而去。

對麵,袁值也帶著一隊禁軍,跟著往上而去。

裴蕭元仰麵望了眼頭頂上方那一道樓廊內隱隱透映燈影的綺窗,低頭,跟著登上華樓。

數十人控製著靴步之聲,無聲無息地踏著粗實的樓梯麵,迅速登到頂樓那一間寢屋的門外。眾侍衛分布在門的左右兩側。

在韓克讓的示意下,樓中帶上來的一名婢女叩門,發聲稱來送吃食和酒水了。

“和先前一樣!放下吧!我自己會取!”

片刻後,一道裴蕭元再熟悉不過的懶洋洋的聲音從門後傳了出來。

裴蕭元不由地捏了捏手掌,感到掌心裡那因握持刀劍而磨出的硬繭在刺著他的手指。

那婢女依言,將食盤放在了門外的一張矮幾之上,隨即退走。然而,空等許久,也不知為何,始終不見他來開門取物。

韓克讓和袁值皆將目光投向裴蕭元。

他出聲:“開門!是我!”

門裡的人仿佛正在忙著做什麼事,聽到他的聲音,應是頓了一下,隨即再次回應:“裴二?”

“是!你開門,尋你有事。”裴蕭元沉聲說道。

“怎麼是你?我今夜這裡還有事,不方便見麵。你先回吧。明日等我回去,我再找你。”

承平的聲音顯然是漫不經心的,並且聽起來,他應當真的不會出來開門了。

韓克讓至此終於失了耐心,走到門前,在裴蕭元的盯視下,無聲無息地抽出了隨身的腰刀,緊緊握住,接著,出其不意,猛地抬靴,砰的一聲,一腳踹開了麵前這扇反閂著的門。

伴著一道少女所發的驚聲,韓克讓握刀,帶著人,大步走了進去。

迎麵是扇塗金泥的屏風。他大聲道:“阿史那,得罪了!實在是皇命在身,不得不如此……”

“啊——啊——”

屏風後,繼續響著少女的尖叫之聲。

承平披頭散發,露著一副銅色的雄健的上身身軀,人正靠坐在一張鋪滿錦衾的大床之上。他身畔臥著的那顯是受了驚的少女亦衣衫不整,青絲雪膚,粉臂橫陳,玉頸之上,更是隱隱可見點點片片狀若啃咬親%e5%90%bb而得的瘢痕。

“大膽!滾出去!快滾出去!”待驚魂稍定,她的口裡便發著連續不斷的叱聲。

伴著一陣雜亂的沉重的靴步落地之聲,韓克讓等人已快要轉過屏風了。

承平一把扯來被衾,將少女包裹住,迅速地將人藏在了被下。

護住她後,他便麵露怒色,霍然轉麵,衝著顯已驚呆的韓克讓等人厲聲叱道:“你們這是做甚?還不出去!”

不止韓克讓,包括裴蕭元,甚至此刻還在屏風後的袁值,每一個人都是驚呆了。

雖然承平動作極快,並不曾叫人看清那少女的模樣,但她那聲音,說話的語氣……

很容易叫人想起一個人。

那便是叫許多人苦苦尋了快要兩天一夜的郡主盧文君。

韓克讓終於從震驚中反應了過來,幾分疑惑,又幾分尷尬。遲疑了下,收劍,望了眼裴蕭元,示意後事由他處置,自己立刻帶著人後撤。

至於那袁值,更是早早便站在了外麵。

“真沒想到……”韓克讓喃喃地道了一句,算是自我解嘲。

袁值依舊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門內,裴蕭元停在屏風後等待。$$思$$兔$$在$$線$$閱$$讀$$

伴著一陣窸窸窣窣的穿衣聲,承平赤腳轉過屏風,走到了他的麵前。

“到底何事?怎的擺出如此架勢?”

“是郡主?”裴蕭元低聲問。

“是。”承平一頓,接著點頭承認。

“穿好衣裳,即刻把郡主送回去!”

裴蕭元說道。

第114章

盧文君和阿史那暗中相好已是有些時日了,因長公主極力反對,近來又看管嚴厲,這回獲邀去禁苑小住,便尋機會見麵。

昨日,她叫兄長拒康王邀約後,悄然獨自從阿史那族人所守的禁苑北飲馬門出去。阿史那就在那裡等她。隨後二人私會,又去了卿月樓,忘情夜不歸宿,直到人被找到。

夜風陣陣湧入空闊而森冷的七星殿。

韓克讓才稟了話,伴著一道急促的靴步之聲,袁值又跟著入內,上報他方收到的另外一則消息。

近來,太子手下有人頻繁聯絡道士陳虛鶴。

這陳虛鶴便是從前領著眾道專為皇帝煉製丹藥的道官之首,在宮中地位尊崇,但自公主歸朝,皇帝棄丹改而服用太醫藥物之後,他便隻能回了他在城外山中的白鶴觀。

隨後,奉命一直監察著東宮的袁值留意到一件事,有太子賓客暗中出入白鶴觀,行跡可疑。他便派人潛在道觀,用重金收買到了陳虛鶴的一名親信弟子,繼而得知,陳虛鶴精通火法煉丹,從前用伏火礬法煉藥之時,無意發現,將硝石、硫磺並摻雜彆藥一起燒煉,能得到一種極易燃燒並爆炸的黑色粉藥。倘將那些黑藥填入密閉容器,並以火信引之,成功燃爆的話,威力驚人,據說,三尺之內,血肉之軀,必遭重創。

就在方才,那弟子送來密報,陳虛鶴在工匠的協助下,日以繼夜,在後山的洞%e7%a9%b4內秘造一種名為蒺藜雷的鐵球。便是將鐵刃和鐵蒺藜連同黑藥,製成拳頭大小的球。迄今為止,總共造好十來隻,遇火則爆。

就在今天白天,那一批鐵球被人取走了。

“取走鐵球之人,便出自東宮。”

“陛下,是否要奴即刻便去傳喚太子?”

袁值屏息等待命令。

皇帝微微動了一下。

他從坐床之上下去。一旁趙中芳來扶,被皇帝一把推開。

他自己邁步,朝著西北殿角那一道垂落下來的正隨風卷動的帳幕走去。兩名守在帳外的閹人急忙掀簾。

皇帝走到了帳後的一張床前,就著那一盞在角落裡撲閃著昏暗焰火的招魂燈的光,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