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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80 字 6個月前

如何爭得過她,被她劈手一把奪了過來,借著燭台照了照。

“怎麼回事?哪裡來的血?”絮雨被手中這件顯是從他身上脫下的染滿血的白色中衣駭得不輕,倏然睜大眼睛,抬臉望他。

裴蕭元右手已迅速扯過他方脫下放在一旁的公服,披在肩上,接著一邊套衣,一邊若無其事微笑道:“沒事,打擾公主休息了。我先出去一下。”

他轉身,邁步便要出屋。

“站住!”

絮雨盯著他的後背。

“把衣裳脫了!”

裴蕭元遲疑了下,終於轉頭,解釋道:“昨日出了點意外,我受了幾分小傷。不過,公主無須擔心,隻是一點皮肉傷,問題不大。你去睡吧,我叫何晉幫我處理一下便可。”

他解釋完,繼續掩著衣襟,邁步再次朝外走去,才走幾步,忽然又一陣暈眩之感襲來,不由停了下來,人跟著晃了晃,似搖搖欲墜。

絮雨一把丟開血衣和燭台,從後扶抱住他腰身,失聲嚷了起來:“你怎麼了裴二!”

“不敢有勞公主……”

裴蕭元抬起右臂,手掌輕輕搭在她正圈於他腰腹前的腕上,似想解開她的雙手。

“公主放開罷!我……真的沒事……”

他又低低地道。

然而話音未落,隻見他身體慢慢地歪倒了下去。

第96章

以他身量和此刻正傾倒的這一副沉重身軀,絮雨一人怎支撐得住,當場便被帶得趔趄了一下,在他背後隨他跌倒在了地上。很快醒神,探身越過他背朝前望,見他額麵低俯向地,麵頸正壓靠在自己一側的肩臂彎裡,雙目則是緊閉,長睫垂覆下來,一動不動。

“裴二!裴二!”

她在他身後又連叫幾聲,也無反應。一臂被他壓著實在動彈不得,便用另手探去摸了摸他額,觸手燒熱。

在絮雨的印象裡,這位裴家的郎君,從來便是一位惜字如金卻又堅忍如石、屹立不倒的悍勇之人。她完全沒有想到,他此刻竟會如此暈倒在這個和她的新婚之夜裡。

她一人根本弄不動他,從他身下慌忙抽出胳膊,爬起來便去喚人。

賀氏今夜怎放心離去,一直就在寢堂外的廊下守著,方才也已隱隱聽到門內發出的一些異樣響動,正走了過來,恰遇公主開門,聽她說郎君倒下,讓多叫幾個人來,忙將在附近一同值夜的楊在恩和另幾名健婦叫入,在絮雨指揮下,眾人七手八腳,終於將新郎抬到床榻之上暫時安置了下去。不待絮雨開口,賀氏又將自己的所知說了一遍。

“……他也不和我講,到底是如何受的傷,隻不許我告訴公主,怕耽誤婚禮,叫公主擔心。青頭昨日和他一起的,或知曉些事,隻我問他,這小廝竟也死活不說!”

“胡太醫府邸就在本坊,他極擅看傷,記得前幾日於宮中輪值,今夜應當在家。奴這就去叫他來!”楊在恩說道,疾步而出。

片刻功夫,太醫帶著藥箱緊趕而至。何晉也被賀氏叫到,帶來了昨日的箭簇。太醫仔細鑒認,說法與何晉相似。又搭脈、看眼、再驗視傷處,道:“駙馬脈疲而虛,體內血氣凝淤,臟腑氣滯,此確為外毒侵體之相。”

察覺公主望向床上那個麵容英俊此刻卻燒熱未醒的年輕男子,神情裡充滿擔憂,太醫忙又接著道:“不過,此毒雖歹,下官從前也是見過的。又幸好毒簇及時得以拔除,駙馬中箭之時,毒性也已轉弱,故公主也不必過於擔心。以我看,今夜駙馬是因體毒未消,內虛在先,因傷燒熱,又失血過多,加上休息或也不夠,共力之下,才致失神。等我為駙馬上藥,再開一副祛毒化活的方子,等醒來,多多飲水,好好休養些天,以駙馬的身體,很快便能痊愈。”說完當即處置傷處,又提筆開方,叫去抓藥。

絮雨叮囑太醫,勿將駙馬受傷一事宣出叫人知道。太醫連聲應是。送走人後,她看了眼仍趴臥著沉沉不醒的那人,在他%e8%a3%b8的腰背上輕輕蓋了層被衾,隨即走了出來。

賀氏楊在恩等人都還在門外候著。此刻已過子時了。她知眾人為了籌備婚禮,近日全忙得顧不上休息,開口叫人散去。

“若還有事,我再叫你們來。”

賀氏略一遲疑,應了下來:“我屋就在近旁。公主有事隨時喚我。”

絮雨點頭。等人散去,轉麵望向一直縮在附近廊柱後的青頭:“你過來。”

青頭耷拉著腦袋,從廊柱後走了出來,跟著絮雨來到寢堂的西閣,一進去便跪了下去,啪啪地扇起了自己的臉。

“全怪我!要不是我,郎君也不會出事的!”

絮雨問是怎麼一回事。

郎君大半夜自己人都暈厥了過去,他的話,自然可以不用聽了。

何況發問的是公主。

青頭毫不猶豫,立刻將昨日傍晚他跟主人去渭水邊祭告家翁卻遇刺,他為救自己意外受傷一事講了一遍。

“昨夜回來後,我就想告訴公主。何都尉也說,不如叫公主知道,便是不能推遲婚禮,公主也能照應下他。他卻不許我說。白天我見郎君跟沒事一樣,我便以為真的沒有大礙,不曾想……”

他雙眼一下紅了,恐慌地看著絮雨:“我家郎君……他不會出事吧?”

絮雨沉默了片刻,朝這擔驚受怕的小廝笑了笑。

“不用擔心。太醫剛說了,你家郎君隻是太過乏累,休息些天,很快就會好起來。好了,我這裡沒事了,你去睡吧。”

青頭聞言,長長鬆了口氣,低頭抬袖抹了下眼,喃喃嘀咕,“我看他就是想不開,也不知整天哪裡來的那麼多心事,想不累都不行——”抬頭對上絮雨投來的兩道目光,忙閉了嘴,朝她磕了個頭,爬起來依言而去。

裴蕭元朦朦朧朧恢複過來意識,身下軟綿,仿佛雲絮正托承著他,鼻息裡盈滿叫他心神愉悅的說不出來的香氣,如蘭如芷,他便如此在半昏半醒裡悠悠蕩蕩浮浮沉沉地體味著這種稀少的感覺,終於睜眸之後,驚奇發現,自己趴臥在一張極是寬敞的大床上,床欄雕花,圍帳靜垂著流蘇金鉤,而他的臉頸,正深深地陷入一隻蓬軟的散發著蘭芷香的絲紗枕上。

在短暫的幾息腦海空白之後,左肩後背傳來的隱隱抽痛之感令他倏然完全地清醒過來,也連接上了昏倒前的記憶。

他暈眩,竟立不住,她應是被他嚇住了,驚慌地從後胡亂抱住他的腰腹,想以自己的力氣來承托住他。

此刻他轉醒,臥在寢堂最深處的這一張屬於她的香木床上,占著她的枕……

他倏然轉麵,眼尋著她,接著,心迸出了一陣輕微的悸跳。

原來她就在近旁,近得能叫他一眼就看到。

她正跪坐在屋中靠窗而設的一張台案前,握了筆,正在繪著什麼圖案的樣子。案上的畫紙很長,一部分沿著台案的邊掛了下來,裴蕭元看見是花朵和穿飛的蛺蝶,像是用作窗前卷簾的畫樣。

紅燭光裡的她,也還是裴蕭元昏倒前的裝扮,隻頭上那用一支長簪綰就的懶髻看去愈發鬆散,一綹青絲已從簪頭裡滑落,貼在了她的頸耳之畔。

她便如此垂著麵,低下額,在深夜這一片靜謐的燭光裡,靜靜地繪著畫樣。

夢耶?真耶?

“你醒了?”

正當裴蕭元不由發了幾分怔時,忽然她抬起麵,望了過來,接著,不待他應,擱筆離開畫案,趿上一雙雲頭軟便鞋,朝他走了過來。

裴蕭元不顧傷肩牽動,猝然一個翻身,人挺坐起來。不料被衾隨他這起身的動作從身上滑落,堆在了腰腹。他這才驚覺自己上身依舊□□,並無衣物遮身,忙四顧尋衣,要下床去,聽到她道:“你哪裡都不要去!勿再亂動!”

此時她已走到床前了,從床頭的一隻置架上為他取來預先備的一件白色絹地衩衣。

“我幫你穿。”

裴蕭元和她四目相交,終於,順從地在她的幫助下套上衣裳,遮住了身體。

“此刻什麼辰點了?”他沉默一下,發問。°思°兔°在°線°閱°讀°

“醜時三刻。離天亮晨鼓還有幾個時辰。”她應,眼睛垂落,目光看著襟帶,替他係上。

裴蕭元從醒來和她說話後,便有一種感覺,她似乎有些不快。

自然了,他不是第一次受傷,此前他受過比這回更重的傷。

但從沒有哪一次,他會因傷而昏厥過去。更不用說,竟在她的麵前昏倒,要她如此照顧,在新婚之夜。

固然他和她並非世俗意義上的真正的夫婦,然而,一陣羞恥的暗暗難堪之感,還是無法抑製地從他心底湧了出來。

“勞煩公主,叫公主費心了。”他勉強用鎮定的語氣向她賠罪,接著意識到自己仍占她床,待再起身下來,卻聽她道:“你受了傷,為何一定不肯告訴我?”

裴蕭元愈發感覺到她的不快。

他不想她為自己擔心。

他也不希望因他受傷而影響到這場婚禮。無論他是否是她真的駙馬,保證婚禮如期,如原定步驟地舉行,令這是一場毫無瑕疵、配得上她公主身份的婚禮,這是他應當為她做的。

還有……

就算他也會流血,會受傷,甚至會有做不到的事,但他莫名卻想在她的麵前,永遠保持住他留給她的無所不能的強大印象。他絕不願她輕看了自己。

她之所以要他做她的駙馬,不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嗎?看中了他有為她做事的能力。

“確實隻是一點小傷而已。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他正搜腸刮肚艱難地解釋著,她一言不發丟下他,轉身朝外去了。

他閉了唇,也不敢擅動再下床,隻能先等她回,很快見她端著一隻藥碗轉來,雙目幾分冷淡地看著他。他立刻用他那隻能動的手接過。

藥苦臭無比,他卻片刻也沒耽擱,仰脖幾口便全部灌了下去,連碗底積沉的一層藥渣也沒留,喝得乾乾淨淨。

她瞥一眼碗底,再遞上一塊素巾,待他拭唇畢,接回來,再次發問:“什麼人下的手,你知道嗎?”

裴蕭元遲疑著。

“無論是誰,你若是知道,勿對我隱瞞!”

裴蕭元道:“對方蒙了麵,但露出的眼和走路體態,我似曾相識。倘若沒有猜錯,應當和李延脫不了乾係。”

她一下便靜默了下去。

他自然明白她與李延關係親厚,見她如此,忽然又有幾分懊悔,補道:“或許是我看錯,也未可知。”

她凝視著他,搖了搖頭。

“裴郎君,你這次幸好沒出大事。否則便真是我的罪了。往後你一定要加倍小心。”半晌,她慢慢地說道。

裴蕭元察覺她的神情變得柔軟了起來,望他的目光更是充滿歉疚,一怔,領悟過來,心不由一熱,衝口便安慰起她:“公主勿自責。我既應允你做駙馬,豈會怕這種事?何況這不入流的小手段。這回受傷,確實是個意外。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