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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31 字 6個月前

等人衝了上去,一邊陪笑團團作揖,一邊將裴蕭元護在中間,強行朝前走去。

這可惹到了長公主。

她本就因女兒盧文君的事對承平極是不滿,此刻見他自己撞了上來,一是為泄憤,二來,也聽到了鐘聲,知意思一下便可,豈能真的擋死駙馬的路耽誤吉時。柳眉倒豎,喝一聲:“好你個狗胡兒,自己找打!”從使女手中奪來棒槌,領頭朝著承平劈頭便打了下來。

眾貴婦多以長公主馬首是瞻。方才說杖駙馬,不過也就做做樣子,目的是為取樂而已。此刻見她竟真的打了承平,一棒敲在他的腦門上,下手不輕,便知她是怨怪這胡兒招惹郡主,自然效仿,於是撒開裴蕭元,改而圍住承平,十幾根棒槌齊齊打了下來。一時間,啪啪的棍棒擊肉聲,承平抱頭求饒的慘叫聲,夾雜著婦人和周圍那些女官尚儀們所發出的笑聲,殿外變得愈發熱鬨起來。

範亦光等人忙趁這機會丟下正受苦的承平,擁著裴蕭元終於闖過這一關。

應是體內餘毒確實未散,裴蕭元覺自己這一次受傷,和以往完全不同。從前似這樣的傷,不在要害,對他影響不會很大,但這一次,傷處時不時抽痛也就罷了,他能明顯感到,一夜過後,非但沒有好轉跡象,今日反而手腳發軟,虛汗不止。

方才被婦人們圍住,拉拉扯扯,聽她們稱呼自己“玉麵仙郎”,開各種叫人臉紅耳熱的洞房玩笑,裴蕭元本就緊張不已。混亂裡,又不知被誰用棍棒頂了一下後背,正好擊到傷處,當時他便痛得迸出一頭冷汗,耳鳴聲起,人險些站不穩腳,強撐著,才沒有失態。

此刻終於脫身,他也顧不得身後的承平如何了,拭了下額前的冷汗,邁步登上宮階。

禮官笑著向他行禮,隨即引他來到大殿東門之外,輕聲請他稍候。

殿內,眾內侍和手中執著各種婚儀之物的禮官列隊站在大殿左右。稍頃,太樂令撞黃鐘之鐘,在一陣呼應的清越而莊嚴的鐘聲裡,裴蕭元終於遠遠看到她在主婚人寧王的引領下從殿後走了出來。

她身著金青色的寬袖對襟大婚禮服,長裙曳地,臂懸刺繡金鳳寶相花的披帛,髻佩九鈿金翠花釵,額繪一朵雲形金箔花鈿,美豔高貴,幾不可方物。

裴蕭元目不轉睛地望著,一時連肩背後的痛楚也似淡去不少,微微入神,直到寧王帶她漸漸到了近前,方醒神,悄然垂眸收目。

此時公主坐輦至,降下。裴蕭元照迎親步驟,抬臂,揭開輦簾。

禮官道:“駙馬請公主升轎。”

她行來,香風拂麵。裴蕭元始終肅立在輦側,恭敬垂目,直到看到她的裙擺入輦,才輕輕放簾。

一名執著裴家預先所進之雁的禮官走來。裴蕭元接雁,轉而向寧王下跪行拜禮,獻雁,以表對新婦的忠貞和敬愛。

寧王笑命左右接過,裴蕭元再拜,隨即起身退出,先行出宮,騎馬趕回駙馬府,等待公主的到來。

戌時末,天徹底黑透,公主出宮後改乘的七寶香車在送嫁的上千公侯、百官以及命婦車馬隊伍的伴護之下,走過半個燈火輝煌的長安,於滿城人的追逐和圍觀裡,終於來到了裴家所在的永寧宅。

宅門外火杖煊亮,映出駙馬那一道佇立等待在外的筆直的身影。

為這一場婚禮,京中各衛今日出動了上萬之人。韓克讓更是親選千餘名金吾衛士,今夜幾步一崗,從永寧坊外執戟列隊,一直延到裴宅的大門之前,以阻擋從全城各個方向湧來的想要一窺公主容貌的長安之人。

在一陣如浪潮般的騷動聲中,香車緩緩停在裴宅門外。

裴蕭元快步上前,為公主打開車門。

當盛裝的公主手持一把彩繪玉柄團扇,稍稍遮麵,如神女一般出現在那一扇被駙馬打開的車門前時,光芒四射,灼灼生輝,連門前那正燃著的連片燈火,瞬間仿似都被壓得黯淡了下去。

一陣短暫的寂靜過後,周圍突然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接著,嘈嘈切切的議論聲便從四麵八方湧入裴蕭元的耳。有讚公主美貌端莊如天人下凡的,有豔羨裴駙馬福氣不淺飛黃騰達的,也有在感歎公主從前那一番傳奇經曆的……

在陣陣聲浪的衝擊下,裴蕭元忽然感到一陣暈眩,發覺公主一雙眼眸轉來,他一下凝神,伸手,將她穩穩地扶下香車。

入內,禮堂之中,裴蕭元東,公主西,立定。禮官進爵,讀祝,二人對拜。再轉入寢堂,如方才在外一樣,再次相向而拜。接著入座,行進饌、合巹、結發之禮。又一次對拜。

在漫長得仿佛沒有儘頭的各種禮儀裡,裴蕭元壓製著他那越來越不適的來自身體的感覺,始終一板一眼,完美如儀地履完全部當做的事,終於,在深夜將近戌時的時分,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這間用作洞房的寢堂裡,隻剩下了他和他的新婦,以及,因不放心還沒退出的賀氏。

隔著紅燭照裡爍著瑩瑩暈光的珠簾,裴蕭元望一眼簾內寢堂深處正坐在床榻畔的那一道身影,轉麵看向他身後那還停在寢堂門畔的賀氏,示意她也出去。

賀氏擔憂地望向他的傷肩,終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退出,輕輕帶上了門。

隨著賀氏也走了出去,裴蕭元暗暗長呼出一口氣,接著,定了定神,再次望向珠簾裡的人,略一遲疑,不再猶豫。

他掀開珠簾走了進去,停在簾前,中間和她隔著至少十來步的距離。

“公主今日辛苦了。”

他向著對麵的女子彎腰,深深作了一揖,“也不早了,公主休息吧,我不打擾。”

“往後我睡外閣。”

他繼續說道。

絮雨方才已在賀氏燭兒以及另幾名帶來的宮女的服侍下淨過麵,也除去了繁瑣的花釵和禮衣,此刻著了便服,長發挽作墮馬慵髻,坐在那一張是她嫁妝的新床之上。

“裴郎君你也辛苦了。”

她看了眼麵前這位離她不能再遠,仿佛她是洪水猛獸的男子,頓了一下,應道。

“我不辛苦。能叫公主滿意便可。”

裴蕭元垂目道,朝對麵再次行了一禮,隨即轉身退出珠簾,邁步往外間走去。

“等一下。”

身後忽然傳來她的呼喚聲。

裴蕭元腳步一頓,回過頭,隔著那一道因他方進入又走出而兀自在震顫著的珠簾,見她雙目望來,麵帶幾分遲疑之色。

“裴郎君,你今日是身體不適嗎?”

裴蕭元心一跳,下意識便轉過身向著她,將自己的傷肩隱在了身後。

“公主何出此言?”他恭聲應。

絮雨從香木床上站了起來,朝他走來,隻也未穿簾而過,隻停在了簾後。

“我瞧你麵色不大好。還有……晚上在大門前,你扶我下車時,我感到你手指很涼。”隔著珠簾,絮雨的目光落到他微微泛白的血色顯得有些不足的唇上。

“若是哪裡不適,我替你叫太醫來瞧瞧。”

裴蕭元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公主多心了。昨日一早就被承平他們困在酒樓裡強行灌酒,喝了不少下去。昨夜又沒睡好覺,故今日看起來精神不濟。”

“我很好。多謝公主關心。”他用平穩的聲音說道。

絮雨總覺他看起來和平常給她的感覺不大一樣。然而可能也真的如他自己解釋的那樣,隻是宿醉導致。加上沒有休息好。並且,或許和他的心情也有關係。⑩思⑩兔⑩網⑩

畢竟是她算計他,幾乎是強行迫他不情不願地做了駙馬。他心裡本是不願和她再有什麼多餘往來的,她自然明白這一點。

“也好。”絮雨頷首,“你也好好休息。”

“是。公主安歇罷!”

裴蕭元看著她慢慢走回到那床榻前,再次坐下後,自己便也後退了幾步,接著,繼續往外間去,在經過一麵分隔內外的八扇檀木座屏風時,知她已是看不到這裡了,暗繃了一晚上的身體驟然放鬆,人還沒轉過屏風,一陣虛泛之感再次襲來。

他腳步一頓,右手無聲地一把扶住身旁那沉重的屏風,微微閉目,借屏風靠力,停了片刻。待那頭重腳輕之感再次褪去後,徑直來到鋪在外閣的一張窄榻前,坐了下去,和衣緩緩地側臥,終於,躺了下去。

此間照不到內中的紅燭之光,又隔著屏風,光線黯淡。

他在昏光裡緊緊閉目,一動不動,耳聽取著於寢閣深處傳出的響動。

起初是一陣窸窸窣窣的應為脫衣的聲,接著金鉤撞動,發出兩下清脆而悅耳的輕玎之聲。應是她放下了那一幅錦帳。在極是輕微的幾乎難以捕捉的被衾鋪展聲後,她又翻了幾下`身。

許久過去,已是下半夜了,在寢閣的深處裡,再沒有半點響動,靜得裴蕭元能聽到紅燭爆出燈花時發出的輕啪之聲。

她已經睡著了。

他終於睜目,無聲地從窄榻上坐了起來,左臂垂落著,單用右手解帶脫衣。

在宮中被那些婦人們擋住嬉鬨,後背吃了一棒的時候,他便知道,傷處開始滲血。

唯一的慶幸,便是今夜的公服是猩紅色的,即便有血滲出來,也不至於叫人發現。

他左側的傷肩和背因今夜活動過多,此刻便是輕動一下,也覺抽痛。用單手略微困難地解了腰帶,輕輕放在一旁,接著,脫下公服,再脫單衣。那白色單衣的大半後背早已被血滲染得濕漉漉的。他艱難地除著衣,最後發現,因耽擱久了,貼身穿著的織料已和傷口邊緣處慢慢乾涸的血肉黏連在了一起。

他自己看不到,無法細細剝開,也不想惹賀氏更多擔憂,一扯,人微微發了一下抖,終於將中衣強行扯下。

一股蟲爬似的熱流,沿著傷口下方的肩背,汩汩而下。

他知應是方凝結的傷口又被扯破。便拿脫下的中衣胡亂拭了下後背,壓了壓血,隨即取出他預先準備的一瓶止血藥粉,自己憑著感覺,胡亂倒在傷處,打算先過了這一夜,等明早再叫何晉處理下,忽然此時,他聽到裡麵傳出輕輕的腳步聲,接著,眼角餘光瞥見一道纖細的身影握著燭台,就要從屏風後轉了過來。

他吃了一驚,反應極是迅捷,立刻將藥瓶連同那一件血衣迅速卷起,胡亂塞到窄榻的下麵去。

絮雨其實一直都沒睡著,後來隻是怕影響到那和她同寢一屋的人,不敢翻身而已。方才察聽到外閣起了些輕微的異動,聽了一會兒,發現始終不絕,窸窸窣窣的,想到他今夜的異常,實在忍不住,便秉燭悄悄轉出,不料,見他竟赤著上身對著自己,坐在一張窄榻之上。

絮雨沒料到會是如此一幕,未免有些不自在,忙轉臉,正要退回去解釋一番,稱自己不是故意打擾他,忽然,她停了下來,目光落在了裴蕭元的腳下。

裴蕭元心知不妙,低頭看了一眼,正要俯身將那沒藏好的衣裳拿起,她已走了過來,彎腰去拿。爭了一會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