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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54 字 6個月前

的機會將他徹底灌醉,最好是醉得連明日的迎親都給誤掉,反正看熱鬨不怕事大。是青頭見狀不妙,怕主人萬一真的醉死誤了娶親,跑去叫來了韓克讓,這才將已半醉的人從酒樓裡撈了出來。他胡亂眯了下眼,醒來,便來了這裡。

青頭勸完,見主人果然聽他的,收目,轉身上了岸,心裡歡喜,忙去河邊收拾香爐等物。

此時天色愈發暗蒙,城外的風也大了起來,河邊附近草灘上的亂林裡枝動葉湧,發出陣陣嘩嘩的風過樹梢之聲。

裴蕭元沿著河岸,率先向停在前方的金烏騅走去。忽然他遲疑了下,停了步,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伴著突如其來的異常尖銳的異樣之聲,三支短箭突然從對麵的亂林裡同時激射而出,嗖嗖朝他激射而來。

裴蕭元那手此時抬起,刹那便拔出了他懸在蹀躞帶上的從不離身的腰刀,砍斷第一支最先射來的弩箭。接著以極快的速度閃身,避開在後緊跟而至的兩支小箭。

弩箭落空,相繼射在河邊的岩石上,箭頭在石麵擊出了兩隻淺坑,飛旋著落地。可見箭勢何等淩厲。

“郎君!等等我——”

青頭此時才剛捧著香爐等物上岸,渾然不覺,完全不知方才發生了什麼,抬腳興衝衝地朝裴蕭元衝來。

第一撥那三支連弩小箭才過去,緊跟著,第二波短箭又呼嘯著,從林中的同一位置射出。

“趴下!”裴蕭元轉麵朝青頭大喝一聲。

然而遲了,這小廝已衝到近前,突然看到正朝此方向射來的弩箭,驚呆,手一抖,香爐砸在了地上,人卻定在原地,一時失去反應。

眼看當中一支弩箭正在射向他的所在,裴蕭元在擋開另兩支後,朝他猛撲過去,將他撲在身下。

他一頓,再抬頭,目光射向對麵,握刀便從地上一躍而起,再不給對方以任何機會,閃電般疾奔縱身入林,一刀劈向一片茂密的灌木叢。

伴著枝木斷裂之聲,灌木堆後躥出一名蒙麵人,手正握著一支可一次發三箭的連弩。

那人沒有想到接連六支短箭皆是射空。眼見藏身之處又被識破,不禁心生驚駭,倉促間隻能抽刀應對。

裴蕭元猛旋刀刃,直接便朝蒙麵人的頭臉削去。

那人知他是要看自己的麵目,寒刃壓頂,殺意撲來,不顧一切往後閃避,%e8%83%b8被刀刃劃過,拉出一道尺餘長的刀口,鮮血頓時狂湧。

他人翻倒在地,又見裴蕭元再次撲來,知方才的刺殺未能得手,此刻憑自己一人,絕不是他對手,又胡亂放出了方才裝好還來不及發射的三支短弩,趁這搏來的最後的短暫機會,忍痛從地上起身,捂著傷%e8%83%b8,朝對麵渭水狂奔而去。

裴蕭元將那三支短弩擊落,轉身疾追,追到水邊,然而終究還是慢了一步,蒙麵人已縱身入河,激出一片水花,隨即便被水流吞沒,連同水麵上那一團暗紅的血一道,消失不見。

青頭方才反應過來後,連滾帶爬地躲到了近旁的一塊石頭後麵,探著腦袋緊張地看著,見那蒙麵人被郎君所傷,狼狽跳水逃走,隻剩郎君一個人提刀立在水邊,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趕忙從石頭後跳了出來,再次奔去。

“郎君英明神武!把那刺客打跑了!”他興高采烈地衝到裴蕭元身旁,“方才若不是郎君救我,我怕是已經沒了!多謝郎君!”說完,朝那蒙麵人剛跳水逃走的水麵呸一聲,吐了口唾沫。

“郎君知是誰嗎?竟敢對郎君下手!我看他是老壽星上吊自己嫌命長——”

忽然他的話戛然而止,眼睛盯著裴蕭元左臂。

一股細細的血柱,正沿著他臂,慢慢地往下流,滴落在地。

“郎君你中箭了!”

他終於看清,一支短箭就插在郎君的左後肩上,不禁驚叫起來。

此時裴蕭元已收刀,抬起右臂,繞肩,手攥住那短箭的箭杆,猛發力,一下將箭簇從自己左後肩的位置拔了出來。

隻見箭簇上嵌著一團被絞出來的血肉,傷處更是在不斷地往外湧血,情狀極是嚇人。

“郎君!”青頭看得雙眼發直,失聲嚷了起來。“你怎自己強行拔出來了!”

“箭頭上可能有毒。還有酒嗎,替我取來!”

裴蕭元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出,咬著牙,低聲吩咐了一句。

青頭驚跳了起來,狂奔到馬前,取來酒袋,照裴蕭元的吩咐,哆哆嗦嗦地用酒液幫他衝洗傷口,用完酒,裴蕭元從中衣上撕下一片衣襟,叫青頭再替他緊緊紮住傷口,暫時胡亂止了下血,隨即趕回城中。

他並未回永寧宅,悄然去了衙署。很快,何晉匆匆趕到。

他早年在軍中曾做過軍醫,見多識廣,拿起裴蕭元帶回來的一杆箭,嗅了嗅箭簇,又%e8%88%94了一口,臉色頓時變了。

“郎君,這箭簇確實有毒,淬過龍血毒,便是一種蛇毒。雖然提取不易,十分珍貴,不可能大量使用,但我從前在軍中也是見到過的。箭簇若由新鮮蛇毒淬製,中箭之人,恐怕會有性命之憂。不過,隻要超過兩個時辰,毒性便會慢慢消解。時間越長,毒便越弱。萬幸,郎君自己及時拔了出來,看這箭簇頭的氣和味,也應是那刺客久久沒能找到機會下手,等到方才終於能用時,所淬的毒,已是消了很多。不過,應當還是有殘餘在的。郎君一定不能疏忽!”

青頭回來後,從起初的巨大驚嚇裡回過神,便一直蹲在角落裡抱頭抹眼淚,心裡自責萬分,聽到這話,才終於稍稍放心了些心,哭道:“我這就去告訴公主!叫太醫來!都怪我!要不是我,郎君也不會中箭!”說完拔腿就要朝外跑去。

“站住!”裴蕭元喝住他。

何晉遲疑了下,也勸:“我看青頭說得有道理。還有,郎君你此次傷得不輕,明日迎親拜堂,禮節繁瑣,不是輕鬆事,我怕郎君你堅持不住。我看公主也是通情達理之人,不如和公主商議一下,看可否推遲……”

“我受傷的事,一定不要叫公主知道!至於婚事,一切都已備好,怎可能因這點小傷推遲?”

“郎君!”何晉實在感到不放心。

“就這樣罷!此事無須再多說了。”

裴蕭元目光掃過何晉和青頭,說道。

他此刻的臉容蒼白,語氣也十分平緩,但話下那斬釘截鐵的意味,卻是十分明顯。

第94章

銀涼的月光從寢殿幾扇半開的綿綺窗裡漫入,照出殿內模糊的一簾帳影。在榻深處的帳隅裡,絮雨忽然自夢中轉醒,隻覺耳邊那一聲聲隨風送至的“勿歸”叮嚀猶在,縈繞不散。

她已很久沒再做從前的那個夢了,今夜卻又一次在聲聲勿歸的陪伴裡轉醒。

她心跳怦然,思緒漫亂,便慢坐起身,擁被,蜷靠在昏暗的榻角裡,身影紋絲不動。

明日便是婚禮之日。

皇帝嫁女,事雖突如其來,籌備時間也短,但有禮部和宗正寺操辦,納彩問禮納吉請期等儀,皆是忙而不亂,有條不紊。三日前,用作鋪房的嫁妝也送到了公主婚後將居的永寧駙馬宅。據說嫁妝是皇帝親自去內府百寶庫挑選的。獻自西域海西國的孔雀藍玉夜明珠,南方真臘國進貢的萬顆珍珠製的萬珠簾,冬日密不透風展開長達十數丈的一簾金翠幄,黃金為台、瑟瑟為柱的高過人頂的十二連枝燈柱,為公主和駙馬鋪新房的一張玳瑁珊瑚香木床以及金箔和絲線織繡的百子鴛鴦被……無不是寶物中的寶物。送嫁妝的那日,車首尾相連,連綿長達數裡。在頭車快到裴家駙馬府所在的永寧坊大門前時,尾車竟還走在皇宮興安門附近的街上,引得半城人夾道圍觀。

送妝都如此了,待大婚迎親,可想而知,場麵將是如何盛大。▲思▲兔▲網▲

在外麵無數人熱議並為這樁婚事奔波忙碌時,絮雨的日子過得異常平靜。

蒼山回宮後,她每天除了跟進神樞宮壁畫一事,剩餘時間除了陪伴皇帝,就是自己一人獨處、作畫,一步也沒出去過。

她覺得自己不會有太多的情緒波動。事實也是如此。

這些天,對這一場她自己謀劃獲得的婚禮,她並沒有很多喜悅,但也不覺得有任何難過或是遺憾之感。

然而今夜,在舊夢又一次不期而至,於夢中阿娘的叮囑聲裡醒來,應是漫入窗的月光太過冷清了,顯得這間她新搬的寢殿也太過曠寂,許久,她仍感到心中不寧。並且,忽然極是想念阿公。

明日就要成為她夫郎的那個男子,本就是阿公為她相中的卿郎。

她終於如阿公所願,與他聯作婚姻了。

阿公若是知曉,他必極是歡喜吧?

絮雨想起阿公當日和她談及婚約的情景,他對裴家的兒郎子稱讚不絕。她的唇角不由地在夜色裡輕輕勾了起來。接著,在還沒反應過來,眼眶又忽然發酸。

她終於難以自抑,眼睛有些模糊起來。

她不喜這樣。掀了被衾下榻,燃燈披衣走了出去。為公主值守大婚前最後一夜的楊在恩便領人打著宮燈隨在公主身後,無聲無息地穿過一座座殿苑,一道道宮廊,最後驚異地發現,竟來到了宮中那被視為是禁地的永安殿殘址。

楊在恩看著公主獨自走過長滿萋萋秋草的殿前荒地,登上那爬滿薜荔幾無落腳處的白玉殘階,經過幾根數人方能合圍的雕龍斷柱,最後,停在了最深處的一片斷壁之前。

便是這一麵焦黑斑駁的斷壁之上,在許多年前,曾繪有一幅名動天下的光彩絢爛的壁畫。曾經這一座宮殿和那一幅絕世的名畫,被視為了聖朝榮耀的巔峰。

然而,叛軍的一把火,便將這一座偉大的宮殿連同它的風流和榮耀,悉數付之一炬。

他不明白公主為何竟在大婚的前夜忽然來到這裡,壓下心中許多的驚奇和疑惑,默默等在殘殿之外,遠遠地望著,見她停在月下,麵向著那一片如今隻剩原來不到一半的殘壁,微微仰麵,若在出神。

殘壁之下,堆積著無數宮牆和殿頂於當日坍塌的巨石。人高的野草從石堆的縫隙裡頑強地鑽出,在夜風裡拂動,發出簌簌的冷清之聲。

絮雨立了許久,指腹撫過一塊漫漶斑駁的殘牆,在心裡默默祝禱,好叫阿公知道,她就要和他相中的那位年輕郎君成婚了。

更盼上天佑護,能叫她早日再見到阿公的麵。無論過去多久,在何等的情境之下,她永遠都是阿公的絮雨,那一個在雨天裡得到新的名字,被他帶著走出了長安的小女孩。

絮雨回來時,原本低落的心情終於消散,她特意經過紫雲宮的附近,望見裡麵還透出燈火,停了腳步。

蒼山歸來之後,越臨近大婚,阿耶便變得愈發沉默。到這幾天,除了召見過幾次臣下,其餘時間,幾乎不見他露麵,連絮雨都很難碰見。

傍晚她去的時候,發現他又將自己關在精舍裡,殿門緊閉。她本想叩門入內,卻聽趙中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