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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335 字 6個月前

金烏騅帶著他朝前方飛馳而去,在那隻五彩球從麒麟口中下墜,落地之前,他也已抵達,探手,穩穩接住。

全場在在靜默了幾息之後,突然,爆發出一陣高亢的歡呼之聲。

金吾衛的人更是欣喜若狂,許多人連皇帝在場也不顧了,衝入校場,來到裴蕭元身邊,不由分說,將他人從馬背上拉扯下來,高高抬起,以此表達激動歡慶的心情。

龍武衛大將軍範希明等人也紛紛走來,向韓克讓表達祝賀。韓克讓表麵極是謙遜,連說承讓承讓,等範希明等人去了,他擦一把額頭的汗,越想越是得意,終於忍不住,自己一個人仰天大笑起來。

忽然此時,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場中有人高呼駙馬。很快,這呼聲變大,漸漸壓過其餘一切雜聲。片刻後,如溪流彙聚作水,化為了同一道聲浪。

“駙馬——”

“駙馬——”

“駙馬——”

這聲浪由萬人所發,整齊劃一,震天動地。那頭,寧王也領著執旌官來到禦座前。

執旌官用一隻金平脫盤裝了彩球,恭恭敬敬奉到皇帝麵前。

皇帝的目光落到彩球上,盯了片刻,又轉麵,望一眼公主,隨即,他咬了咬牙,仿佛終於下定決心,朝寧王微微頷首。

寧王麵帶笑容,回到司射台,示意全場噤聲。

校場中的呼聲慢慢停歇。激動的金吾衛眾也將裴蕭元放了下來,各自歸位。

寧王隨即高聲宣布,今日大射禮的麒麟士,為上輕車都尉,金吾衛中郎將,陸吾司司丞裴蕭元。

他說完這一句話,頓了一頓,目光環視校場,最後,落到場中那一道身影之上。

“裴蕭元,上前聽封!”

裴蕭元定了定神,在四周無數雙羨慕眼目的注視下,邁步行到朱雀台前,朝著前方端正下拜。

“聖人之言,裴蕭元奉召入朝,恪儘職守,屢有功績。至陳逆一案,更是功若丘山,朝廷內外,有目共睹。今參與大射,奪麒麟之彩,為俊傑之士,陛下甚喜,特下旨,裴蕭元勘尚公主,封駙馬都尉,擇日成婚,到時大赦天下,以彰天恩!”

裴蕭元叩拜謝恩,得令起身。

百官紛紛從座上起身,帶著全場之人,向著皇帝叩拜,山呼萬歲,完畢,轉向裴蕭元行禮,齊呼駙馬。

裴蕭元定立在萬人中央。

若不是唇畔和身上還殘餘了些因方才那一場惡鬥而留的真實的疼痛之感,他幾乎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就仿佛是一個完全脫離了他掌控的夢境。

慢慢地,他遙遙望向了仍坐於傘蓋之下的她。

她以團扇遮了半張臉,隻露出那一雙色若秋水的明澄的眼。

隔著中間無數人頭,在和他四目相交的刹那,她的眼眸輕輕眨了一下,似有一縷他熟悉的獨屬於那葉小娘子的溫柔的光,從她的眼中一閃而過。

裴蕭元隻覺呼吸一滯,%e8%83%b8中霎時酸脹無比。

那是淡淡的,甜蜜又苦澀的感覺。

他閉了閉目,當再次睜眼,她已自座上起了身,在儀仗的伴隨之下,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裡。

第89章

這個喧沸的白天漸漸過去。

天黑了。

宣威將軍黎大祿奔至住所的大門前,見兩隊宮人執著燈籠簇侍著一名麗人正立在門外,急忙搶上,口呼公主,行拜見之禮:“叫公主久等,是下臣的罪!”

“聽說世子今早習武出了意外,傷到手臂,我帶太醫來看看他。”

黎大祿趕忙再次彎腰行禮:“怎敢有勞公主親自到此?白天趙阿爺已來過了,賜下陛下封賞,也帶來宮中良藥,又轉了陛下的慰問,世子與下臣已是感激萬分。他也已好多了,不敢再叫公主費心。”

絮雨向內望了一眼,微笑道:“無妨,你領我去便是。”

一早起外甥突然自殘繼而退出大射禮後,隨意裹紮了下臂傷,便閉門不出。無論黎大祿如何隔門問話,他始終一言不發,就連傍晚皇帝身邊的趙中芳帶著封賞聖旨到來,他竟也不出。黎大祿隻能以他受傷昏睡為由,代替他接下封賞。好在趙中芳看去頗為大度,非但沒有怪罪,反而叫黎大祿好生照料世子,隨後才去。

黎大祿近年在益州就職,對郡王府曾留住葉鐘離祖孫之事並不清楚,更不知當年那葉姓小畫師便是如今的公主。但他聽下麵人說過,世子和公主在長安有過往來,似乎很熟。

他雖然還是沒有弄明白,外甥今早為何毫無預警地自殘繼而退出大射,但多少也看出來了,情況似乎不對。他怕外甥犯下衝撞,更怕言多有失,心裡並不願這位公主探望外甥。但看她此刻樣子,是一定要見了,無可奈何,隻能迎她入內,引著來到住處,見門窗皆閉,漆黑一片,問伺候在廊下的幾名侍女,被告知屋內一直沒有動靜,方才怕他饑餓,敲門卻無應聲。

黎大祿請公主稍候,自己登上門階前去拍門,連拍數下,屋內果然毫無聲響,又說公主到來,也是沒有反應,推了推,門是反閂的,遲疑間,忽然聽到身後公主說道:“進去看下!”

黎大祿不再猶豫,應是,隨即強行用肩撞開了門。侍女燃燈照屋,黎大祿入內,見榻上被褥淩亂,案頭丟著傷藥和幾塊染血的裹傷布,外甥人卻不見了。

“後窗開著!”忽然侍女的聲音傳了出來。

絮雨也已入內。循聲往裡去,見果如侍女所言,寢屋後的一扇窗戶半開著。

顯然,宇文峙是從這裡出去了。

此處依山而建,是蒼山附宮當中的一座,窗後通往一片草木茂盛的林陂地,當中沒有開辟道路。天又黑了,周圍昏暗無光,也不知宇文峙到底去了哪裡。

那去世的郡王妃是黎大祿的親姐,姐弟感情頗深,郡王妃沒了,他自然一心幫扶所剩的唯一一個外甥。想到外甥今日的異狀,此刻又不知人在何處,不禁焦急起來,向絮雨告了聲罪,急急忙忙叫人去找。很快將住處附近找了個遍,幾十人又打著火杖進入那片林陂,也是無果。

黎大祿本不願將事鬨大,怕影響不好,然而找不到人,也就顧不得這麼多,聽到絮雨說立刻派人也去尋,連聲應是。

絮雨正在吩咐同行之人,忽然身後有人高呼:“殿頂有人!”

她轉頭望去。

深藍的天幕下,一輪泛著淡淡金色的巨大的半月,剛剛爬上蒼山山巔,遠遠望去,它如靜靜地掛在此處附宮最高的一座殿頂之後。

一道人影,正靠坐在聳翹於殿脊儘頭處的一隻高過人頂的鴟%e5%90%bb腳下。

大約是被下麵發出的騷動驚醒,那人扶著鴟%e5%90%bb,緩緩站了起來,隱沒在鴟%e5%90%bb陰影裡的一張臉顯露了出來。在頭頂那淡金月光的映照下,顏色慘白,目光茫然而閃亂。

他開始邁步,沿著殿頂的邊緣,搖搖晃晃地行走。然而步伐若醉,仿佛踩在雲端,隨時就會從上麵失足。

“世子!”

黎大祿驚呼一聲,掉頭衝了過去。

一隻銀鏨花酒瓶沿著殿頂斜坡骨碌碌地滾了下來。那人的靴底滑了一下,蹬掉幾片琉璃瓦。瓦稀裡嘩啦而下,掉落在地,碎成幾瓣。他的身體在空中也陡然失去平衡,晃得像是一隻狂風裡的稻草人。

“世子,不要走了!停下!停下!”

黎大祿疾衝到下麵,一邊仰頭朝上大呼,一邊喊人取梯。

絮雨看得心驚,疾步奔到高殿之前。

“世子!停下!”她喊。

宇文峙仿佛在一片雜聲裡辨出了她的聲音,慢慢地,他停穩步足,低下頭,癡癡似地看了她片刻,忽然,縱身一躍。

在周圍響起的連片驚呼聲裡,他的身體在空中像風箏一樣,高高飄起,撲向了長在殿旁的一株傘蓋巨大的老槐樹。接著,如一塊投入水麵的石頭,消失得無影無蹤。

絮雨奔到槐樹下,和黎大祿等人在樹下仰麵尋望。槐樹已有數百年的樹齡,虯枝縱橫,密如巨網,加上天黑,根本尋不到人的蹤影。黎大祿又呼喚手下爬樹去找。

這時,絮雨聽到頭頂發出一陣輕微的窸窣之聲,一道黑影突然從上麵的樹枝上掛了下來,一張臉倒懸著,落在了絮雨的麵前。

絮雨和對麵那一雙倒懸在半空的眼對望了片刻,道:“下來罷!”

宇文峙一個筋鬥,人從樹上落下,停在她的麵前。

“你來作甚?”

他拂了拂身上沾來的幾片槐葉,冷冷地道。□思□兔□在□線□閱□讀□

“我隻是覺得屋中太悶,出來上到屋頂睡個覺而已。難道你以為我會想不開,尋死覓活?”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扭了扭唇,麵露譏嘲之色。

黎大祿隱隱聽到這話,未免驚懼,正要上去圓場,忽然聽到公主道:“你們都下去。”

黎大祿遲疑了下,雖滿心不願,終究是不敢抗命,隻能領著人退開。

“你的傷如何?”絮雨問。

“死不了!”他應,隨即麵露不耐之色。

“你叫我做的事,我做到了。還來我這作甚?我很好!好極了!用不著你關心——”

他打了個酒嗝,麵露厭惡之色,隨即後退一步。

“我回屋再去睡了!公主自便。”

他掉頭便走。

“世子!”

絮雨叫住他,走到了他的麵前。

“你這邊,是出了什麼事嗎?”她問道。

宇文峙一頓,很快,偏臉,目光望向身旁的老槐樹:“我這邊能出什麼事?”

“今日你應我之言,幫了我的忙。我也聽說了你退出競射的理由……”

她的目光掠過他的傷臂。

“我很是感激,也頗為歉疚。無論你是否願意聽,向你道聲謝,是我應該做的。不過,”她頓了一下,“這不是我來見你的主要原因。”

“世子,你若真應我求,願意退出,可以有許多種彆的法子,為何竟對自己下這樣的手?”

宇文峙盯著槐樹樹乾看了片刻,慢慢回臉向著她,用生硬的聲音說道:“公主恐怕是想多了。我樂意刺,刺的也是我自己!我退出了,你如願了,不是很好嗎?”

絮雨沉默了一下,再次開口:“你會受這傷,是我始料未及的,怪我是應當。今夜除來看你,我還有一話,想叫你知道。”

“往後,無論你在長安還是回往劍南道,我還是那句話,咱們不打不相識。如今的你,和我初認識時的那個少年也已大不相同了。”

她轉麵,環顧了一圈夜色下的蒼山和那點點片片綴在其中的閃自座座行宮殿宇裡的耀燦燈火。

“世子,你瞧,這麼美。”

宇文峙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我會記住你對我的好,也盼你勿忘這一趟長安行曾給你帶來過的太平之樂。”

她收回目光,再次落到宇文峙的臉上。

“我虛長你一些,往後你遇到自己難解之事,若信任我,也願意叫我知道,儘管來找。”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