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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323 字 6個月前

都所發之箭的箭杆。

那杆應聲斷裂,去勢戛然止勢,如一隻折翼的鳥,從空中掉落,墜在了距麒麟台不遠的地麵之上。

全場之人反應過來,紛紛轉頭,望向來箭的方向。

陽光之下,隻見一匹渾身閃泛著黑緞光澤的駿馬馱了一人,出現在校場的北門通道裡。

那人端坐在馬背上,身著金吾武官常服,腰束金帶,麵容英俊,身形勁挺,手中持握一張勁弓,弓弦此刻猶在微微震顫。

顯然,方才那一支破空而來的橫箭,便是此人所發。

“裴司丞!”

近旁有人高呼出聲。接著,看台上起了喧聲。

很快,四麵的喧聲化作了歡呼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便如死氣沉沉的曠闃之地裡,突然燃起一把火,那火迅速蔓延,四麵升騰,帶來了無限的明光和希望。

隨著他現身放出那一箭,校場裡的氣氛再不複片刻前的壓抑,迅速轉為熱烈。

承平在充盈雙耳的歡呼聲中,睜眼,凝視著對麵正策馬行來的那道身影,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縷似是失落,又似是欣慰的神色。

他慢慢地轉頭,望了眼朱雀台上的那一尊麗影,隨即收目,牽了自己的馬,悄然退場。

此時,朱雀台上那原本始終麵無表情的皇帝也終於動了一動。他轉麵,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了眼身畔的公主。

她始終端坐,手持團扇,從容不動。無論是在方才賀都在炫耀勝利的時候,還是裴蕭元突然現身的此刻。

“裴司丞!你是何意?”

在裴蕭元停馬於他麵前之後,賀都終於回神。

他的目光掃過落在麒麟台前的斷箭,極力壓著心中升出的惱怒,出聲質問。

裴蕭元收弓下馬,向他拱手行了一禮,以表歉意。

“我本也在今日大射禮的名單之上,今早因另有彆事,未能及時到來,方才不得已為之,還望王子見諒。”他含笑道。

賀都沉麵,沒有應聲。

裴蕭元神情自若,又轉向場中那已看呆的監禮官,也是行禮如儀,隨即朗聲道:“裴某遲到,固然是過,但身為我朝軍中之人,自也知‘赳赳武夫、公侯乾城’之理,遇大射禮,心向往之。方才恰又親眼目睹賀都王子英姿過人,極是仰慕,故不自量力,盼能與他切磋一番,還望準許。”

監禮官醒神,看了眼他和賀都,心知此事絕非自己所能決定,心中便有了計較,忙也麵露笑容,還了一禮:“裴司丞稍候。”

他快步來到今日司射寧王麵前,將裴蕭元的意思轉上。

寧王方才早就聽到了裴蕭元的話了,點了點頭,叫他稍候,行到朱雀台前,正要稟報,這時,近旁嘉賓席上一個頭戴皮帽編著辮發的人猛地站了起來,出位走來,向著皇帝和寧王各行過禮,搶先抗議道:“今日競射,在場的諸人看得明明白白,我國王子過關斬將,所向披靡,連敗多人,這才闖到最後。裴司丞自己遲遲不到,若憑空允他插入,公平何在?陛下若是答應,我不服!我們全都不服!”

這發話的,正是西蕃使官。隨他話音落下,和他一起的西蕃官員以及武士們紛紛跳了起來,高聲嚷著不服。

氣氛陡然轉為凝重。

西番國人反對,本也在意料之中。寧王看了眼皇帝,正思索如何回話為妥,此時,嘉賓席上又一個人起身,也大步走來。

眾人望去,見是安國使君。

使君行禮過後,高聲道:“吾聖朝皇帝設今日大射,目的是為擇選麒麟士。何為麒麟士?萬人當中最為出色的勇武之士!不但如此,更需是知‘發而不中、反求諸己’道理的君子之士!”

說完,他轉向西蕃使官:“什麼叫發而不中、反求諸己,你可知曉?”

西蕃使官雖也會說漢話,但這種文縐縐之言,怎麼可能知道,一時頓住。

安國使君道:“我便教你一回,是說自己若是射不中,不可怪到彆人頭上,而是要知自己不足,加以改正,這才符合今日大射禮所倡的謙和與禮讓。既如此,賀都王子怎就不能接受裴司丞的競射之約?”

他一個藩國使君,竟對典籍如此熟悉,信口便來,解得還有模有樣,著實叫人意外。

周圍的一些朝廷官員喝彩了起來。

安國使君忙向眾人行禮致謝,接著,冷笑兩聲。

“莫非王子害怕落敗?方才在場之人可都看得清清楚楚,阿史那王子若不是坐騎失蹄,怎會如此輕易便敗?以小王看來,賀都王子不過是撿了個便宜,勝之不武。真正的射士,難道不該叫對手重新來過,以證本領?”

安國從前曾受西蕃侵略壓榨,若非聖朝打敗西番,恐怕至今還是沒有好日子過,說是仇敵也不為過了,此刻抓到機會,自然不會客氣。

西蕃使官怒斥:“以為我不知道嗎?你當日被叛將押作人質,是那人救了你!你是為了報恩,才故意出來狡辯,意圖破壞我王子的好事?”

安國使君指著賀都道:“說起救命之恩,我倒是被你提醒了。當夜賀都王子也被困在穀底,若不是裴司丞趕到,他那夜將會如何也是說不定的。就算我報救命之恩,難道有錯?”

他話音落下,周圍許多人便跟著笑了起來。西蕃使官氣得臉色鐵青,頓了頓,丟下安國使君,又轉向皇帝和寧王:“請陛下和今日司射的寧王殿下秉公決斷,好叫我們心服口服!”

就在這時,裴蕭元上前,眾目睽睽之下,抽出腰插的四支羽箭,分出一支,將另外三支並攏,接著,指微微發力,“哢嚓”一聲,攔腰全部折斷,隨即投擲在地。

他轉向賀都:“我欲挑戰於你!但我遲到,有虧在先,為表我誠意,我願隻得一矢機會!”

他迎著盤旋在校場上空的來自蒼山深處的風,舉起手中剩下的那一支箭,雙目望向賀都。

“但不知,賀都王子敢應我否?”

他一字一句地發問,聲音隨風擴散,送入賀都的耳,也送入周圍許多人的耳中。

全場再次歸於寂靜。在上萬雙眼目的注視之下,賀都猛從身後拔出兩支箭,也如對麵之人一樣,折斷,待身上隻剩一箭了,咬牙道:“來就來!我豈會怕你?正好叫我再領教一下,你到底有何本事!”

西蕃戰敗,被迫臣服,賀都自視頗高,心中對這個曾在戰場打敗過自己的年輕人怎會真正服氣?此刻受他如此公然挑戰,莫說他自信不至於落敗,便是當真技不如人,也是決不可能退縮。

裴蕭元一笑,緩緩抱拳停於%e8%83%b8`前,揖了一揖,以示對對手的尊重,隨即召來金烏騅,翻身而上,疾馳來到校場中央。

賀都緊緊跟隨。

在滿場再起的如沸的喧聲裡,兩人對決開始。

這一場競射,與上一場賀都對阿史那時完全不同,開場便策馬直接衝撞,硬碰硬,沒有任何的試探或是周旋。

金烏騅方才載著主人上場之後,便仿佛感受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的洶湧戰意,早就蠢蠢欲動,此刻在主人的駕馭下橫衝直撞,毫無畏懼。賀都那坐騎自也是神駿,然而在和金烏騅直麵對衝幾次之後,仿佛也開始怯懼於敵馬的威霸之氣。五六個錯馬回合過後,賀都便感覺到了坐騎的退意,發狠,重重踢了下馬腹,強行催馬再撞。

就在雙馬迎麵,再次交錯之時,他突然改拳往下,拇指勾起,朝對方坐騎的馬眼掏去。

規則隻限不許使用刀劍暗器,並未禁止攻擊對方坐騎。他若能夠得手,自然不算違規。至於被聖朝人推崇的所謂的道、義,他不懂,在他眼中也是一文不值。

隻要能夠取勝,便可無所不用極其。這是西蕃人奉的生存之道,這也是為何上一番競射中阿史那因坐騎失足落馬,他非但不停,反而趁機奪弓的原因。

裴蕭元此前和西蕃人打過不少交道,對此自然不會陌生。賀都出手至極,他便覺察到了他的意圖。-_-!思-_-!兔-_-!網-_-!文-_-!檔-_-!共-_-!享-_-!與-_-!在-_-!線-_-!閱-_-!讀-_-!

他愛極金烏騅,豈會令心愛坐騎遭受如此致命攻擊,猛然提韁,硬生生地調轉馬頭。然而賀都出手確實又狠又快,倉促間無法完全避開。裴蕭元便用自己身體,擋了賀都這一記攻擊。

砰的一聲,他的一側肩背,承下了賀都的拳。

雖然有所防備,拳落下時,已被他卸了不少的力,但這一拳餘力依舊凶猛。裴蕭元隻覺肩背一陣劇痛。待稍緩,回頭,見賀都已借機縱馬衝向麒麟台了。

此時老天仿佛也在幫賀都的忙,校場裡的風停了。

他狠命催馬,衝到台下,與此同時,以極快的速度張弓,搭上箭,仰麵,瞄準上方那一隻靜靜停擺的彩球,抓住這如天賜一般的絕佳機會,就要放箭。

此時裴蕭元也再次轉馬,馭金烏騅急追而上。金烏騅四蹄如風一般奔騰,幾不落地。

就在賀都手指微動,預備放箭的前一瞬,在全場發出的驚呼聲中,裴蕭元從馬背上飛撲過去,探臂,雙手從後一把攥住了賀都那正作勢放箭的雙臂,發力一扭,帶著賀都從馬背上翻落,兩人隨即一齊摔在了地上。

雙方已是鬥紅眼,各自拋弓,近身肉搏,各有來回。纏鬥中,賀都利用體型優勢,終於將裴蕭元製在身下。

就在他握拳,要狠狠砸向裴蕭元的麵門時,不期裴蕭元猛地挺腰而起,頭徑直撞向賀都下頜。

賀都不備,痛呼一聲,牙齒綻破了唇舌,滿口是血。

裴蕭元一擊得手,接著,不再給他任何反擊機會,曲肘,又重重擊向賀都太陽%e7%a9%b4。

頭麵接連遭受重擊,賀都便是再狠,也是承受不住,人險些暈厥過去,倒在地上,一時不能動彈。

裴蕭元看著在腳下慢慢蠕動、滿麵布著痛苦之色的賀都,抬手,抹了把自己嘴角滲出的血痕,轉身邁步而去。

就在這時,地上的賀都突然將雙眼睜得滾圓,用儘全力,從後抬腳,又重重地橫踢向裴蕭元。

這一下若是被他踢中,腿骨隻怕當場便要折斷。

在周圍再次響起的驚呼聲裡,裴蕭元避過了賀都掃來的腿,並未回頭,隻繼續朝自己方才放弓的地方走去。

賀都著實是個狠人,一記偷襲不中,竟又叫他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咬牙再次撲上,從後攔腰抱住了裴蕭元,發力,要將他掀翻在地。

裴蕭元終於麵露怒色,雙手攥住賀都正死死抱住自己腰身的一條胳膊,猛地一扭。

在一道撕心裂肺般的慘呼聲中,賀都那一臂登時被扭得脫出肩臼,人痛得當場便暈厥過去。

裴蕭元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再次邁步,走去,俯身拾起地上的弓和那一支箭,立在原地。

此時校場的上空,風再次起。

他仰頭,靜靜望了片刻半空中那一隻被風吹得晃蕩不停的彩球,張弓搭箭,緩緩抬高,瞄準後,從容發箭。

箭脫弦,飛射入空。他也縱身躍上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