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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304 字 6個月前

,仆從們搬來燒好的爐、炙架,又抬入一張擺了鹿肉鹿肝的食案,全部置於池邊。

承平打發走人,跳上池,胡亂套了件衣裳,親手燔燒起鹿肉炙和鹿肝炙,撒辛夷、花椒、佩蘭、桂皮、蔥豉,一時香氣撲鼻。他再倒出摻了鹿血的酒,招呼裴蕭元同食,直呼痛快。

鹿血本就性烈,借酒水催發,加上泉室內熱氣熏蒸,很快,二人皆是熱汗騰騰,麵帶醉意。

“裴二,明日大射,你到底什麼打算?”

坐在案後的裴蕭元忽然聽到承平發出一道悠悠的發問之聲。

他抬眼,見承平披頭散發,人已臥在池邊地上,手裡端著一盞鹿血酒,似笑非笑地斜睨著自己。

“明日大射,名義是為聖人擇士,然而人人都是心知肚明,這是聖人在為公主擇士。各衛子弟如今都在賭,賭最後誰能成為那位麒麟之士。”

“聽說如今押蘭泰的人最多。他驍衛裡的人,賭金出最高的一個,竟已達百金。”

裴蕭元繼續沉默著。

承平將手中殘酒潑進溫泉池裡,看著猩紅的液體隨著流動的熱泉翻滾出各種形狀,漸漸淡散擴開,最後徹底消失,人跟著翻身坐起,赤腳快步走到裴蕭元的身前,猛地俯身,朝他壓了下來,雙目閃閃地望著他道:“我有自知之明,公主非我能娶之人。”

“裴二,你如果有意競奪,我自然助你。”

“但明日,你若是不來,那我便想法,哪怕是不擇手段,也要壓下賀都和宇文峙,讓蘭泰贏!”

“西蕃非宜居地,賀都更是粗魯。妻室是無,但聽聞身邊美姬無數,比我還要好色,他怎麼配得上公主?至於宇文峙,一個%e4%b9%b3臭小兒而已!比起來,蘭泰是不二之選。而且,實話說……”

他頓了一下,盯著自己的友人。

“恕我直言,有時我甚至覺得,蘭泰比你更適合公主,做她的良人!”

“所以,看你自己了!”

“明日你來,我便助你。”

“你若是不來……”

“我便助蘭泰!”

最後,承平一字一句地說道。

裴蕭元邁著虛浮的腳步,自溫泉室內走出,在深夜的行宮周圍漫行。也不知走出去多遠,來到一片湖畔,迎麵吹來一陣帶著秋寒的夜風。他被這風吹得通體毛孔緊縮,腹胃內一陣翻湧,險些就要將鹿炙和鹿血酒都嘔吐出來。聲音驚動幾名金吾衛下的夜巡守衛,走來發現是他,放鬆下來。接著,又發現最近不大露臉的他看去人很是發虛,幾人便想到被迫投在他身上的賭注,相互對望一眼,忙圍上來,詢問他身體的狀況。

裴蕭元擺了擺手,表示自己沒事,打發走麵帶愁色的金吾衛人後,他慢慢直起身,環顧四麵,方發現,自己此刻駐足的地方,竟是白天她宴待扶餘夫人的那片湖畔。

寶光樓就在前方。

更叫他吃驚的是,這個點了,他竟看到她仍在此處?

一道肩裹披風的女子身影,此刻正獨立在湖邊那道長廊的一處角落裡,靜靜對著湖水,看去仿佛是在等人。

裴蕭元起初以為自己喝醉,看花眼,定了定神,再看,發現確實是她。

他的心跳暗暗搏了一搏。

不願被她發現自己就在近旁,正想轉身離開——

這麼晚了,她究竟是在等誰?

他遲疑了下,慢慢的,步伐又變得遲緩了下來。

第86章

“公主,宇文世子到了。”

楊在恩步上廊道,躬身輕聲稟道。

絮雨轉麵,望一眼立在長廊階下的那道身影,吩咐人都退下。

楊在恩應是,喚走侍立在附近的人,去到遠處停下。

宇文峙微微仰麵,臉上帶著幾分不敢置信似的激動之色,凝望著主動朝他走來的絮雨,直到她停在了他的麵前,主動向他頷首微笑,他方醒神,急忙下拜行禮。

絮雨叫他起身。

“今夜月色不錯。你上來,隨我走走,如何?”她問道。

“好!”

宇文峙幾乎是受寵若驚,幾步並做一步地跨上廊階。最後那一下,幾乎是躍落在了她的身畔。

絮雨看著他快活得猶如頑童的模樣,似乎有些想笑,眼裡不覺溢出幾分淡笑之意,但很快,笑意便消失。她頓了一頓,轉身沿著廊道,慢慢朝前行去。

水廊依湖而建,紅柱碧瓦,廊簷雕花繪彩,遠遠望去,如一條盤在湖邊的長龍。白天人在廊中,觀湖賞鶴,是個極好的消暑納涼處。

此刻深夜,視野固然不及白天,也無多少風景可看,但對岸山影如黛,月光更是如銀水般自天河傾落,引得湖上片片鱗光,此情此景,亦是叫人心曠神怡。

更不用說,此刻身邊同行之人,竟然是她!

絮雨在廊中漫步前行,初時並未說話,背影望去,若懷著些心事。宇文峙便也不敢發聲,隻靜靜隨在她的身後。

一直行至長廊中央,他人還是有幾分如墜夢境的不真實之感。

已經兩個月了。從到來次日講武閱兵,她突然以公主身份出現在他眼前開始,他便再也沒有機會能夠和她接近,更不用說,如此刻這般,身旁沒有任何彆的人,隻她和他,行在這片深夜無人的湖畔水廊之中。

雖然他也清楚,她是不可能憑空叫他來此陪她散步賞月的,但暗竊的喜悅之感,還是抑製不住地湧溢,直到她慢慢停在一道廊柱前,轉身,再次望了過來。

宇文峙遲疑了下,發問:“公主傳我,可是有事要說?”

絮雨點頭。

“確實是有一事想和你商議。關於明日的大射禮。”

宇文峙一頓:“敢問公主,大射禮又如何?”

他忽然感到幾分緊張,問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世子,明日的大射禮,我想請你退出。”她用平靜而清晰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

宇文峙的身影陡然猶如化作石像,他一動不動地在廊中停了片刻,暗暗咬緊牙根,壓低聲,僵硬地發聲:“為何?”

“世子你是知道的。”絮雨在靜默了片刻後,再次開口說道。

月光從她頭頂上方那一角雕作卷雲狀的廊簷下斜照而入,朦朦朧朧地映出夜色下她那一張如畫的麵容。宇文峙定望著這張臉,慢慢地,臉上浮出隱隱的怒色。起初他緊閉唇角,一言不發,片刻後,突然說道:“恕我愚鈍,不明白公主所指。容我再問一句,公主方才之言,可是命令?”

“不是。”絮雨應道。

宇文峙點了點頭:“既然不是命令,恕我不能遵從。大射禮即將到來,公主若無彆的吩咐,我先告退,好準備明日射禮。”

他的聲音聽去,也帶著幾分冷怒之意,說完,向著絮雨行了一禮,隨即毫不猶豫轉身,邁著大步便去。

絮雨望著他的背影。

“世子,我知我方才的話本是不該說的,但考慮過後,還是將你叫來,你知為何嗎?”

“因我將你當做我相熟的人,我自己的人,和彆人不同,所以我才將你叫來,和你坦言。”

宇文峙已是走出去十來步,在她話音落下之後,漸漸地,放緩腳步,最後完全停了下來,但是依舊沒有回頭,隻那樣僵硬地立著,背影倔強。

絮雨向他走去。⑥思⑥兔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

“世子,咱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你這個人,自是遠遠稱不上純良君子。你目空一切,一身戾氣,行事隨心所欲,不講章法。不過,比起世上許多真正的奸惡之徒,如今我是越發信你,倒有幾分真性情在的。實話說,我並不討厭你,甚至,我對你是懷有極大期待的。”

“你的身份不俗,將來倘若沒有意外,必將承襲郡王之號,成為我朝封疆大員,地方方伯。比起許多高坐朝堂、終日遠離地方疾苦的中樞堂官,萬千百姓福祉,都將直接係於你身。我相信,假以時日,你定能配的上‘西平’一號所含的榮耀,更擔得起這二字所賦的重大責任。”

她走到宇文峙的身後,停了下來。

“你對我有心,我也明白,並且很是感激。但除此之外,我無法許諾你什麼,望你見諒。”

“明日,即便你贏得大射禮,我也不可能嫁你。你更不需要一個所謂的麒麟士的空號。所以,你完全沒必要摻和此事。”

“另外,不瞞你說,關於明日大射禮,我有我的想法,或者說,我的計劃。具體內情,恕我不能告知,但是,倘若可以,我希望你能助我,令我順利實現所想。這便是我今夜將你請來見麵的緣由。”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周圍寂靜了下去,耳邊除了近畔湖水輕拍廊外石基發出的清琅水聲,再無半點聲息。

“公主,你真的很聰明,很會說話。”

良久,宇文峙轉過身。

他的眼角發紅,臉上帶著一縷若有似無、歪歪扭扭的的笑意。

“所謂助你,便是照你意思,退出明日大射禮,免得給你增添麻煩,是嗎?”

“可以這麼理解。”沉默了一下,絮雨應道。

“固然成事在天,但你若是上場,變數便會加大。故我能做的,隻是儘量減少變數。”

“是蘭泰嗎?我聽聞聖人對他很是滿意,你也真的選定他了,是嗎?”

宇文峙點了點頭,“不錯!不錯!他真是再好不過的駙馬人選了。公主就該配如此的駙馬。可笑從前我還處處和裴蕭元作對,如今我才知道,原來他不過也隻是一個被你利用過後便拋棄的蠢人。難怪最近都沒見到他人!”

絮雨沒有發聲。

“隻是,我憑什麼要成全彆人?”宇文峙忽然言語一轉,麵露冷笑。

“我可不像裴蕭元那麼好說話!我若定要攪了你的事,不答應呢?”

絮雨凝望對麵的人:“世子,我方才說過的,隻是在請求你幫忙。你若願意,我很是感激,你若不願,我又豈能勉強?”

“我想說的,便是這些了。應或不應,在於你。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也該走了。”

絮雨朝他點了點頭,隨即邁步,自宇文峙身畔走過,隨即離去。

一道夜風忽從湖麵刮來,橫穿長廊,吹得她身上披帛飛舞,輕薄絲料隨風猛地撲來,恰卷過他的麵臉。瞬間,一股幽冷而馥鬱的冰魄香氣衝入了他的肺腑,仿佛將他整個人儘數淹沒。

宇文峙呼吸一滯,待醒神,那片帛角已是掠過他麵卷飛離去。

他不由地追逐著,回過頭,盯著那道沿廊漸漸遠去的背影,眼皮微微跳動,眼角越來越紅,突然轉身,疾步追上,從後猛地攥住她臂,一拉,便將她人牢牢地壓在了水廊的一道柱上。

宇文峙的手勁極大,絮雨冷不防被他如此製住,起初的吃驚過後,很快鎮定下來。

她也未掙紮,頭靠著身後廊柱,仰麵,望向宇文峙那一張向她壓來的近得幾乎能感覺到他粗重喘熄的臉,和他對望片刻,忽然,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