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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34 字 6個月前

。而如此刻這樣的一幕,或許,他也早已習以為常了。

“全都給朕住口!”

皇帝突然轉怒,厲聲叱了一句。

正吵得不可開交的柳、馮等人遽然止住,紛紛望向皇帝。

“都不裝了?”

“朕還活得好好的,你們便迫不及待地把那麼點心思都擺了出來,是要朕給你們各自稱一稱,量一量不成?”

皇帝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淩厲的眼神從神色各異的柳策業、馮貞平、韋居仁、太子、康王等人的麵上一一地看了過去。

禦帳內的氣氛凝重得仿佛就要降下霜雪。在皇帝的目光盯視之下,眾人皆是悚然俯首,深深垂頸,一動不動。

裴蕭元候立在禦帳外,皇帝方才的一聲怒斥,隱隱入了他的耳。

片刻後,柳策業、馮貞平、太子、康王等人便低頭一一走出了禦帳,連同那一口裝著衣裳的木箱也被抬走,一切都消失在了營房的夜色之中。

再片刻,韓克讓也出來了,行至附近一空曠處,低聲告訴他,皇帝罰俸馮貞平,薅奪爵位,作為對他今夜誣告太子的懲戒。

自然,這也意味著,在皇帝這裡,這件若是從嚴追究原本幾乎可以撼動朝本的大事,就這樣,以近乎鬨劇的方式,不了了之了。

“真是沒想到……”想到今夜的事,連韓克讓也是麵露微微苦笑,搖了搖頭,隨即便打住了。

“陛下看起來精神不大好。我問明日是否提前回往行宮,陛下卻又拒了。公主勸也不聽,說要遵守信諾,再與諸臣以及酋王狩獵一日。”

前半夜的疾行趕路,叫韓克讓有些疲倦。他捶了捶腰,環顧一圈寂靜的營房,又在裴蕭元的陪伴下,親自在營帳內走了一圈,見衛下負責值夜的幾名將軍皆是在崗,轉向裴蕭元道:“我去歇了。你也連著轉了幾夜了,今夜各處都有人在,用不著你,你也去休息。明日一起護好陛下在此的最後一天,便能回行宮了。等回行宮,就輕鬆了。”

裴蕭元應是,目送韓克讓離去,在原地站了片刻,聽到身後起了一陣動靜。他循聲轉頭,見一道身影從皇帝所居的禦帳內走了出來,接著,周圍的眾多宮監、宮女便跟了上去,簇擁著她,向她所居的玉帳走去。

裴蕭元默默地望著,一直目送,直到月光下的人影消失在帳門後,良久,悵然收目,邁步離去。

便如韓克讓方才所言,今夜也是深更了,他該回帳休息,然而或因心情的緣故,他了無睡意。

她從禦帳出來,返往她住的玉帳時,雖然身後跟了許多的人,然而,隔著那麼遠,裴蕭元依然有一種感覺,她心事重重,那種感覺……便好像她是獨自一人,在月下行路。

她做回公主已是有些天了,裴蕭元自然再沒有什麼機會能夠和她單獨見麵,更遑論相處。然而,他的直覺告訴她,她好像並不比從前更快樂。他的心裡也是清楚的,他依然放不下她,尤其是今夜,就在方才,這種牽掛的感覺,更加強烈。

他毫無睡意,隻覺悶氣無比。略一沉%e5%90%9f,牽了此行隨他同來的金烏騅,騎了上去,一人一馬,出營而去。

在營地的附近,有一條寬闊而蜿蜒的溪河,便是蒼山行宮近畔那一條青龍河流到此地的支水。裴蕭元便騎馬來到這裡,牽馬,涉水而下,沐馬完畢,自己也就著溪河之水,從頭到腳衝了一番。

清涼的水當頭澆淋,一遍,又一遍。

河灘邊水草豐茂,中有金烏騅喜食的馬草,它吃得正當滿足,他也不是很想回營房鑽進總是叫他無法得到安眠的悶熱帳篷,便放馬由它,上岸後,自己揀了一塊水邊平坦些的大石,仰麵躺了上去,以刀為枕,閉目,口中隨意咀著一根馬草。

帶著淡淡清甜味的草汁緩緩地在他口中彌漫開來。涼風習習,耳邊安謐無比,隻剩下金烏騅卷草發出的窸窸窣窣聲和不絕的潺潺水流聲。他覺得自己連日來總在晃蕩的心神,於這一刻,仿佛終於稍稍得到了些寧定,恍恍惚惚,倦意慢慢地向他襲來。

不知過去多久,在這似睡非睡、半夢半醒的情境中,裴蕭元的眼皮子忽然跳了一下。

他慢慢地睜眼。

身畔,那一匹吃飽夜草正在傍著主人在靜靜休息的寶馬也仿佛覺察到什麼似的,小耳朵微微轉了一下,突然那打了個響鼻。

夜的寧靜被打破了。

行營的方向,隨著野風,隱隱傳來一陣喧囂之聲,夜空之中,有火光在閃動。

裴蕭元不由地心驚,探臂,一把抓起他方才作枕的刀,下一刻,人已縱身躍上馬背,旋即轉馬,向著行營疾馳而去。

此一刻的行營裡,正在發生著一場兵變。而直接的起因,正是前半夜的那一宗意外。

這整件事,陳思達和韋居仁一樣,是在今晚事後才知曉,原來太子竟聽信術士之言,瞞了所有的人,私藏龍袍並攜來此地。

若不是柳策業在幾天前經由他安插在康王身邊的人探查到了此事,並作了防備,今夜自己恐怕稀裡糊塗,真就成了階下之囚。

和韋居仁在事後隻覺萬分慶幸不同,陳思達獲得自由後,越想,越是心驚。

今晚能夠逃脫,在他看來,不過就是僥幸而已。想到自己被裴蕭元命人用刀槍頂著的一幕,後怕之餘,他更是怨恨不已。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一個裴蕭元就已夠了。自他來長安後,陳思達時常夜寐難安,更不用說,如今突然又多出來一個從天而降的公主。這位公主越製受寵,而她和皇後、柳家甚至太子的關係,明眼人心裡,誰沒有數?自己如今的榮華富貴,乃至身家性命,全部都係在太子身上。在公主正式歸朝的那一刻,他便感受到了如山一般壓頂而下的巨大壓力,隨後便曾密會柳策業,表達擔憂,催促柳策業下定決心先行動手,免得日後落了下風,到時怎麼死都不知道。

然而在這件事上,柳策業又表現出他一貫的優柔寡斷,或者說,他忌憚皇帝,根本沒膽子起事,不肯聽從陳思達的建議。

他用來勸陳思達的一句話,永遠都是耐心等待,說什麼他們真正的對手,隻是馮貞平和康王。

皇帝隻兩個兒子,隻要盯緊馮貞平和康王,等到皇帝萬年,一切水到渠成,到了那個時候,彆的,都隻是小事。

陳思達軍人出身,早年能夠在神虎軍中嶄露頭角並得到裴固的器重,自然不是一般庸碌之輩,早就想過乾一場大事,並為之在暗中招募心腹,籌謀多時。

平常柳策業這麼勸也就罷了,今夜發生這件事後,陳思達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在他看來,今夜行營在外,百僚和許多士兵又在樂宴中酒醉沉睡,不如抓住這絕佳機會,順勢動手。

隻要趁人不備,在誰也沒有預料的情況下,先下手為強,連夜將馮貞平、康王一黨的人全部殺掉,接著挾持皇帝,便可擁戴太子上位。

但是沒有柳策業的支持,陳思達也是不敢貿然行事,畢竟,這不是一件小事。~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叫陳思達驚喜和意外的是,柳策業大約也是迫於越來越大的壓力,不知皇帝哪天就會因為公主的緣故對太子和柳家痛下殺手,今夜竟然被他說動了,終於下定決心,同意他的計劃。當下幾人連夜秘密召來心腹,安排大事。

參與兵變的主力,是隨駕同來的由陳思達統領的神武衛,加上平日便被收買的效忠於他們的領軍衛,以及太子衛隊,三衛總計兩三千人。商議完畢,各人分散開來,準備行動,約好在淩晨夢眠最深的寅時,以火為號,一起發動兵變。

陳思達等今夜即將參與行動的將領們秘密離開後,太子因了激動和無比的緊張,在帳中不停地走來走去,突然他衝到柳策業的麵前,下拜,低聲哽咽道:“舅父,懋兒此次一時疏忽,險又給舅父惹下大事,幸得舅父搭救,今夜又安排下如此奇謀,倘若事成,從今往後,懋兒必事事以舅父馬首是瞻。隻是……”

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柳策業的一雙眼睛裡閃爍著詭異的光:“太子莫非是在害怕事情不成?”

太子被一語道破心事。他的眼前浮現出皇帝那一雙若利刃似的眼,不由地打了個寒戰。

“舅父,我……”他囁嚅著,終究是不敢說出口,不料,柳策業竟點了點頭。

“太子謹慎是對的。舅父不妨和你實話說,對今夜之事,舅父也不敢報以過大信心。”

太子驚駭:“那為何還要應允陳大將軍起事?這……萬一若是事敗,我們全都要完!”

“太子你看不出來嗎?陳思達仗著自己從前的功勞,這兩年越發驕橫了,手下又養了一批人,已是不把我放在眼裡。他早有動手的打算,不止一次向我施壓,今夜又趁機重提。就算我不答應,保不齊他哪天自己和誰人就勾結在一起下手,到了那個時候,他若是事成,說不定連太子你也一起對付,若是事敗,咱們跟著也要遭殃。所以舅父將計就計,由他今夜動手,替咱們除去馮貞平康王那些人。”

太子驚呆,反應過來:“陛下那裡呢?”

“這就是舅父要交待你的事。他動手後,衛隊照原計劃奔往陛下禦帳,但須由你親自統領,你趕到後,立刻向陛下揭露陳思達的罪行,讓陛下知道,你事先對此一無所知,全係陳思達自己所為,然後保護好陛下和公主!陳思達鋌而走險,今夜是自尋死路無疑,但若真如計劃那樣能夠殺掉康王他們,陛下往後彆無選擇,對太子你是大利。萬一他事不成,你有護駕之功,他便是一時死不了,扯上咱們,自然也全是他狗急跳牆胡亂咬人。陛下即便懷疑,憑著咱們背後的世家們在,他也不能拿咱們如何。”

今晚的這件事,最後無論陳思達成不成,對太子都不算是壞事。所柳策業假意應承,叫他放手,去博上一搏。

太子半晌才完全反應過來,對著柳策業納頭便拜:“舅父妙算!懋兒感激不儘,一切全都聽從舅父安排!”

寅時,整個行營的人都沉浸在最深的沉夢中時,伴著一道突然升起的帳篷燃燒的火光,陳思達和心腹們帶著神武衛、領軍衛兩衛人馬,照計劃兩路行事。一路人馬假傳詔令,稱馮貞平康王謀逆,奉命保護眾人,迅速控製了許多尚在睡夢之中的毫無防範的官員和各衛將領,以及有曹國、安國等幾國的藩君。更有七八名馮貞平和康王的親信,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被人摸入帳內,一刀斃命。

另一路,陳思達親率神武官軍,直接撲向馮貞平和康王的寢帳。

也算是馮貞平命大,前半夜因計劃落空,非但沒能如願扳倒太子,反而累自己罰俸奪爵,回來後羞慚加上憤懣,睡得不深,聽到動靜出帳察看,發現不對,當即一邊叫人保護康王,一邊匆匆喚來自己人馬,親自披掛應對。雙方廝殺在一起。

馮貞平雖也是武將出身,畢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