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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66 字 6個月前

叫他們不必過於拘禮,稱往後,自己仍是直院一員。眾人欣喜不已,口中也都稱是,但怎麼可能真的敢再如從前那樣和她相處。絮雨心裡明白,接見過後,知他們此行作畫任務繁重,便提出由自己畫這一幅禦駕狩獵圖。

今晚外麵這場獵罷而設的筵席,她雖沒現身,但因兩處距離不遠,那邊的喧笑之聲時不時隨風傳帳入耳。不但如此,還有一個青頭在,來回跑動,隨時為她報告著宴場發生的各種動向。

“報——公主!陛下賜四位郎君各一條金玉帶!還封蘭泰郎君做了什麼中書舍人!我家郎君去了哪裡,沒看見!”

沒一會兒,青頭再次鑽進帳門,又滑跪到了絮雨的案前。

“報——公主!賀都郎君看起來很不服氣!下來後,拿眼睛瞪著蘭泰郎君,一個人咕咚咕咚地喝悶酒!我看他保不齊要找蘭泰郎君打架了!宇文世子看起來不高興!他總在張望公主的大帳,魂不守舍的樣子!承平王子看起來好像在找人,東張西望!也不知道他找誰!韓大將軍不知何故,今晚也很不高興,沉著一張臉!還有,我家郎君還是不見人!我看來看去,不知道他人在哪裡!”

這小廝口齒伶俐,還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就是每回報告完畢,總要在後麵帶一句他家郎君如何如何。

“不用報告你家郎君去了哪裡!我又沒叫你看他!”

絮雨仔細地勾完一名隨駕扈從的五官,又添上兩綹胡須,眼也未抬地說道。

她記得陸吾司下的劉勃等人曾對她提過,希望她能將他們畫入畫作。正好便在這張畫上,用他們的麵容入畫,等畫完歸入宮檔前,也拿去叫他們看一看。

“得令!我不說我家郎君了!”青頭從地上爬了起來,一口氣都還沒喘平,扭頭又要跑出去,被絮雨叫住了。

“等一下!”

“公主有何吩咐?”

青頭趕忙停步,見公主竟叫一名小宮娥給他端來一碗甜酪漿,說是他來回辛苦,叫他喝了再去,歡喜地又噗通跪地,磕了個響頭,這才雙手接過,咕咚咕咚喝得涓滴不剩,抹了下嘴,飛快跑了過去。

“報——公主!”

才去,伴著一陣高亢的報告之聲,見他再次氣喘籲籲地鑽入了帳。

“公主,好像出了點事!方才馮相忽然來了!湊到陛下麵前,也不知道說了什麼,陛下起身回了禦帳,馮相也跟著進了!”

絮雨停筆,抬起眼,沉%e5%90%9f了片刻,撂下筆,從畫案後起身出帳,往不遠外的禦帳行去。

行營前方的那一場筵席還在繼續。

因行獵在外,不像宮中處處拘禮,皇帝雖已悄然退席,但此刻,除去少數人時刻在留意著皇帝的進退,其餘大多數人仍未覺察,依舊還在縱情宴樂。

絮雨行至禦帳近畔,看見了韓克讓,連今晚在青頭口裡被提了無數遍的被列為失蹤丁口的裴蕭元也在。兩人望去神色皆是凝肅,看到她來,一道行禮。

絮雨點了點頭,腳步也未停留,從二人麵前徑直經過。禦帳外的近衛見是她來,並未阻止,隻宣:“公主到——”

她掀帳,走了進去,看見馮貞平跪在阿耶麵前,應已稟事完畢,正在叩首。隻聽他用莊嚴而鄭重的聲音說道:“陛下!臣敢以臣的頸上頭顱擔保,方才所言,句句屬實!”

突然他看到絮雨進來,急忙噤聲,卻發現皇帝恍若未覺,連眼都未眨一下,公主也徑自走到皇帝身側,無聲無息地坐在一張看去像是專為她留的坐榻上,頓了一頓,繼續道:“雖說臣在趕來這裡前,已拜請寧王守好濯秀宮,但保不齊太子若是知曉事情敗露,有所行動,萬一偷梁換柱,那便晚了!行宮到獵場,快馬兩個時辰足夠來回,陛下若不信,何不立刻派人去搜檢太子行宮!”

絮雨壓下心中疑慮,望向阿耶,見他麵上神色看去依舊如常,隻冷聲朝外喚了一句來人,很快,韓克讓走了進來。

“你親自帶人,立刻趕回行宮,搜檢太子濯秀宮,找到一口覆蓋紅緞的箱子,送來此地!”皇帝吩咐。

韓克讓心中一跳,看了眼還俯伏在地的馮貞平,應是,退出去,揀了一隊人馬,又吩咐裴蕭元留在這裡,守住皇帝禦帳,隨即親自帶隊,連夜趕往行宮。

馮貞平退出後,皇帝閉目,坐著一動不動,仿佛入定。

絮雨起身來到阿耶身旁,扶他,令他慢慢靠躺下去,這才輕聲問道:“阿耶,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馮貞平說,他得到可靠消息,太子私藏龍袍,每逢望朔之夜,便穿龍袍睡覺,所以這回來蒼山,將龍袍也帶了出來。”

“據馮貞平言,這孽障應是幾年前聽信了一個術士之言,認為如此,他便可吸聚更多天運,從而早日登基。”

皇帝用平淡的語調,慢慢說道。

第82章

韓克讓帶著人馬匆匆離去後,風波並未擴散開來。

宴上正與眾臣談笑風生的太子是被宮監單獨請走的,同時,裴蕭元奉旨,將柳策業、韋居仁、陳思達等人也悄然各自單獨控製起來,暫令不許互通消息,過程迅捷而順利。當裴蕭元帶人現身時,柳策業看去十分鎮定,韋居仁的神情莫名而倉皇,陳思達起初不服,借著酒意反抗,但裴蕭元一聲令下,十幾把刀槍便頂上了%e8%83%b8腹,陳思達被迫也隻能就範。

除去這些人之外,整個行營裡的歡宴還在繼續。甚至就連皇帝,很快也重返宴場。當他在公主的陪伴下再次現身,整個行營裡又爆發出了陣陣此起彼伏的“萬歲”“千歲”的歡呼聲,今夜的氣氛,更是直接被推送到了一個新的縞潮。

行宮與獵場相距二三十裡地,當夜三更不到,亥點,等到韓克讓一行人秘密歸來之時,這一場樂宴方罷不久,皇帝歸帳,許多大臣和藩夷君長更是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攙扶著,各自興儘而歸。

韓克讓果然找到了馮貞平提及的東西,帶入禦帳。馮貞平領著康王到來,今夜被暫羈的太子、柳策業、韋居仁等人,此刻也得以齊聚,眾人紛紛跪在皇帝麵前。

當看到地上的那一口木箱時,太子麵色微變。

韓克讓奏報,說木箱銅鎖加箱,外用紅布覆蓋,找到時是怎樣的,便怎樣帶了過來,分毫未曾動過。

皇帝什麼都沒說,隻瞥了一眼木箱而已,目光隨即轉向太子。

太子當即為自己辯白,他絕無半點僭越或是想要皇帝不利的心思,他是被人誣陷的。

又轉向絮雨:“阿妹,阿妹,阿兄真的是遭人誣陷!”

“私藏龍袍,還帶了過來,藏在寢床底下!除了太子自己為之,誰能有這麼大的本事陷害?”

馮貞平看一眼自己身旁那自進來下拜後便閉著眼目始終不發一言的柳策業,暗譏他此刻這強作鎮定的樣子。

“陛下,給太子獻策的方士,臣也已經抓到,他已全部招供,此事千真萬確!太子在朔望之夜穿著龍袍睡覺,妄想借著邪祝,早日登基!國無二主,他又如何才能如願,早日登基?此舉,與詛咒陛下不祥有何分彆?”

馮貞平步步緊逼。

太子怨毒的目光掃過麵帶得色的康王,隨即隻不停地為自己呼冤。

韋居仁此時仿佛才完全明白過來怎麼回事,看著太子和座上反應平靜得幾乎到了瘮人程度的皇帝,不禁惶恐萬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馮貞平早就獲悉此事了,特意忍到今夜才掀出來,豈還會給太子翻盤的機會。他壓下心中快意之情,又行禮道:“陛下,東西既已搜到,多說也是無益,何不當場打開,看箱中藏的到底是為何物,能叫太子如此珍重,怕錯過朔望,連蒼山避暑,都要不辭路遠帶在身旁!”

皇帝的目光從進來後便閉著目的柳策業和馮貞平的臉上各自掠過,再看一眼低頭俯地的太子,略一沉%e5%90%9f,淡淡道:“那就打開吧,瞧瞧到底藏了什麼好物。”

韓克讓抽刀,一刀砍斷箱上鐵鎖,在眾人的目光裡,打開箱蓋。

開蓋後,禦帳內隨之陷入一陣短暫的寂靜。

箱中確實放著一套衣裳,然而卻非馮貞平所指的龍袍,看去,仿是一件尋常的衣裳。

馮貞平和康王驚呆。馮貞平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撲到箱前,伸手將衣裳拽了出來,抖開,發現竟然是件滿身上下繡滿了經文和萬字紋的道袍。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我的消息千真萬確!太子確實私藏龍袍裹身就寢!怎麼會這樣!”

他僵了片刻,突然,撞上此刻慢慢睜眼的柳策業投來的兩道陰沉目光,反應過來,手抖了一下,慌忙甩開衣裳,轉而撲到皇帝身前,下跪不停叩首:“陛下!這一定是柳策業搞的鬼!太子分明私藏龍袍!那方士還在臣的手上!臣這就連夜去將人帶來,陛下可以親自審問——”

“馮貞平!”

柳策業突然朝他大呼一聲,接著向皇帝咚咚叩首:“一切陛下應都看到了!是太子殿下一直記掛陛下`身體,收了件滿繡太上報父母恩經的道袍,於望朔之夜穿,誦念報恩經,如是隻要堅持,便能感動天君,為陛下祈福增壽!太子拳拳孝心,天地可鑒,然而落到馮貞平這等彆有用心之人的口中,竟成了彆有用心不忠不孝之人!陛下,道衣就在眼前,此為明證。臣懇請陛下,還太子清白,嚴懲那些為著自己不可告人的私欲而挑撥離間的小人!”

太子眼中含淚,隻叩首不語。恍如回魂的韋居仁反應過來,暗呼一聲好險,跟著立刻加入聲討的行列。

馮貞平的臉漲得通紅,怒罵柳策業血口噴人,說是柳策業提前換了龍袍,好叫自己上當,又質問太子若真出於孝心,何必遮遮掩掩深鎖衣箱,並一口咬定,自己手上有那術士口供為證。柳策業則一一予以反駁,術士被他收買,口供做不得證,並稱太子之所以小心暗藏不願公開,就是害怕他的孝心會被有心之人拿去大做文章。

絮雨至此已是完全明白了過來。

馮貞平應非誣告,但顯然,柳策業棋高一著,應是他獲悉馮貞平有所行動,臨時做了一手準備,這才有了今晚這一場禦前反將一軍的爭鬥。

她望著雙方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目光從那件再無人關注的道袍,轉向了身旁的皇帝阿耶。

他看著他麵前的人,正在拚命相互攻訐的柳策業和馮貞平,仿佛都不在他的眼裡。他的視線隻從昂頭鳴冤訴著無辜的太子和難掩沮喪之色的康王的臉上掠過,麵容上,蒙了一層淡淡的晦暗之色。

看著,看著,絮雨的心中忽然湧出一陣慘淡之感。

這一刻,她好像忽然頓悟,為何阿耶今夜全程反應漠然,除將柳策業幾人臨時控製起來,便如同無事一樣,哪怕是方才開箱的一刻,裡麵拿出來的並非龍袍,他看起來也是神情平淡,波瀾不動。

太子藏的是龍袍還是道袍,仿佛對於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區彆